1、纯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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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的北方很冷，进城打工的汉子陆续回了村。
天空中飘着零星的雪花，有的薄，有的厚些团成一片，落在屋顶，散在已经收完的田里。
“福宝，去叫你姐吃饭了。”张福宝他娘冯小菊一边端饭端菜一边大嗓门地喊着。
刚满十八张福宝应了声，转身就去敲他姐张福秀的房门，“姐，吃饭了。”
一家四口围坐在老旧得有些发黑的饭桌上，一人一碗白米饭，中间是一大盆菜，白菜炒土豆。
张福秀不过才二十六七的年纪，可满脸愁容，精神不振，面黄肌瘦得跟个蔫巴了的大白菜似的。
冯小菊有些尴尬地笑笑，随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拿了两个鸡蛋，放在张福宝和张福秀面前。
“一人一个，快吃吧。”冯小菊笑笑。
张福秀手里拿着鸡蛋，一股温热慢慢传递到手心。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喊了声，“张福宝，进生哥回来了。”
“真的？”张福宝一脸惊喜，一个猛子站起身，筷子都掉落在地上了。
张福宝说着就要冲出门去。
冯小菊赶紧拦住他，“鸡蛋给你带上，早点回来。”
“哎。”张福宝应声把鸡蛋揣进兜里，张福秀起身，把自己手里的鸡蛋也塞进张福宝的口袋里。
“那你们一人一个哦。”张福宝人都出门了，冯小菊还忍不住唠叨一句。
“你说这个干啥，福宝的性子你知道，看田进生那个混小子跟看神仙似的崇拜。”张福宝他爹张大强夹了一口菜进嘴，笑道。
“那两个鸡蛋肯定他都给人家吃了。”张大强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他这个儿子张福宝认死理，对田进生那叫一个死心塌地，明明比人家大三个月呢，偏偏还管人家一口一个哥儿叫得亲热。
……
张福宝刚拐出门就看见了田进生的背影，金黄色的寸头，当下流行的黑色皮夹克，下身是一条黑色紧身裤，再配上一双黑色的皮革鞋，右手掐着根烟，正一圈圈地冒着烟。
这人正是田进生，不过如今这穿着打扮气质都大变样的他，倒是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了。
张福宝有些畏缩，但心中的激动压抑不住。
“哥儿。”张福宝惊喜地叫了声。
田进生回头，手里的烟头直接丢在地上，右脚一踩，随即笑着抱住了张福宝。
“宝儿，好些日子不见你倒是长高了不少。”田进生拍了拍张福宝的肩膀，要是算起来，他们俩可有两三年没见了。
张福宝点点头，随即笑笑，憨厚老实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觉得好骗。
“去地里走走？”田进生向来自来熟，两年没见也不妨碍两人之间的关系铁，这可是从小玩到大的情谊。
“行。”张福宝把两个鸡蛋都放到田进生的两只手里，田进生的手有些冻得发凉，“哥儿，你也不知道多穿点。”
张福宝有些心疼田进生，“这两个鸡蛋给你吃。”
“你懂啥？城里人都这么穿，你就穿上这么一身，那么一站，得老多小姑娘站那儿瞅你了。”田进生的皮夹克敞着拉链，双手插兜，身子往后一斜，直接给张福宝现场演示了一下。
张福宝看了田进生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笑啥？哥儿帅不帅？”田进生极其自恋地朝着张福宝挑了挑眉。
“帅。”张福宝笑着说。
田进生听到了满意的答案，这才肯继续往前走，“等明儿个哥儿也给你弄这么一套来，找媳妇儿用得上。”
“那得多贵，我用不着。”张福宝摇了摇头。
只是也不知道他这句用不着说的是衣服还是媳妇儿。
“没事，你哥我现在也算是发达了。”田进生要是屁股后面长条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对了，哥儿，你现在在哪儿干活呢？”张福宝只听说田进生当初是跟着他一个表姐去了城里打工，具体在干啥，他倒是也不清楚。
“运气好，现在跟着李老板干呢，我现在可潇洒着呢。”田进生笑着。“咱手下有人呢。”
张福宝的视线看着前面的路，点点头，心里有个想法，就不知道该不该说，该咋说。
一阵北风呼啸着吹过，田进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上的皮夹克。
“哥儿，拉链拉上吧，咱这地方冬天冷得狠，等到地里更冷嘞。”张福宝看着田进生冻得鼻尖都红了。
“没事，扛得住！”
田进生最是个要面子的，这点冷怕什么，男人嘛。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就走到了田里。
冬天的田就是一片光秃秃荒凉的土地，飘着的雪已经落上了一层。
“这地方还没变。”田进生放眼望了一圈。
“是啊，都没变。”张福宝也憨憨地笑着。
“哥儿，你在外边挺好的吧？”
“好着呢，城里可比咱这小破地方好多了。要不是小龙结婚，我才懒得回来。”田进生的脸上流出自豪，“等以后有机会，哥儿带你进城玩玩。”
张福宝好不容易等到田进生又提起了进城的事，“哥儿，我也想进城打工。”张福宝鼓起勇气看着田进生。
田进生愣了一下，很是诧异，“你？你爹娘怕是不愿意吧。”
张福宝可是老张家的独苗，老张家两口子自然是留在身边护得紧呢。
“我成年了。”张福宝挺起胸膛，他知道，城里打工现在管得严了，得成年的才肯要，像田进生之前15岁就进城打工的现在已经很少了。
哪怕张福宝现在长得和天进生一般高，可在田进生的印象里，张福宝还是个小孩子，憨厚老实，乖巧得像个女孩子一样，可不像他是个混小子，整日招鸡惹狗让爹娘操心。
“那行，要是你爹娘让，那你就去，到时候我给你找个地方干活。”田进生一口答应下来，他如今在城里混得也不懒，认识的人好的坏的都不少。给张福宝安排个工作，不是啥难事。
“谢谢哥儿，谢谢哥儿。”张福宝差点激动得飙出眼泪，这事他自己已经想了很久了。
如今爹娘都老了干不了啥活了，亲姐还因为那事回了娘家整日闷着，也是时候该让张福宝撑起这个家了。再说，他去了城里打工，还能时不时去看看田进生，听说田进生在城里连个饭也不会做，住的屋子也弄得乱糟糟的，正好他以后就能照顾他的哥儿了。不知不觉，张福宝已经在脑海里浮现出一大堆想法了。
“客气啥，就凭你叫了这些年的哥儿，我也得帮你这个忙。”田进生倒是把兄弟情谊看得重。
张福宝点点头，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大眼睛长睫毛，看着就招人稀罕，他要是个女孩子，田进生早把她娶回家了。
“对了，你娘给你说媳妇儿没？咱村里的小姑娘可不少，我娘刚还念叨着我呢。”村里的人都结婚早，田进生自己没想过这事，反倒是有点好奇张福宝了。
张福宝摇摇头，“没。”低着个头，脸颊倒是更红了，也不知道是这北风吹的还是害羞了。
“没事，等以后我给你介绍城里姑娘，那才好看呢，不像咱村的姑娘土了吧唧的，那个词咋说来着？”田进生转转眼珠，忽然一拍手，“哦对，时尚，人家可时尚着呢！”
“时尚？”张福宝跟着重复了一遍，似乎不太理解，眼神中带着几分迷茫。
田进生瞅着他笑笑，胳膊顺势搭上张福宝的肩膀，“时尚就是时尚，我也说不好，不过以后你就懂啦。”
两人说着说着正好就走到了一棵大柳树下面。
这棵柳树可是有年头了，最少也是三四百年的树龄了，树干粗得得两三个人环抱，高得有好几米，如今全身都被雪覆盖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片辽阔宽广的田地，如今是一片白，再加上这颗“雪树”的点缀，倒是也带着几分诗情画意的感觉。
“小时候，玩累了咱就在这歇歇，还一起在树底下那块尿尿来着。”田进生想起啥说啥，一副衣锦还乡的气派。
“哦对，那时候不光一起撒尿，还比长短来着。”田进生越说越口无遮拦，“我记得，王胖子最短来着。”
张福宝不知道该说啥，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都是小屁孩，啥也不懂，大家谁也不顾忌，都是你看我，我看他的，全当是闹着玩。
田进生说着还松了送皮带，“水喝多了，急着见你在家没上厕所。正好在这尿一下。你要不一起？”
田进生一副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模样，小时候没有个顾忌，长大了的张福宝哪里还好意思，“我，我没尿。”
然后，快速地背过身去，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哈哈哈，你这还是老样子，我告诉你，男人嘛，就得开得起玩笑。”田进生“放水”结束后，生理和心理都觉得舒服了不少。
背过身的张福宝还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
田进生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可爱”。小时候只觉得张福宝是个老实听话的孩子，想不到长大了倒也还是蛮乖巧的。
北风呼呼地吹着，雪也飘得更大更密了，冬季天黑的早，没一会儿，田地里就只能瞧见近处的雪，而望不清远处的山了。
“这雪下得真白啊。”张福宝伸出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嘴里还忍不住感叹着。
他最喜欢看雪了，村里没什么好玩的，看雪，玩雪都成了一种乐趣了。
纯白、干净、圣洁。
张福宝就跟这雪一样。
田进生眼一眯，裂嘴笑着，“是啊，这雪可真白。”
这句话说完，他就伸出两脚踩在雪地里来回走着，原本干净的雪上被他踩出好多黑色的脚印来。田进生越踩越起劲，不一会就已经走黑了一大片地方。
纯白沾染上了许多墨黑。
张福宝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田进生像个小孩子一般胡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纯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