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的告白》桑戈多

3、第 3 章

　　Chapter 3
　　“杨医生，20号床的病人回来了！”
　　杨晚朝护士红红道了声谢，便步履凝重地走向了邓楚风所在的病房。行至一半，迎面撞上了正要来找自己的李帅。
　　“杨医生，怎么办啊？我们队长的眼睛看不清了。”李帅看到杨晚，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在队长面前强压下去的仓皇不安倾泻而出。
　　“我知道，我看过片子了。”杨晚点点头。
　　“看过了，看过了。”李帅摸把脸，努力让自己的大脑清明些，“那，那，杨医生，我们队长这眼睛应该也不是特别严重吧？是不是吃点药再休息休息就能恢复啊？杨医生，你不知道，我们队长的眼睛可是我们队里出了名的“鹰眼”，打靶的时候一打一个准，是绝对不能出事的啊！”
　　杨晚轻轻拍了拍看上去已经六神无主的李帅，语气和缓：“你先带我进去看看你们队长，可以吗？”
　　“好的好的，我们现在就去。”

　　站立在窗边的邓楚风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一双漂亮桃花眼直直撞了过来，脸上看不出任何颓然和急躁：“杨医生，您好。”
　　杨晚心念微动，停下脚步：“邓楚风，你，能看清我吗？”
　　“看不清。”邓楚风平和地摇摇头，“只能看到大致的身形轮廓。”
　　“是真的，我试过，就算把脸贴到队长脸上，都没用。”一会儿功夫，李帅的嘴角居然急得长出了水泡。
　　杨晚深吸一口气，走近几步，直到自己和邓楚风之间约莫三尺的距离，随意伸出几根手指，摇了摇，温声问道：“能看出这是几吗？”
　　邓楚风温和一笑：“看不出，但是我可以试着猜一猜。”
　　“都什么时候了，队长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话还没说完，便被“团结就是力量”一声高过一声的铃声打断，李帅哪有心思顾得上接电话，毫不犹豫地选择掐断。
　　邓楚风听到铃声戛然而止，神情骤然变得严肃起来：“是工作电话吗？怎么不接？”
　　李帅心下一凛，急忙解释：“不是不是，是张岩给我打的电话，队里今天上午没什么特殊行动。”
　　邓楚风闻言，面容放松了些：“那也要接，万一他是要说工作上的事情呢，赶紧的，拨回去。”
　　李帅深知队长对工作的一丝不苟，不敢反驳，应声道：“好好好，队长你别生气，小心气坏了眼睛，我这就出去找个地方给张岩拨回去。”
　　待到关门声传入耳朵，邓楚风犹自不放心：“杨医生，我的同事确定出去了对吗？”
　　杨晚这才明白邓楚风是有意将李帅支开，以为他是想要单独来问自己的病情，遂点点头：“嗯，出去了。”
　　“好的，谢谢。”邓楚风顿了顿，突然抬眼直直地看向杨晚模糊的面部，诚恳道，“杨医生，有件事，还请您务必帮忙。”
　　男人离自己的距离本就很近，尽管清楚自己他眼中只是一个迷糊不清、没有五官的虚影，可当那种从未有过的专注的眼神笼罩过来时，杨晚突然有种无所遁形之感，几乎不能呼吸，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轻咬嘴唇，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嗯，你说吧，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
　　邓楚风右耳轻动，按下心头涌起的淡淡的疑惑，开口：“请告诉外面我的两位队友，尤其是外面那位，我的眼睛病因在于家族黄斑变性遗传史，和这次执行的任务无关。”
　　“你，想让我，骗他？好让他不那么自责，对吗？”杨晚联系之前李帅的表现，大致猜到了一二。
　　邓楚风不置可否：“还请杨医生务必帮忙。”
　　“可是……”杨晚有些犹豫。
　　“没有可是，”邓楚风不容置喙，强势道，“否则，我会立刻申请转院。”
　　杨晚倏地抬头，讶然道：“你，在威胁我？”
　　“对不起。”邓楚风从李帅口中初步判断眼前的杨医生是个通人情、柔软的医者，也清楚自己是在强人所难，面有愧色，却半步不退，“还请杨医生务必帮忙。”
　　杨晚咬唇思索了片刻，郑重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只是你的眼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大概率是要动手术的。”
　　“嗯，我有心理准备。”听到杨晚愿意答应帮忙，邓楚风如释重负，无法聚焦的眼睛里漾起了轻浅的笑意，“谢谢你，杨医生。”
　　许是那笑容太过遥远，杨晚不由自主就多看了会儿，直到邓楚风疑惑出声才匆忙找回自己的理智。
　　“哦，不用谢。你放心，你的检查报告我已经传给我们科的孙主任了，他主攻黄斑病变这一块，这两天他外出参加研讨会了，最迟明天晚上就会赶回来。如果由他来主刀的话，你的眼睛复明的几率会大大提高。”杨晚垂下眼睛，语速极快，试图平复自己紊乱的心跳。
　　邓楚风耳里听着杨医生突然变得生硬而又疾速的声音，只当是自己占用了对方太过的时间，主动开口：“我知道了，麻烦你了，杨医生。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了，不好意思，占用了您太多时间，您赶紧去忙其他工作吧。”
　　杨晚一滞，看向邓楚风那张始终维持着疏离又平静的面孔，心知是自己的刚刚的口吻让他误解了，不再多说什么，艰涩地说了声“注意休息”，便不在逗留。

　　连轴工作了28小时候后，杨晚终于仰面躺倒在宿舍的单人床上，浑身的筋骨尤其是脚部早已酸软一片，本该叫嚣着去和周公会晤的大脑去意外地格外清明，如走马灯般闪现过一段段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场景。翻来覆去折腾了20分钟依然无法终止大脑的这样异常亢奋的状态后，杨晚叹息一声，选择了放弃，索性爬了起来，从帆布包里翻出了手机。
　　和当代人大多数“手机上瘾”不同，杨晚一天下来除了看工作消息之外，极少用到手机，也因此，这部手机还是五年前的老款式。几天没充电，手机电量只剩15%不到，杨晚从抽屉里拔出电源线，蹲在床边边给手机充电边点开了快大半年没点过的手机□□。
　　□□号还是高中的时候申请的，还有列表也不过30来人，基本都是高中、大学时期的同学，虽然这些年随大流地将联络的阵地转移到了微信，但□□这款软件却一直静静地躺在杨晚的老式手机的一角。手指微动，点开了“仅自己可见”的相册，一共三张照片，细细观察，不难发现，三张照片皆有同一道身影。
　　第一张，是高中毕业的大合照，彼时自己留着齐耳的短发，蓝白相间的校服裹住自己臃肿的身形，黑框的眼镜之下，依稀可见自己有些黯然失落的眼神。
　　第二张，是一张课堂抓拍，一身黑色羽绒服的自己缩在照片的左侧，咬着笔杆愁眉不展。照片的正中央，一座之隔，眉目疏朗的少年侧过左脸，将手中的教参递给后座的同学，拍摄角度使然，少年的目光好似落在了后座的自己的身上一般。
　　最后一张是一张单人照，杨晚清楚地记得这张照片是自己在高考结束后的那年暑假，当自己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支手机后，第一时间返回母校，直奔宣传栏，确认私下无人后，悄悄拍下了其中一张。照片中，一位身形挺拔、意气风发的少年站在国旗台下，手持演讲稿，迎着初升的朝阳，整张脸好似在发光一般。
　　杨晚的视线定格在最后一张照片少年的脸上，喃喃道：“好久不见啊，邓楚风。”
　　次日，杨晚将将走入科室大门，护士小红面色仓惶地迎了上来：“杨医生，不好了不好了，浩浩不见了！”
　　杨晚心头一惊，顾不上换衣服和放下背包：“都找过哪里了？”
　　“浩浩会去的地方都找过了，整个楼层快要翻个底朝天了，就是找不到。”小红急得快要哭出来。
　　“浩浩妈妈呢？联系过了吗？”
　　“打了好几通电话了，就是打不通。听隔壁6号床的周爷爷说，浩浩妈妈一到晚上7点多就会独自离开，连着四天都是这样。”
　　“好，我知道了，你接着打。看看还有那些同事来了，也联系一下安保调一下监控，我们一起分头再找一遍，角角落落都再找一遍。”杨晚入职以来，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竭力维持着镇静。
　　浩浩今年5岁，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纪，身量不高，活泼好动，杨晚想着会不会是钻到了哪个不易被发现的病床的下面，便挨个病房查找起来。
　　正焦头烂额、一无所获所获之际，脑海之中忽然浮现了昨日自己无意之间听到的浩浩妈妈和浩浩的对话，心有所感，停止了挨个查找的动作，撇下其他病房不查，大步奔向最角落的意见。
　　果不其然，透过病房门的玻璃，杨晚很快搜索到了浩浩的身影。只见他嘴里含着棒棒糖，双腿并拢，乖乖巧巧地缩坐在床底下。顺着他专注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邓楚风正在过道里光着膀子做着俯卧撑，一起一伏之间，上半身的肌肉纤毫毕现、血脉贲张，只稍一眼，杨晚便“唰”地一下背转过身去。
　　“怎么样，怎么样，杨医生，您这边找到浩浩了吗？那边我全找过了，还是没找着。”小红气喘吁吁地了过来。
　　杨晚轻挪几步，用背挡住门上的玻璃，指指里面：“嗯，找到了，在床底下。”
　　红红一喜，恍然道：“这个病房里住的是个警察对吧，浩浩爸爸好像是个边防军人，这孩子该不会是想爸爸了吧。”
　　杨晚抿着嘴唇，点点头。
　　“我说呢，居然跑这来了，还躲在床底下，害我好一顿找。不行，我得把他带回去，等他妈妈过来了，让她亲自好好教育教育他。”说着，便准备推门进去。
　　“等下，”杨晚慌忙拦住她，面上有些不自然，“里面有些不太方便，过会儿再进去吧。”
　　“啊？不方便？什么不方便？”小红目露不解，眼神定在杨晚通红一片的面庞之上，吃了一惊，“杨医生，你发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