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次督造》皎若邻

2、第1章

　　灼安上神重临人世的这一天，距离他从下界飞升上神，已经过去了三万余年。

　　三万余载光阴，世间沧海桑田。

　　灼安上神源自上古萍箪族，后有孔门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传世。萍水相逢，箪食无忧，是其谓也。

　　萍箪族人心志高洁，忠恕宽仁。灼安上神作为萍箪族最后一任族长，带领阖族飞升成仙，治族有功，荣加一等，升为上神。

　　彼时，佛法尚未普世。

　　如此，灼安上神本应与如今这末法时代无缘。只是世间无巧不成书，冥府破天荒的向天界求助这日，恰逢灼安上神第三万五千七百二十八岁生辰。

　　天界外事处的掌事仙君珈喻闻讯赶来。珈喻敛着七分惊奇，三分笑意，缓缓展开冥府的求助公函，文末“天地共督，除恶消业”几个大字赫然入目。

　　求助文曰：

　　“天界诸仙敬启。冥府督造台以督造罪灵，防杜滔天恶业而生。今有35728号罪灵一名，历经百世轮回而罪业不消。

　　此灵奸佞乖劣，集贪婪、自私、愚蠢、懒惰等近十种罪业于一身。历代受命督造者或成仙，或堕魔，甚或消陨寂灭，诡谲之极。

　　冥府自认无力毕竟此功，特请天界着能神高仙相助，共成‘天地共督，除恶消业’之德。

　　冥府外事台印冥府督造台印”

　　珈喻仙君阅后心想，好家伙，这真是开了眼了。

　　回想自己升任天界外事处掌事五千多年间，从来只有天界犯了事的堕仙往冥府送，或是冥府审理供出了什么天界藏犯，气势汹汹着鬼差上天提人。

　　今儿能收到一封由冥府发来天界的，如此官方的求助公文，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可是此刻，天帝、天后及众位有头有脸的仙家，不是坐在灼安上神的生辰宴上，就是走在去恭贺灼安上神生辰宴的路上。

　　要不是外事处掌事品级不高，恭贺上神的送礼队伍又太长，这番冥府使节突然来访，自己恐怕还抹不开身。

　　天界身处三界最高位，天界外事处无法向上管理，被迫只能向下外交。故而外事处平日里干的竟是些押解罪仙、送君历劫的活儿，几乎从没好事，在整个天界都不太受待见。

　　如今外事处好不容易被求于人一回，这难得的长脸机会不得狠狠把握住？想到这儿，珈喻仙君不禁眼前一亮。

　　一炷香后，重新排了队的珈喻仙君终于挪到了恭贺队伍最前方。灼安上神墨发朱冠，容颜如玉；眉眼间似有鎏金闪动，吸睛夺魄；抬手间引得万鸟朝凤，圆满具足。

　　灼安全身上下别无浮华修饰，只一袭镶金白衣长及地面，袖袍上代表家族印记的七色锦绣浮萍纹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珈喻仙君得以瞻仰神颜，自觉通体畅然，赶紧献上一早备好的翡翠琉璃浮萍玉如意一柄。一旁的仙侍礼貌道谢，接了过去。

　　灼安上神微微一笑，伸出左手，一份精致蔬果箪食登时现于掌上。

　　“珈喻仙君，外事台诸事繁杂，执掌不易。吾闻你真身乃北海嘉鱼，喜食御灵仙草。故这份箪食中以御灵草为主料，特调入了忘忧花蜜，于你修行有益。”

　　珈喻仙君闻言，几乎感激涕零。自己不过一届微末小仙，竟也能得灼安上神如此记挂。

　　回想每年灼安上神生辰，都会给各路前来拜访的仙家准备独一份的回礼，也无怪乎三万多年来，灼安上神始终享有“天界第一风骨”的名号，连天帝天后也每每来为他捧场。

　　此刻，天帝天后正安坐于侧旁的龙凤泼雯云雾交椅上。不时有仙人拜谒过灼安上神后，再顺带去给帝后请安。

　　“多谢灼安神君。晚辈不才，今日恰有一事难以定夺，如蒙神君不弃，还望赐教。” 在这强烈的宾至如归感渲染下，珈喻仙君的音量都拔高了三分。

　　“哈哈，珈喻仙君哪里话。若能为仙君解惑，当是灼安之幸。”灼安上神说话间，天帝天后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不瞒神君，今日冥府遣使造访我天界外事处，恳请我天界派人协助其督造罪灵。”

　　“冥府督造台？十八层地狱惩戒后的成果检验处，世间重大潜在人祸的提前遏制所，”灼安上神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是什么样的大恶罪灵，竟连督造台都束手无策？”

　　“一个……历经百世督造，依然罪业等身的灵魂，编号：35728号。”

　　“这么巧？”一旁的天后忍不住出声，头戴的鎏金凤羽朱雀钗環闪闪发光，“灼安上神，若本君没记错，今日不恰好是爱卿的，三万五千七百二十八岁生辰吗？”

　　飞升三万载，灼安过了太多个生辰，对数字的变化几乎失去了敏感。听到天后的声音，灼安千万年来波澜不惊的心里，微微泛起了些许涟漪，他了然一笑，“正如天后所言，看来我与这灵有缘。”

　　“天帝陛下，我自愿请旨，前去相助冥府督造台，共同督造该灵。”灼安的话语中含有神力，声音不大，但是在座仙众都听得一清二楚。

　　话落，四下响起了一片叹声。慨叹有之，叹息有之，更多的是惊叹。

　　众人神色不明之际，天帝却已有定夺。“灼安上神，今日是爱卿的生辰。爱卿在生辰之日自愿请旨，那吾自然是无有不允的了。准奏！”

　　灼安上神的胞妹韶安上仙本欲出声制止，终是晚了一步。眼看着木已成舟，韶安面色不善的在一旁绞着一方绣着绿叶浮萍的丝帕。

　　灼安的性子太过宽厚仁德，自然是没有让自家妹子受过一丁点儿委屈，但似乎，也把韶安宠坏了。

　　“爱卿此行，或成‘天地共督’之美，功德无量。吾特赐卿无极轩辕纹三枚，若遇难解之处，可用此纹求助。”天帝抬手之间，三枚无极轩辕纹落入灼安袖中。

　　灼安未及道谢，韶安便忍不住站到大殿中央，作揖开口，“天帝陛下，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与兄君自出生以来，便从未分离，兄君对我照拂良多。此番兄君下界，我愿与兄君同去，望陛下成全。”

　　“韶儿，莫要如此……”灼安深知韶安脾性，此番督造前路不明，韶安若是同去，福祸难料。但是天帝素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立马又好脾气的允了这个不情之请，“韶安仙子护兄心切，甚是感人，吾岂有不准之理？准奏！”

　　君无戏言，纵是灼安也无可奈何。韶安却像讨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嘴角边带着三分骄傲三分自满三分得意洋洋。

　　临行前，天帝还笑盈盈的打趣他俩，“人道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左右那罪仙不过肉体凡胎，至多数十载寿数，待爱卿功成归来，灼安上神的三万五千七百二十九岁生辰，吾定有大礼奉上。”

　　天帝未曾想，这份既定的大礼，来年还得成双。

　　跨过九霄层层云彩，听过冥界忘川呜咽，灼安下凡前的最后一站，就是来到冥府督造台，调阅鬼差的罪灵督造日记。

　　韶安只当此行是下凡游山玩水，对于正事并不在意，反正天塌下来还有她哥顶着，是以全然没有注意到灼安越锁越深的眉头。

　　身为一个接受了冥府100世督造，依然因为负有多项罪业被判入地狱的死魂灵，日记里记载的35728号似乎已经无可救药。

　　自私、贪婪、功利、愚蠢、懒惰、软弱、自毁倾向、反社会人格……看似恶贯满盈、罪业等身的它，却在接受督造的过程中，反向催生出了一仙一魔，还有一位君王。

　　仙医阁的拂尘上仙、魔域五魔之首步魖，以及甘愿以魂飞魄散换取人间一世为君的，新芽君。

　　身为首任督造台主，新芽君与天道做了一笔交易。他选择成为35728号第九十七世轮回的人间君王，而随之付出的代价是，此身死后，元神寂灭，魂飞魄散。

　　而35728号在新芽君身死后，终演变为反社会人格，火烧整座皇宫，无差别屠戮宫内五百余人，在遣往十八层地狱受了五千年岩浆烈狱之刑后，继续轮回督造。

　　“这是35728号接受督造的第几世了？”灼安上神微微叹了口气。

　　“回禀上神……”头回得见上神天人之姿的123号鬼差思量了半天，不知道身为鬼差回上神的话，是依着冥府的规矩叩头好，还是照着天界的礼数作揖更合适，便先叩了三个头，再作了三个脊背弯曲角度逼近100度的钝角揖，“第101世。”

　　灼安看着鬼差这番恭敬小心的样子，略表宽慰的笑了笑，“你不必如此拘礼。既然是天地共督，我是天界的援客，你是地府的督主，我原是来协助你的才是。”

　　123号鬼差听着这话，以为灼安是想推脱，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上神哪里话，卑职如此微末之流，但凡有能供上神驱使之处，便是荣幸之至。”

　　灼安生性仁厚，又恰逢上古融淳之时，是以晋升成神一路顺遂。身处上位，千万年来，恭维话听得尤其多。

　　每逢此时，灼安都能感受到说话者或善意，或自谦，或虚伪，或假意逢迎的曲折。但是像面前人话语里这般的卑微恐惧，灼安还是第一次听到。

　　灼安心下不忍，也不愿再为难眼前的卑微鬼差，只留下了一盆传铃芙，以供联络。

　　传铃芙出生上古，在萍箪族拔宅升天之时，其后院水缸中传铃芙正郁郁葱葱。是以传铃芙虽然早已于世间失去踪迹，但在天界萍箪族仍有遗存。

　　123号鬼差见这传铃芙遍身绿叶铃铛，无风自响，甚为惊异。他有些想要触碰，却又不敢。

　　“冥督镜中，罪灵若有异动，你可摘下传铃芙上的一耳铃铛，我自会出现。”

　　“诺。”123号鬼差下意识答话，还未回神之际，灼安已携韶安消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