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和度》不剧终

1、亚洲野生考拉

　　夏初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暮色裹挟着最后一抹太阳光，照地满天的飞絮透出一丝淡淡金黄。

　　小区内的树都未经修剪，在众多七扭八歪的大树中、只寻得到一棵。
　　这棵大槐树，向上大约三、四米处，有一个几乎与树干成九十度的分叉。

　　兰杉悠闲地坐在那个分叉点上，双脚一前一后，有规律的摆动着。手中的画笔在大腿处的一摞白纸上来回涂抹。

　　他抬头，远处的半个太阳穿过鼻梁上的镜片，折射在他眼中。

　　很快。傍晚的风，吹熄了发光的絮。地平线散出的金色渐渐褪去，代替它的，是小区内白织灯落下的幽暗黄。

　　大槐树上。

　　兰杉看着远方一点点消失的颜色，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新叶和附着在树木表皮尘土的味道，呼气的同时，他的目光四处张望。

　　树下十几米外，一个陌生的身影闯进了兰杉的视线。

　　小区的灯照着那人的后背，昏暗的夜色笼罩着他的面容，那饱和度极高的穿搭在夜幕中极为显眼：红色冲锋衣、黄色短裤、后面背着一个很大的蓝色双肩包，手里还拿着一张图纸。

　　“emmmm！～西红柿炒鸡蛋？！有品味！不不不，应该是三原色战士！”。兰杉心想，嘴角微微上扬，食指关节移动到鼻子上方扶了扶眼镜，抬手把别在耳朵上的铅笔拿了下来。

　　他换了一张纸，笔尖在纸上“刷刷”的动着。

　　几分钟后，兰杉扔在树洞里的手机响起。

　　那树洞不是很大、直径大约十五厘米，有二十多厘米深、位置刚好在兰杉头顶处。

　　他手一伸，将自己的翻盖手机掏了出来，急忙按着右侧的绿色按键。与此同时，兰杉没看到有张纸悄悄顺着他的膝盖从脚尖滑落。

　　“喂……王叔……唉好……您帮忙照看一下……好好……我马上过去”。他对着手机回应道。

　　说罢，将卡在洞口边的小水瓶盖紧，把摞在膝盖上的水彩颜料和画纸整了整放在了那个树洞里，然后又顺手把眼镜扔了进去。

　　兰杉扭了扭身子，左脚心向外，腿伸直蹭着树皮向下滑了半米，随后一大片树枝挡住了视线，还没来得及看地面就“咚”的一声跳了下去。

　　与三原色战士距离不到两米。

　　他望着面前这个因为自己没有带眼镜而看着模糊，却又因为他五官精致，挺立的轮廓在失真视线中格外清晰的人。

　　飞蛾的影子在兰杉胸口上乱窜着。

　　“我靠，什么鬼！”。三原色战士猛地后退一步，一条胳膊挡在自己身子前，一只脚向后撑着，惊叫道。

　　愣了有一会的兰杉，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眼，向下顺势拂过自己刚刚变热的脸颊。他朝三原色战士礼貌性地笑了笑，随后拍拍身上的灰尘向着小区大门方向走去。

　　三原色战士盯着兰杉渐渐缩小的背影，想起刚刚回应给他的微笑，大脑飞速运转、若有所思道。“好像……之前……在哪见过他……”。

　　红色冲锋衣胸口处亮起，手机在里面“嘀嘀嘀、滴滴滴……”地响，他拿出来，看着触屏上的手机号码，皱着眉头，手指在上面划了一下。

　　“喂，慕然”。

　　“小姨……有事吗？”

　　“你又换地方了吗？小姨有点担心你”。

　　“嗯、换了、我没事”。

　　“可小姨还是……”。

　　慕然快速的盖过手机那边的声音。“小姨，我都在外面一个人一年多了，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和你说着话呢吗！不用瞎操心”。

　　“慕然，我知道你父母走了……你很伤心……”。电话那边传来吸鼻子和抽泣的声音。“但小姨……不能不管你……你玩够了……就回来念书……好吗？”。

　　“每次打电话就会说这些东西，我不想回去，也不会回去”。慕然冷冷道。

　　“小然……可你总得念书吧……你才……”。

　　慕然在手机屏幕上的红色圆圈处按下。

　　“嘟……”。

　　不一会屏幕又亮起，是刚刚那串号码发来的短信。
　　“小然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换手机号码了告诉姨一声”。

　　他的手在26键上迟疑片刻，只点了两个字母。“嗯”。

　　慕然把手机放回兜，然后将手中的地图折起来塞到书包侧面，低头看着刚刚弯腰拣起的纸片。

　　是巴掌大小的一张纸，很厚，纸上面只有用铅笔画的线稿。画上的人，左手拿着张纸，右手揪着胸前双肩包的带子……

　　“这画的是我吗！”。虽只是简单的动态但看得出来这画上的人确实是他。

　　慕然盯着画。忽地一股淡淡酸意涌上他的鼻尖。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只有他记录别人。今天第一次看到别人记录他的痕迹，内心还是有些许感触的。

　　慕然拿出手机，在昏暗的灯光下伴着摇曳的叶影，给那张未完成的画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将那张画放到了书包的夹层里。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大槐树，盯着那个分叉点喃喃道。“怪不得那个人要坐在上面，这不就是一个纯天然的椅子吗！”。

　　“上去坐坐”。一瞬间这个奇怪的念头充斥在慕然的脑子里。

　　他把背包放在槐树边，撸起袖子，干劲十足。

　　二十分钟后……

　　“靠，真他妈难爬！这树和我没有缘分”。慕然蹲在树边背靠着树，顶着一裤子灰，手伸进斜在一旁的书包里面，掏出烟盒点了一根。

　　他仰着头，看着树有些许出神。

　　在微风的加持下、手中点燃的烟很快就有了一根长长的烟灰柱，红色的火星烫到了慕然修长的手指。

　　“嘶～”。慕然回过神，甩着手，望着那个分叉点。“我就不信了，今天非得爬上去”。

　　也不知道慕然在哪里学的，爬树姿势非常奇怪，就像一只考拉。手抱着、胳膊环着、腿又夹着，撅起个屁股。

　　爬的时候，双腿和双臂先用力夹着树，手一点一点往上扣着树皮，等弓着的背渐渐直起来以后，腿再慢慢向上蹭，然后再次重复一遍刚刚的动作，就像毛毛虫一样向上蠕动着。

　　能爬上去就怪了。

　　“咔擦”。

　　蠕动了有一米的慕然突然停下。“这是……树枝断了？也不像树枝断的声音啊？！”。他在树上愣了半刻、直到背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才从上面下来。

　　慕然转过头没等与那人对视就见他撇开脸，抿嘴，憋着笑，左手还拉着一个老婆婆，他们加快脚步拐进了大槐树旁边的那条路。

　　那老婆婆脖子向后扭，看了眼慕然，开口轻轻说。“阿杉”。

　　“怎么了姥姥”。兰杉的眼睛盯着旁边头顶布满银丝的老人。

　　“嗯……刚刚那个小伙子我在车站见过，看着面生，没想到和咱一个小区，是新住户吗？”。

　　“我也不知道……姥姥……你又偷偷去车站……是……想我哥了吗？”。

　　老人顿了顿，低头看向小区内铺着的六边形砖，眼泪在松弛的眼眶里打转，两条沟壑般的法令纹，带动着没有唇色满是纹路的嘴上下微微拂动。
　　“想啊！怎么不想，你哥走的那年说过，等到有柳絮的时候他就回来……这都四年了”。

　　说着，老婆婆的泪水已经填满脸上的皱纹，她把手里攥紧的照片举到面前，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

　　“嗯，姥姥……我也很想哥哥”。兰杉说。

　　老婆婆轻拂着那张照片，开口道。“阿杉，你和你哥长得一模一样”。

　　“姥姥，同一个妈生的能长得不一样吗！”。兰杉低头看着举起的照片。

　　上面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圆寸头；白净的皮肤；棱角分明的五官；樱桃小嘴。照片上男生歪着头，嘴角上扬。

　　“你……拿着我哥的照片”。兰杉一边看着照片一边说。“是又去车站问别人了吗？”。

　　“嗯，快四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你们都不说他在哪……我想找他……可又走不远……只能去车站问……”。说话的声音愈来愈低。“看有没有人见过他……知道他在哪”。

　　兰杉见状，伸手拿过照片看了看。“哈哈！姥姥，果然我和我哥长得一模一样”。

　　“可不是吗！”老人看向兰杉。

　　“和我哥长得一样帅！”。兰杉说着向姥姥笑着漏出他的两颗虎牙。

　　“对……对……一样帅”。姥姥抬手摸着兰杉蓬松的自来卷，笑了笑。“你小子”。

　　“姥姥，快到家了，你闺女肯定又要说我没看好你”。兰杉将手搭在老人肩上，往自己身边拢了拢靠在姥姥耳朵边说。“记得救我”。

　　老人抹了抹自己的脸，笑着说。“好……好！”。

　　慕然站在树下、双脚自然而然地挪着步子，目光投向私语的两人，看着他们拐进了最里面的那个单元才想起来，两个人都很眼熟。

　　猛地一下，上衣口袋又被手机光照的通红。“滴滴滴……滴滴滴……”。

　　“这手机铃声简直能吓死人”。慕然拍拍胸口。

　　虽然吓人但是真的很管用，每次打来的电话不管环境多么嘈杂，只要手机在他身边都能听到。但每次稍不注意都能吓个半死。

　　慕然拿出手机一顿操作。

　　“喂，是网上说好了要租房的那个吗？”。对面传来一个成熟女性的声音。

　　“嗯”。慕然回答。

　　“你说你今天来看房，找见小区了吗？”。

　　“找到了”。

　　“那就好……emmm……你进了小区以后，一直往前走，路尽头有一棵有直角叉的大槐树，知道了吗？应该挺好找的，最大的那颗，树旁边儿有个拐角，你拐进来，知道了吗？拐进来以后不是有条路吗！你顺着路走，走过右边第五个平房以后往里拐，知道不？然后……”

　　这带口音的普通话再加上她语速快，慕然听着只觉得头胀。“等等，等等你说的太快了，我现在在那个大槐树下，正往那条路拐”。

　　“然后你就在右手边那一排的第五个平房拐进来，知道了吗？然后……”。电话那边的语速丝毫没有减慢反而更快了。“哎呀呀，不是一共有七排平房吗！你找到第五排的第一个房子那里，知道了吗？左边不是有个走廊吗！你往里再走四个房就到了，知道了吗？”。

　　慕然的头更胀了，还没有刚刚说的清楚。“呃……你有门牌号吗？我自己慢慢找吧！”。

　　“没有，小区里的平房都没有门牌号，只有单元楼有，知道了吗？唉这小伙子，我说的不够清楚吗？行吧，你拐进这条路等着就行了，我出去接你，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慕然挂断电话。一脸不耐烦并暗自发誓今后谁再跟他说“知道了吗”他就立刻给他个大嘴巴。

　　“这我要是天天听，耳朵直接出家”。他敲敲头，疯狂地甩了甩，心想。“怎么会有比我小姨还让人不耐烦的声音！！！”。

　　慕然捡起地上的蓝色背包拐进那条路，他在一个角落处散落的几块儿红砖边停下。慕然把那几个砖头摞了摞，一屁股坐了上去。

　　这条六边形砖铺的路没有路灯，可以说整个小区都没有路灯，所有能见到的灯都是住户自己拉线串的。

　　慕然环顾四周。

　　小区很破旧。但却出奇的大，里面又划分成几个区域，他住的地方在最里面。

　　他数着面前亮起的楼层。“一、二三、四、五”。头跟着自己数得数一上一下地微点着。

　　“啊！！……啊啊！！！……”。最里面那个单元楼响起声音，楼道里的灯从最上面那层向下一一亮起。伴着的还有轻快地“咚咚咚”的下楼声。

　　兰杉从楼道里窜出来。

　　慕然看着兰杉跨上一辆电动车。他没看清那辆车长什么样但觉得那车不简单。

　　车的右侧多出来一大坨东西，几乎占大半个车。

　　“咯噔咯噔……”。兰杉开着电动车向拐角处驶来。

　　电动车的剪影逐渐在慕然有限的视线里放大，伴随着一起变大的还有他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看（^ - ^）（^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