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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可不可以不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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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晴向律所告了长假。在律师事务所里工作,时间较为自由,老何为人也很宽厚。所以,她可以放下一切世俗的烦扰,专心地陪着菲儿。即使夜里,也尽可能地留在她身边。李艳芳有些过意不去,她几次劝以晴回家休息,但在得到几次礼貌的回绝之后,也不敢再多言。
坦然地讲,面对李艳芳,江以晴并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最好,才能让菲儿高兴些。她无法强迫自己微笑地面对她。小时候,她是恨过她的。她恨那个夺走她父亲的女人。长大一些后,她渐渐明白,即使没有李艳芳的出现,父母的婚姻也一样无法长久。母亲太过强势,而父亲虽然性情温和,骨子里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骄傲。这样的两个人,或许注定无法偕老。所以,她没有理由再恨李艳芳。但是,她必须恨一个人。只有这样,才能使感情有一个发泄的出口。于是,她选择了那个肇事者。二十年来,她拒绝提起父亲,拒绝知道他的任何消息,即使心里压抑着渴望。
直到菲儿出现,她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断断续续地在她的耳边唠叨,父亲曾经多次拿出她与以辰的照片默默地掉泪,父亲其实很想来看望他们,但是他没有探视权。父亲曾经在远处偷偷地看她走出校园,父亲其实很想来参加他的婚礼,父亲其实很担心她的幸福,父亲曾经打过电话,但被她无情的挂断……每次她都会假装生气地打断她,但菲儿总是厚脸皮地说个没完。以晴承认,多年来人为地铸就的一座城池正在被人慢慢地攻破。
这些天来,江柏青比以前更沉默了。他的目光不断地在两个女儿间徘徊。眼神中有痛苦,也有渴望。
倒是菲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乐,她仿佛不知道自己得了多么严重的病。傻乎乎的,好像住几天院,杀杀毒就可以回家了。
这段时间,常常往医院跑的还有陈砚溪和邵峥。间或,秦铭和江以辰也会过来看看。菲儿是个特别的孩子,她身上有种亲和力,可以消除所有的隔阂,秦铭曾说。
陈砚溪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一下班便会来医院报到。一方面,他清楚菲儿并不似表面上那样快乐,他知道她心里是无助的;另一方面,他比较担心以晴,他要给她一个肩膀,让她的心灵可以有片刻的休憩。
陈砚溪也解放了邵峥,最近较少找他的麻烦。他要留给他足够的时间,他知道,菲儿需要他。每次,邵峥一进病房,都会喊一声,“菲儿妹妹,我来了!”随之是菲儿咯咯的笑。陈砚溪发现,只有在见到邵峥的时候,菲儿脸上的笑才像发自内心的。她心里藏着的那些话,恐怕也只愿意与邵峥分享。
菲儿病了,邵峥觉得心里有块柔软的地方在痛着。想起那双澄澈的眼睛,他有万般的不舍。对于这个小妹妹,他突然涌出万般的宠爱,他希望极尽所能地对她好。
“不开心是不是?”
在单独面对邵峥时,江菲儿卸去伪装,脸上流露出痛苦。
“我要死了吗?”
邵峥强迫自己微笑,他说,“菲儿妹妹,你要心存希望,如果心死了,那么再良好的科技水平,再高超的医术,都救不了你。只要心不死,就一切都有可能!”
“我很后悔,以前,我该多走走,多看看这个世界,至少证明自己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小丫头”,邵峥宠溺地摸摸菲儿的头,“这个世界不会在乎我们是否来过,也不会在意我们何时离开。关键在你心里,只要你满足于自己的生活,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烟火,也同样可以留下绚烂的风景。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得到什么?”
江菲儿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面带笑容,诚恳地说:“我希望姐姐能够幸福,她虽然家境富裕,但我知道,她最缺少关怀。她常常把自己放得很低,只是想去体味普通人之间简单的关怀与温暖。是我和妈妈抢走了父亲,以至于姐姐和以辰哥哥承受了很多的痛苦。希望我走以后能够把父亲还给他们。”
江以晴无力去推开房门,她的身体顺着墙边滑落,眼泪止不住地涌出……
病房里有短暂的沉默,然后是邵峥状似轻松的声音:你自己最希望得到什么?
菲儿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心地问道,“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会尽我所能去帮助你。”
菲儿沉默了两秒,像是鼓足了勇气,终于把藏在心底的话说出口,“我希望你吻我……”
邵峥愣住了,他没想到江菲儿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菲儿笑了,笑得绚然。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但我不接受怜悯,给我一个吻吧!”菲儿指指额头,向邵峥示意。
邵峥轻轻拨开菲儿的手,义无反顾地吻上了她的唇。
菲儿惊讶得忘记闭上眼睛。她抚上被吻过的唇,回忆着那温暖的味道。
第一阶段的化疗结束以后,江菲儿的病情并没有出现恶化的迹象,也没有出现不良反应。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以为可以逃过这一劫。但第二个疗程才刚刚开始,菲儿的精神便有些萎靡,有时也会出现腹泻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流逝,菲儿的小脸儿愈显憔悴,体重也在下降。医院几次发出病危通知,又几次将她从鬼门关抢了回来。但最后一次,医生再也回天无力。李艳芳哭得死去活来,江柏青搀扶着她,眼睛红肿。
倒是江以晴,整个过程中,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她不停告诉自己,菲儿没有离开,她只是去远行,她相信,她还会再回来。
在菲儿墓前,邵峥沉默不语,他觉得心里有些东西,永远地失去了……
陈砚溪彻底抛开工作,在家里陪着以晴。陪着她,但不靠近,只要在她需要的时候,他能够及时赶到就好。
他还记得在病房外,江柏青曾恳切地求他好好照顾以晴。老人流露出的愧疚与哀伤让他不忍回想。
江以晴不哭不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不再多说话。陈砚溪本能地觉得,这种状况不对。就在江菲儿离开的第三个晚上,他见到江以晴起身去接电话。片刻之后,他听到书房传来低低的呜咽声。果然,是以晴。她正蹲在地上,伤心地痛哭。看到陈砚溪,她指着电话簿,悲伤得难以言喻。“我拨她的电话,可是没有人接,你告诉我她去哪了。”
陈砚溪看到那上面写着江菲儿的名字,他没有出声,只是紧紧地抱住她,任眼泪沾湿自己的衣服,静静地听她述说……
江以晴感觉到浑身都在颤栗,她无法忍受此刻袭来的巨大悲痛,黑暗中似乎有一种力量想要吞噬她。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来如风雨,去若微尘。
十年如何?百年又如何?
极尽繁华,不过一掬细沙,随风而逝,了无痕迹……
这一生到底有什么是值得追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