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帝师》朱知岱

28、谢家儿郎

　　萧权山，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不明白。
　　你的诸多疑问里，关于谢家，关于你的这位老师，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视角，提供一个你以前很少想到的视角。

　　谢锦玉。
　　谢锦玉本名谢钰，字锦玉，乃陈平夫人妹妹亲子，因其父母早故，便自幼养在陈平夫人膝下。
　　作为三代之内除开谢三行血缘最正统的嫡系子孙，这个孩子从诞生之初，似乎就注定来人间是为了享乐。

　　谢锦玉年幼之时，常常喜欢把金石撒在地下，让过路愿意拿取金石的人可自行斩断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即可换取相应的金石。
　　一时之间，许多无家可归乃至于输到倾家荡产的赌徒又或是家族突遭变故的人纷纷会来此要么斩断手指，脚趾又或是挖去一只眼睛，砍下鼻梁，借此来换取高价的金石。

　　谢锦玉这样的游戏并没有玩多久，很快他就被抓到家族祠堂面壁思过。

　　三个月后他再出来时，不知是在祠堂内遭遇了怎样的殴打，整个人出来时已经脾性收敛了很多。但仍恶行不改，在这世间随意潇洒玩乐，有着许多世间很难理解的想法和事情。

　　即使现在你已经跨入青年诸久，你仍记得，你第一次见到谢锦玉时，那时的他穿着破破烂烂，身上不知道从哪里沾的泥土和恶臭的气味，正坐在玄武街的某个岔口，面前摆着一个破碗。身后还跟着一个和他看着同样年纪，只不过身形要比他更瘦弱的小孩。
　　那时你不知道，这是谢家那位肆意人生的谢锦玉。后面那小孩，是谢锦玉从八岁起每天就形影不离跟在他身边的玩伴。

　　你坐在谢三行的马车之内，见谢三行示意马车停下。当时的你，只是以为你的老师是可怜这两个小孩身着破烂出来讨饭。
　　但你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你老师的表弟，因为年少贪玩，小的时候玩的那种收人手脚给人钱财的游戏已经玩不下去。那么他可以扮演断手断脚的小孩蹲在路边，就看路上谁会丢一钱财。

　　说实话，即使谢锦玉那时的身份尊贵，除开你的老师，他已然在谢府拥有了无比的超然地位，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谢锦玉自幼锦衣玉食，要什么得不到，为什么就要扮演断手断脚的乞丐蹲在路边，就看路上谁会丢一钱财？

　　萧权山，年幼的你理解不了，包括当时整个谢家和谢锦玉同辈同龄的少年，全都理解不了。
　　但可以理解的是，是每逢当天这样的乞讨游戏结束，谢锦玉会命下人记录当天从他面前走过而没有给予钱财的人一顿殴打，而给予钱财的人，他会根据给的数量多少，而给相应的黄金。
　　铜钱换黄金，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了。

　　那段时间，京城人人见其乞丐无不给一相应的铜钱小子，就为了赌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即使不是，也不至于回家就被人殴打。
　　在京城，住着比较久的老百姓会对谢锦玉这个纨绔少年人记忆极为深刻。而谢锦玉的民间评价，常常更是两极分化。

　　那时的你，刚刚从冷宫出来，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清楚。看见当时谢三行的马车停下，你看着你的这位老师眼睛所看的方向，只看见了两个衣着破烂的小孩，于是你小声而迟疑的问：“太傅，是需要施舍吗？”

　　也许你的这段清浅的话语，将你的这位老师从某种虚空时间回忆段拉回，回过神来，只是静静的看着你，那不像是在看你，像是已经透过你，在看这时空中某种虚无破碎的东西。
　　你像是终于受不了这奇怪而逼仄的气氛，你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自作主张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你是宫廷里诞生的小孩，对金钱这种东西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在你的成长环境里，更不存在说什么以钱换物的这种说法。

　　一旁的下人像是已然得到授意，给了你一袋金线编织的钱财。你打开袋子从中取了一锭银子，交给了面前这毫无任何规矩躺蹲着的少年。
　　接你银子的是那位身后瘦弱的孩童，你和他的眼神相对，你才发现，后面这个瘦弱的孩童，即使脸颊不知沾着什么乌乌黑黑，但他却有一双，极为干净透彻的眼睛。

　　你于是收回眼神，和前面这个看着稍大的孩童相对，你才发现，这稍大的孩童看你已诸久，不过不是在看你，而是看着你手中这金线编织的钱袋，眼神之中，是几乎极为震惊毫不掩饰的害怕畏惧。
　　那时你并不知道，这钱袋上的金线，谢家独有。谢锦玉已然认出了你拿着的正是谢家他那位唯一亲表哥的钱袋。
　　而你，当时的你，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瞬间，你和他眼神对视，你看见的是他眼神中畏惧瑟缩惧怕的神情，而他，从最初的震惊中缓了过来，已经转变为了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将你全身到脚全部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你那时年幼，刚刚从冷宫放出。你像是从未遭受过如此泛着好奇的恶意将你大开阔斧的打量，本能驱使着你，微微后退半步。

　　然后，一只手从身后穿了过来，将你扶着。
　　那是你的老师，你的老师轻扶着你，未发一言，只将你重新带上马车。
　　年幼的你，透过时间的狭长走廊回溯，你看见的，是身后谢锦玉已知自己回去之后必有惩罚的看着你，眼眸中的，巨大闪烁好奇。

　　·

　　萧权山，许多个痛苦不能寐的夜晚，你很难不依靠药物睡着，但你，你厌恶所有能够操控你心智的东西，包括所有精神系的药物。
　　你讨厌这些，即使你后来头痛发作，拒绝太医给你的所有药方，你统统不喝，只凭意志撑过。
　　许多个时刻，你撑不下去时，便会去回忆，回忆以前，回忆那些你觉得温馨美好的瞬间。
　　包括，回忆你的这位老师，他和你交流的每句话语，每个神情。

　　即使许多回忆早已失真。
　　你入主京城后，为了逼你的这位老师现身。命运之中，你再次想到了谢锦玉这个人。
　　那时的他，常醉于青楼画舫，已经是久不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