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深空的鱼

17、初夏·六

　　苏藜认为，她与之打交道的艺人仅分为两种，表面好说话的和表面不好说话的。

　　其实严格说起来，这两种分类之下还能细分为到底是装模作样，或是面冷心热，又或是表里如一。
　　但苏藜并不想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辨别这些人是否人面兽心上。只要愿意面上过得去的，能够好好说话的，对她来说就是能够打交道的人。

　　毕竟，苏藜并不认为在这个名利场里混迹的人能有多少是所谓真心的“好人”。

　　而苏藜对于陈奚和郁岑这两个人的看法，倒是如过山车一般拐了个弯又一弯。
　　初印象是过得去的，出道即爆红，也许是还没被浸润，迎面而来的只有少年气和谦逊。

　　可在苏藜心里，他们可不是来你好我好做朋友的。他们是竞争对手，是注定要一路相互攀咬着往上去的人。
　　这之中，还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嫉妒。
　　是，苏藜想，是嫉妒。
　　这个词极其能够代表她掩压在内心深处的那点人性。

　　没有人不会嫉妒两人如此的时运。
　　不用走过许多籍籍无名的岁月，不用绕过弯路，不用淌过泥潭，直直走上了那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神坛。

　　与此同时，苏藜并不觉得这样的差距会一直存在，这点儿微弱的嫉妒之心反而能够成为燎原的星星之火，燃起她心中的斗志，激励着她大步向前进。

　　此刻的苏藜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涩少女，心里想点什么事儿即使竭力收敛了，也多多少少反映部分在脸上。

　　譬如，她常驻的第一个节目就遇到了台上台下两幅面孔的“大牌”。
　　孙青樊是西京的老牌歌手了，出道就在西京的节目上，靠着出道曲一曲爆红，经久不衰。只可惜如此亮眼的成绩也就如同流星划过天际，后来出的歌曲再没掀起过任何波澜。
　　奈何出道得过早，又有背靠西京，这乐坛大前辈的名声倒是靠着一部部节目混出来了。

　　荧幕上的孙青樊为人和蔼，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对待后辈温声细语，深受敬仰。
　　苏藜也是通过这个节目第一次见到孙青樊，在后台休息的空隙同样送去了自己即将发售的专辑。

　　只是脚步刚到孙青樊休息室的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乒呤乓啷的坠响声。
　　苏藜沉默了几秒钟，犹豫片刻后还是抬手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谁啊！”一道不太友好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隐隐含着几丝怒气。
　　苏藜站在门口，在看清开门之人时乖巧扬手：“周哥，打扰了，请问孙老师在吗？我的新专辑马上发售了，方便的话麻烦您转交给孙老师。”

　　周励敛了敛散发的戾气，脸色却还是有三分不好看，道：“好的我会转交给孙老师的，苏小姐有心了，祝新专辑取得好成绩。”
　　嘴上如是说，语气却没有半分真切的情感，好像只是机械地完成设定的语言程序，或许还夹杂着些许轻蔑。

　　苏藜微笑看着重又关上的门，无所谓地摇摇头，转身向下一个休息室走去。

　　就这么送个专辑、简单寒暄的工夫，离录制开始的时间就只剩下半个小时了，苏藜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回到休息室稍作休整，补补妆。
　　她半卧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等到化妆师的瓶瓶罐罐都合上了盖儿，才撑着千斤重的眼皮，随手拿起旁边桌上的手持镜，移到面前，开始重复练习最自然的笑容。

　　节目很顺利地开始录制了。
　　只是录制到一半时，发生了一件可以说是很老套的“职场霸凌”情节。

　　孙青樊不知是录节目前受了什么人的气，虽说录制过程中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温柔的语气下却潜藏着不怀好意的暗箭。
　　在靠着游戏环节“合理”捉弄了几个不知名的小辈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剩下的人中相对弱势的苏藜。

　　说来也好笑，这种号称是为了节目效果光明正大让人出糗的事情，在所有人眼里却是那么地正常，后期字幕一打，配乐一响，粉丝还得反过来感谢大前辈给自家哥哥姐姐镜头，似乎完全没有人考虑过身处其中的艺人是否愿意被这样对待。

　　此刻节目正拍摄到本期的最后一个游戏环节。要求一名常驻与本期参演嘉宾合作进入鬼屋探险，找到遗失的夜明珠，才能够开启下一场合唱。
　　如果鬼屋挑战失败的话，则要进行高空滑索的惩罚，成功抵达对岸，才能够拿到最终奖励。

　　大家正在火热讨论着推举出一个胆子大的常驻去参加这个游戏，孙青樊适时开口：“我看今天小藜还没有参加过游戏，小藜你也去玩一把，不然多没体验感。”
　　前辈都开口了，其他人自然是没有异议，三言两语也恭维着让苏藜去参加游戏。

　　“……”
　　苏藜在心底暗骂一句老东西，还是乐呵呵地应下了这个挑战。

　　嘉宾里还没接受游戏挑战的只剩下一个早些年综艺出身的摇滚男歌手，名为王盛漠。
　　此人面上看着孤高自傲，方圆十里内生人勿近，实则是个咸猪手，和他离得近的，没名气没后台的女艺人几乎被他骚扰个遍，偏偏他长得还可以，背后的人就吃他那套装模作样的腔调，大多数人只能忍气吞声，少有的愤然发声，也很快被镇压下去，找不到一丝踪影。

　　外边儿不知道，他们这些个“圈里人”可都心知肚明王盛漠是个什么样儿的货色，让苏藜一个年轻女孩和他去玩鬼屋这种游戏，孙青樊的心思昭然若揭。

　　要是惩罚环节是别的就罢了，她可以打着自己过于害怕的由头快速结束这个游戏，偏偏这惩罚是高空滑索，苏藜从小就恐高，连站上那个高台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在空中滑行了。

　　忍下嘴边对这两个歹人的一百八十句问候，苏藜做出一副给自己加油打气的样子，“怎么办，还没进鬼屋我就已经开始害怕了。”
　　她明白，在这种场合，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既然躲不掉，还不如趁此多搏一些镜头，省得白白被这两个人恶心，可不能颗粒无收。

　　“希望在场的观众朋友和屏幕前的观众朋友都能为我加油鼓励哦！”苏藜凑到摄像机前，露出一张故作可怜的美人脸，顺带还哼唱了自己新专辑中一句关于勇气的选段，随后元气满满地来到待出发区，准备接受鬼屋挑战。

　　与此同时，王盛漠也来到了苏藜身边，几乎半永久的黑色墨镜几乎焊在他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可苏藜却能感觉到一股粘腻的目光不怀好意地从眼镜的缝隙中流露出来，打量着自己。

　　忍住……

　　苏藜在心中不断给自己洗脑，笑容倔强地维持在脸上，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忍过去就好了。
　　就这样劝服自己后，两人来到了鬼屋门口，戴上眼罩，准备进入，苏藜能够感受到身边越贴越近的躯体，只是尚在她的忍受范围内。

　　估计进到里面那个乌漆麻黑的环境后，王盛漠会更加肆无忌惮，这个鬼屋可太有发挥的空间了，害怕了牵一下手，抱一下，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当两人完全走入黑暗之中，摘下了眼罩之后，王盛漠很自觉地靠近苏藜，刚想说些什么，突然从两人身边各伸出一双手，一把抓住两人的手臂，往相反的两个方向带去。

　　苏藜正酝酿着要不要意思意思叫一嗓子，一声如丧考妣般的尖叫声震痛了苏藜的耳膜。

　　……
　　真难听。
　　这大概是这哥们这辈子在舞台上的最高音了吧？苏藜如是腹诽。

　　她完全忘了自己正被不知扮演着什么角色的NPC拉着走向完全陌生的方向。
　　一路上，她象征性地发出了几句带着些恐惧的疑问：“我们要去哪儿啊？”

　　“王老师还在吗？”
　　“怎么只有我一个人了！”
　　“怎么办，我一个人完全不敢睁开眼睛。”

　　身旁的NCP似乎察觉到她不是那么紧张，却还在不停碎碎念，发出了一声气若游丝的轻笑。

　　也不知道节目组的游戏规则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总之目前的情况对她非常有利，她可以摆脱那个歹人，不用瞻前顾后，找到夜明珠也不过是顺手的事情了。
　　苏藜自诩胆大包天，除了恐高以外，没有什么能够让她退缩，鬼屋这种东西对她而言不过是小儿科。
　　但没办法，做综艺嘛，观众就吃小女生害怕那套，更容易制造看点。

　　“好不容易”找到夜明珠之后，两人一前一后气喘吁吁地出了鬼屋。
　　不同的是，苏藜除了发丝些许凌乱，捂着胸口大喘气地拍了几下，整体还算可以，之后便小跑着卡在规定时间之前把夜明珠交了上去。
　　反观一旁的王盛漠，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汗水浸透了全身，嘴唇都有些微微发白，出来后立马靠着一把椅子瘫了下来。

　　有这么恐怖吗？
　　苏藜回想鬼屋内的经历，似乎没什么特别吓人的地方，连突脸这种情节都没有发生。
　　她再次在心里对王盛漠进行了鄙夷。

　　这一环节结束，后面的录制都很顺利，也没时间再给孙青樊作幺蛾子。
　　这期节目播出后，王盛漠立的人设也被碾碎了一地，虽然也有不少人觉得他这是“反差萌”的性格，吸了一波新粉，但对吃他老一套人设的人来说，不可谓是滤镜全无。
　　连带着他背后的人都有些不忍直视，对王盛漠做出了“半弃养”的冷处理。

　　这下子，之前积压的爆料和发声铺天盖地重又回到大众视线，王盛漠的演艺事业至此再也无法起死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