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尤人》有酒不翼

46、久别

　　一周之後。
　　唐明这一天是从家里的沙发上醒来的，并确定昨晚仍然没有人回来。
　　他耷拉着眼皮进了卫生间，洗漱完之後去厨房随便弄了点吃的。
　　端着碗到餐桌的时候，他听到咬笼子的声音。
　　唐明回头向客厅角落望去，突然想起什么，去电视柜旁边舀了一些鼠粮，来到角落的笼子前。
　　笼子里有一只金白毛发相间的金丝熊仓鼠，是谢扶云养的。
　　按理说仓鼠寿命也就两三年，可谢扶云这只仓鼠养了至少有五六年了（按照唐明和谢扶云交往的时间算的），看起来只是比寻常的宠物仓鼠个头大一些，有唐明小臂那么长，但除此之外没别的特殊的。
　　小白每天除了吃吃喝喝睡睡玩玩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行为。
　　唐明有段时间以为它会成精来着，可当他跟小白说谢扶云死了之後它却没半点反应……哦不对，还是有点反应的，它在听完他的话之後张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切，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但应该不是听懂了他说的什么。
　　而自从一周前的事故以後，潘丰和张嘉佳给他留下了几张符纸，告诉他遇到奇怪的事就用符纸联系他们，唐明反手拿出手机，问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留个电话号码。
　　张嘉佳和潘丰愣了好几秒，可能是心疼他刚死了对象，忍住了没打他，并且留下了手机号，然後把一半的联络符纸换成了保护符。
　　潘丰和张嘉佳安慰唐明几句就走了，说是要把这件事禀告灵山，再配合其他馗师追拿苏陆轩，并告诉他一旦抓住了就会通知他。
　　他们说仙山那么喜欢谢扶云一定会给他报仇之类，还说馗师这行就是这样，让唐明不要太伤心，好好过剩下的日子。
　　唐明一概回以沉默。
　　其实自从知道谢扶云不是他认识的小七之後，他对谢扶云的情感就戛然而止了，但并不代表会消散无踪，它就是那么不上不下地停在那里，随着时间推移，‘谢扶云好像真的死了’这个既定事实让他的那些情感变得更加无从宣泄，堵得他有些难受罢了。
　　但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没有谢扶云的日子更得好好过下去。
　　唐明想，就算为了谢扶云照顾他的这几年，他也得开心快乐地活下去，并且照顾好他的遗鼠。
　　正在喝水的小白感受到一股‘天苍苍野茫茫，我要带你上天堂’的奇怪视线。
　　“……”
　　妈呀！主人你跑哪去啦！这个人类疯啦！
　　……
　　唐明之前得知小七早就死了之後心灰意冷把烧烤店的工作辞了，但现在谢扶云死了之後他却重振旗鼓打算好好生活，于是又厚着脸皮联系了烧烤店老板。
　　老板是个好人，但也是个普通人，人家也要生活也要赚钱，唐明打过去电话的时候店里已经不缺人了，老板很无奈地说现在的合同工其实干得不如唐明以前好，但也没办法，合同签了就得对人家负责，唐明也表示理解。
　　但老板又说，店里那个合同工明年春天就到期了，那时候如果唐明还想来，他一定收。
　　唐明感动不已，连连道谢之後，承诺有空带朋友去店里吃一顿，然後又寒暄几句才挂了电话。
　　“哈啊……”唐明长叹一声。
　　他小时候成绩不好，很早就辍学打工了，打了这么多年体力工一直没想着再学点什么脑力知识，而且现在大学生那么多，竞争压力也挺大的，每年都有为了上岸把自己熬出毛病的人，而且落榜抑郁的也不少，所以唐明不想一把年纪了还在学习上死命地啃。
　　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也攒了一点小钱，这几个月去打点零工赚够生活费，明年回到烧烤店老板店里之後就开始努力攒钱，本金够了就找个喜欢的城市开家小店，然後……
　　唐明看了眼小白，伤心地想着，他以後大概再也不会有喜欢的人了。
　　……
　　次日傍晚，唐明接到一个朋友电话，说家里的奢侈品店缺送货的，每天有两到三单，都是骑电车送的同程单，单量少但是价格高，只要服务态度够好就行，问唐明能不能干。
　　唐明当然应下，然後兴奋地在客厅里转圈圈，但是他的目光却在掠过某一处之後奇怪地移了回去。
　　――只见客厅的角落，每天这个时候都在骨碌碌响动的笼子却安静无比。
　　“小白？”唐明走过去，蹲在笼子旁，“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有工作了。”
　　“小白？”
　　唐明左瞧右瞧，怎么也看不到那道熟悉的小身影。
　　他心里一慌。
　　不会吧，难道是昨晚忘关窗户所以小白越狱了？
　　不对啊笼子还好好的。
　　那难道是有野猫进来把小白叼走了？
　　不对啊这里是十三楼而且笼子还好好的。
　　那难道……
　　唐明难道不出来了。
　　因为不论是什么原因都不可能让小白在笼子还好好的情况下人间蒸发呀！
　　唐明把笼子掀了起来，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个遍，甚至发现了小白藏在窝里没吃完的一大堆鼠粮。
　　完蛋了。
　　唐明慌得头重脚轻，满屋子乱窜地找鼠子，找到半夜三更也没找到。
　　“怎么办啊，小白丢了。”半夜，唐明又饿又累地躺在次卧的床上，拿着床头柜上他和谢扶云并肩的合照，看着谢扶云的脸，他终于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厉害。
　　……
　　次日早上，唐明顶着两只又红又肿的熊猫眼去卫生间洗漱，然後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
　　刚洗完碗筷，唐明就接到朋友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
　　唐明踌躇片刻，说“不去了”，然後在朋友失望的语气中道了歉，并挂了电话。
　　……
　　全妖委办事大楼二层，正从某间会议室出来的张嘉佳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看了眼屏幕显示的人名，立刻接了起来：“喂？你出事了？”
　　“……”对面沉默一秒，才回，“没有。”
　　“那你打电话干什么。”
　　“问你个学术问题。”
　　“啥？”
　　张嘉佳一脸懵逼，正好看见从楼下上来的前辈，弯腰问了个好，正直起腰的时候，听到电话里传来这么一句：“你觉得一只活了五六年的仓鼠突然消失是什么原因？”
　　“……”张嘉佳硬生生憋到刚才那个前辈放的屁都闻不见的程度才回了过去，“你特么抽什么风？”
　　“我没抽风。”唐明在电话里委屈地说，“小七的仓鼠丢了。”
　　“妈的就一个仓鼠算什么学术问题……”张嘉佳呼了口气，暗道自己要注意修行，不能再骂人了，“它说不定是太老了感觉自己要死了所以藏起来死掉了呗。”
　　唐明否认：“它不老，每天活蹦乱跳的，昨天还翻我白眼呢。”
　　“行行行不老，那它都翻白眼了不就快嘎了吗，它是不是都不吃饭了。”
　　唐明想了想，好像确实是，小白窝里那些粮食正好是他这几天喂的量，感觉一点没动的样子。
　　“可是笼子好好的啊，它就算要越狱也逃不出去啊。”
　　“那就是你笼子质量问题，你再看看笼子四周肯定有松了断了的地方……”张嘉佳听到同伴在叫，连敷衍唐明都没空，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唐明：“可是小白……”
　　‘嘟嘟嘟……’
　　张嘉佳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握着手机沉思两秒，又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
　　三日之後，唐明从火车站出来，顺着熟悉的路走到一个小镇。
　　“小白怎么会跑这么远啊。”
　　唐明嘟囔了一句，直至今日，他觉得小白一定不是简单鼠子。
　　因为他是用向潘丰借来的追踪符追着小白过来的，没想到一路追到了他的老家。
　　他还记得那些馗师口中的‘仙山’就是他老家附近那座。
　　那小白来这肯定是有什么感应的。
　　“说不定小七没死。”唐明自言自语。
　　他拿下肩上的背包，取出潘丰给他折的符纸。
　　那是一只小小的纸蛇，是潘丰找同山好友借来的定向追踪符，找一只老鼠绰绰有余。
　　纸蛇从唐明的背包里爬出来，盘在唐明胳膊上，蛇头部分前後左右地晃，没一会儿固定住了，朝一个方向耷拉下脑袋。
　　唐明看了眼那条路，和回家的方向相反，是直接去仙山的路。
　　他吞了吞口水。
　　纸蛇的表现说明小白可能就在仙山，而小白在这就说明小七可能也在。
　　这是好事，但唐明听了那么多遍仙山禁止人类上山的话，所以心里隐隐犯怵。
　　就在山脚逛逛吧，他想。
　　逛一圈没有收获就回家里去，正好很久没回家了。
　　唐明开始朝着纸蛇指的方向徒步。
　　一小时後，他停在一棵大树旁边，此时他已经能看到那座仙山的轮廓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那座从小就熟悉的雪山，他就感觉後脑勺发凉，好像有什么被人闷过一棍的阴影似的。
　　一定是错觉。
　　……
　　仙山占地极为广阔，凡人若是站在仙山脚下，视野所及不过仙山一面，除非熟悉，否则想要找到上山的路都要绕上好几圈，而对于仰头还要被野草挡住视野的仓鼠来说，这无疑加重了这种行动的困难性。
　　仙山附近某处树林里，一道白色身影哒哒哒地窜来窜去，若有人靠近，就能听到它嘀嘀咕咕的声音。
　　“哦莫，我早说了不要加禁制不要加禁制，现在我连本体都出不来啦！”
　　“这破山怎么这么大，才几年没来啊又变不一样了，哎？我记得这里就是山道口嘛。”
　　“糟咯糟咯，主人你的小白白要迷路咯。”
　　忽然，树林中响起一道踩断树枝的动静，小白整个鼠僵在原地。
　　它警惕回头，看了好几秒，什么也没发现。
　　“嘛呀，仙山附近难道也有魑魅作祟了？”
　　小白“哼”了一声，坐在草丛里打算梳梳毛再……
　　“抓到你了！”
　　半人高的草丛里一阵耸动。
　　小白感觉有一双手握在自己腰上，它开始奋力挣扎：“谁！谁？谁？！！”
　　手的主人嘿嘿一笑，非常邪恶：“我就知道你有古怪！你竟然会说话！”
　　小白：“哦莫！吱吱吱！吱吱吱吱！”
　　“别装了！我都听到你吐槽了！”
　　小白只恨自己没早点发现这个傻逼竟然跟来了。
　　现在它被仙山禁制所累无法显形，只能动用灵力，但如果对人类使用灵力的话……
　　哎呀算了，反正他主人已经很倒霉了，多一点点也没关系！
　　“我警告你！”小白在唐明的手心里翻了个跟头，恶狠狠地冲他叫唤，“知道灵力的厉害吧！别逼我对你动手！”
　　“少威胁我了！你们不能对人类出手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小白冷笑一声：“无知人类，馗师的规矩可管不着我们妖。”
　　下一刻，唐明感觉脖子一紧，有两条绸带一样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脖子。
　　“咳！”他下意识往後仰头，手上不但没有松劲儿，反而握得死紧。
　　小白没想到这个人类竟然变本加厉。
　　它的腰都快被勒断了！
　　疼！实在好疼！
　　挣扎间，小白眼中忍不住红芒一闪，无数铁枝荆棘在唐明身後拔地而出。
　　而唐明正在仰头後倒，下一秒就要躺进那堆铁刺上面。
　　‘唰――’
　　空气流动突然变慢了一瞬。
　　唐明感觉周围一瞬间变冷了，而且那股冷意也令他似曾相识，和之前看着仙山就感觉会被人闷一棍的感觉一样诡异。
　　下一刻，一道清润如水的嗓音伴随着荆棘回土的声音在他耳旁温和响起，但不是冲他说的――
　　“馗师的规矩管不着你，那我的规矩也管不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