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尤人》有酒不翼

40、行末

　　谢扶云掉了个东西。
　　苏陆轩走到地上那东西跟前，俯身要捡，他身旁的西装男怕有危险，拦了一下，却没拦住。
　　东西拿起来之後，苏陆轩眯眼辨认，张嘉佳和潘丰看得心跳都快停了。
　　一秒、两秒、三秒……不知道多少秒过後，苏陆轩挑眉看向谢扶云，问：“这是你的琴穗？”
　　谢扶云礼貌微笑，没有半点破绽：“是的，谢谢。”
　　他伸出了手。
　　苏陆轩又看了那东西一眼，然後笑着把它放在了谢扶云手心：“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收好了。”
　　谢扶云再次道了句“谢谢”，然後转身继续走。
　　潘丰拽过没反应过来的张嘉佳，也转身跟上。
　　三个人并排走在一起，张嘉佳和潘丰此刻都没心情管谢扶云的偶又去哪了，刚才那一幕已经足够让他们心脏负荷了。
　　他俩一左一右贴着谢扶云，死死摁着他的手，防止他再掉什么东西。
　　谢扶云看了看他们，用眼神传达道：谢谢你们关心，我真的没事哦。
　　张嘉佳、潘丰：……
　　跟在苏陆轩身边的西装男听到主人呼唤，扭头看向他。
　　苏陆轩盯着前面的几个人，用灵识问他：“苏哲，你的卦算没出错？”
　　西装男正是往生堂堂主的偶，苏哲。
　　苏哲惶恐道：“一天前卦面确实显示这里有神器光环，而且那两只厉鬼身上的痕迹也应验了，正是神器在操控他们。”
　　“是啊，那位应该也不会记错。”苏陆轩自语一句，眯了眯眼，“那为何找来之後却什么也没有呢。”
　　苏哲看了看前面的几人：“那个谢扶云假冒谢家幺子，还一直装疯卖傻，他最可疑。”
　　苏陆轩冷哼一声：“我就是看出他装疯卖傻才配合的，一会儿到了酒店我会把他们留下，你用‘那个’试探他们一下，如果他们身上真有神器，一定会在那个时候拿出来保命的。”
　　苏哲应了句“是”。
　　……
　　从山洞里出来後，众人回到了瀑布上面的悬崖。
　　往生堂部分弟子被派去探查周围，剩余人就找了个地方休息。
　　过了片刻，不少弟子回来禀报，说周围没有任何危险，连一丝丝阴炁都看不见。
　　苏陆轩心中暗暗冷哼。
　　自然不会有阴炁了，这里曾有神器镇压，还有大阵封印，虽然周围厉鬼都被神器的力量吸引过来，却只能犹如困在蚊帐外的蚊子一样隔空吸血。
　　这也是为什么静宁县上鬼魂很多但陈河村里却一片祥和的原因。
　　这群不谙世事的傻孩子自然不会懂了。
　　苏陆轩把他们都叫了回来，并考问他们如何改动既定的山水格局，弟子们争先抢答，回答最快最好的几人深感幸运地被指派去改动陈河村的山水格局，以破无名山大阵。
　　见着那几人一脸高兴地带着苏陆轩给的符纸远去，张嘉佳和潘丰看得一脸懵逼。
　　馗师皆知，能力浅的馗师设的阵就是些石头花草，踢一脚就散了，能力高深的便是以山水为媒，地势为介，造一个除非天崩地裂，否则永不歇败的绝阵。
　　为了破阵，特别厉害的馗师会直接用强悍的灵力强行破阵。
　　能力不够的就会投机取巧，让偶或者大妖过来移山填海，改动山水格局，不过当然了，这种阵触发的幻境也多，说不定移了百来座山还没移到正主头上。
　　而且最关键的是，改动山水格局的力量不仅仅需要庞大的灵力，还会极度消耗灵识，撑不住的人一旦松手就会变成傻子或者残废，所以这种活是很难办的，就连顶级馗师都不敢轻易尝试，更何况几个一看就没几年道行的业界小辈。
　　尤其是这群小辈还兴奋至极以为占了什么大便宜一样，这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
　　就在潘丰和张嘉佳惊诧无比的时候，苏陆轩忽然看向他们。
　　两人顿时一激灵。
　　“你们也想去吗？”苏陆轩微笑着看向他们，目光非常慈祥。
　　两人齐齐摇头。
　　张嘉佳：“不敢不敢。”
　　潘丰：“我们能力不够，就不添乱了。”
　　苏陆轩鼓励他们不必谦虚，两人只好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缩成鹌鹑。
　　苏陆轩又把目光移向谢扶云，谢扶云主动举手：“我能去帮忙吗？”
　　苏陆轩看了眼他身上已经稍微干涸的血迹，微微一笑：“……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潘丰、张嘉佳：“……”
　　妈的，这不公平！
　　‘嘭――’
　　不远处，陈河村田地那里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远望而去，发现两名往生堂弟子已经开始了，他们驱动灵力将田土翻动起来，蚯蚓地虫零星爬出。
　　又是一声巨响，其余弟子也开始行动起来，四处都是尘土飞扬，不过几分钟，众人的眼睛就被眼前的黄土迷得什么也看不清了。
　　张嘉佳和潘丰再次傻住。
　　这……这是改动山水格局？
　　物理意义上的？？
　　可这……这完全不会有作用啊！
　　难道是还没进入正题？
　　然而他们的想法却落空了，因为直到所有弟子灰扑扑精神抖擞地回来之後，他们都没看到正题。
　　而往生堂堂主苏陆轩已经非常满意地拍着那几个弟子的肩膀，并夸他们“做得好”。
　　潘丰和张嘉佳一脸复杂，他们心想，也许苏陆轩就是想历练弟子吧，怪不得会让他们去呢，还以为真要让他们做那么危险的事。
　　“小七。”一直观察周围没敢说话的唐明小心翼翼拉了拉谢扶云的袖子，“他们……是把村子埋了吗？这就算把格局改了？”
　　此时，黄土渐落，映入眼帘的陈河村已经一片废墟。
　　谢扶云勾唇轻笑：“或许吧。”
　　“那……”唐明害怕道，“那两个绑匪去哪了？”
　　谢扶云看了眼他，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人为善恶，业报有天，别担心，他们不会再跟你有交集了。”
　　唐明抿着唇点了点头。
　　……
　　把陈河村搞得乱七八糟之後，往生堂堂主一声令下，率领众弟子离开了这里，顺便将几位失足同僚一并‘解救’出去。
　　众人离开後，陈河村上空缓缓降落一道身影。
　　来人一身黑衣，抱着胸立在空中俯瞰陈河村。
　　良久，这人眯眼吐了口气，似乎极为不耐烦的样子，紧接着伸出一只手，松松握住虚空，然後猛地翻转後砸！
　　‘轰隆――’
　　天际忽现雷电，整个天空瞬间阴云密布，一道黑金虚影出现在此人身後，赫然是一条巨龙之尾！
　　然龙尾虚影只闪烁了两秒，没一会儿便彻底消散，而在它消失之後，天空之中又是几声雷鸣，伴随着刺眼闪电，似乎下一秒便会有骤雨倾盆。
　　来人侧眸，瞥见某处，伸手朝陈河村後方水塘的方向轻轻一抓。
　　‘哗――’
　　水塘里白练倒流，横向天空，宛若天河降世。
　　而此时此刻，造成如此异象的黑衣男子似乎终于有些满意，缓缓翻转手腕，引动天地双水。
　　下一刻，瀑雨淋盆，水塘暴涨，天水被分成七股从天而降，却只降在陈河村里，除此地外寸土不湿。
　　男子在大雨磅礴中歪头观赏，身上没有一处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几分钟後，男子召出一把红色古琴，任它立在自己眼前，嘲笑道：“就是这么个破地方困了你千年？有够蠢的。”
　　古琴：“……”
　　男子道：“噢，忘了，你灵力被封印殘蚀，话都不会说了。”
　　古琴：“…………”
　　“不过那个人……”黑衣男子歪头回想着什么，狭长眼眸冷漠地注视着眼下的陈河村，“总觉得他很眼熟，你说是不是段清？”
　　古琴：“……”
　　男子：“哈哈，又忘了你不会说话了。”
　　古琴震动两下，似乎想打他。
　　男子丝毫不以为意，甚至动手拨了下琴弦，皱眉道：“难听死了，你那鸟族主人的武器一定要用乐器吗，如果我有幸和你主人打架的话，一定会非常痛苦的。”
　　古琴‘呜呜嗡嗡’震得更加厉害，大有一种‘同归于尽’的良好琴德。
　　男子哼笑着把它收了起来，转身踏入身後的虚空之境。
　　……
　　陈河村突逢局地雨，一夜之间水淹满村的新闻在第二天就被报道了出来，当然，这还只是後话。
　　此时此刻，在谢扶云等人落脚的二星级酒店中，往生堂弟子正在某间房间里净化爷孙俩的阴炁，苏陆轩让他们回房间先休息，过一会儿再叫他们问一些事情。
　　谢扶云进入自己的房间，刚让唐明去房间里休息，就看到落地窗那里落进来一个人影。
　　“什么毛病。”谢扶云笑道，“总不走门是怎么养的，我以前可没教过你这样。”
　　段清向他靠近的脚步一停，然後突然转身又想从窗户出去。
　　“哎。”谢扶云叫住他，忍不住笑了几声，“行了，过来。”
　　段清就又转了回来，走到谢扶云身边。
　　谢扶云坐在沙发上，靠着沙发背，见段清不坐就去扯他的手。
　　对方却躲开了。
　　而这一躲，谢扶云和段清都怔了一下。
　　看着谢扶云有些意外的表情，段清脑海中忽然就冒出了一段令人心绪不宁的记忆――
　　那是不知年月的一天，他从山外处理完任务回来，没开任何阵法，徒步往山顶走去，这一段他走得非常沉默，不似少年时的一瘸一拐或者步行如风，只有如冰川深海一般的沉默。
　　忽然，就在段清以为这段记忆只是有些消沉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声音――
　　【段清，莫生红尘。】
　　那一刻，他停驻在山腰某处，掌心不知攥了尘世哪一处置买的雪白发带，也不知想了些什么，但他记得回了什么。
　　他说：“那该如何，我本就生在红尘。”
　　那一刻，作为他直隶仙山的长白似乎动了怒，连连警告他会遭天谴，他一概不理，固执地攥着那根发带，固执地走上雪顶，固执地找到雪洞里的某人。
　　“嗯？今日外面有红日不成，师弟竟然想我了？”谢扶云正在雪洞里拨弄着用灵池水温养的两颗兽蛋，一旁的四不像正在小心翼翼吐着火息，帮灵池水恒温。
　　而在段清开口的前一刻，仙山再次警告他――
　　【另一人也会恶业缠身。】
　　段清倏地就闭了嘴，在谢扶云察觉到什么转身望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将手里的发带扔进了灵储袋。
　　指尖控制不住微颤。
　　谢扶云察觉有异，掀起眼皮看他一会儿，然後垂下眼盯着他的手，问他“藏了什么”。
　　记忆中，段清干巴巴地随意找了个借口，而对方显然不信，并且要伸手来查他。
　　他却如避洪水猛兽，瞳孔一缩，下意识将手往後躲。
　　然後，在谢扶云微微错愕的神情中，在四不像分神之後猛然增温的氤氲水汽中，段清觉得自己像一个犯错的、卑劣的、可笑的倡优一样，转身逃了出去。
　　他逃出雪洞，逃出仙山，在很远的一个客栈落脚。
　　那是一年之末，长街小巷有炮竹声声。
　　段清开了窗牗，看着烟火人间，在客栈房间里褪去层层繁杂衣衫，用手指隔着仅剩的一层里衣，点住灵台所在――
　　他眸底无光，轻若无声地呢喃着：“不可。”
　　……………………………………
　　几小时前――
　　玄龙正在睡觉。
　　‘哐啷！’
　　卧室的窗户突然被人砸烂，一个人影落了进来。
　　玄龙从梦中惊醒：？
　　来人扔给他一把破琴，然後留下五个字――
　　“拿好，不准丢。”
　　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