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河往事》红安蒙王

1、到地主家

　　人老了，今年七十六岁，什么事也做不了，闲着又没有意思，坐着就回忆小时候的一些情景。
　　我出生在大别山区一个叫羊子边的湾子，那时中华人民共和国还没有成立，家里很穷。十几口子人，没有田地，生活很艰难。因为村子很小，四邻也都是穷人，没得办法，家人只好到村后叫沙河的大湾子，那里的富人多，去求他们租些田地来种。
　　幸好我们家的劳力多，父亲有四兄弟，加上我爷爷的身体也很好，人又勤奋，把租来的田地种得很好；老天爷也帮忙，风条雨顺的，田地庄稼年年大丰收，把地主家要的租粮一斤不少的交上了，家里的生活也渐渐好过了些。东家看到我们家都是老实勤快、善良能吃苦的人，所以很信任这一家人，于是让我奶奶去给他们做饭。我还有个姑姑，十七、八岁了，生了一双巧手，挑花绣朵的，样样拿手。他们又将姑姑叫了去，给他们的孩子绣花帽子、绣鞋面、绣枕头什么的，姑姑绣得很精美，深得东家人的喜欢。
　　记得四岁多时，有一天奶奶对我讲，她要带我去东家去玩，我非常高兴。奶奶之前就常常对我说，东家有钱，吃、穿、住都比我们家强几百倍。当时我幼小的心灵无法形容几百倍是个什么样子，就觉得那就是最富有的了。
　　奶奶领着我，快到东家门口时，我感觉心跳得很快。奶奶拉着我进了大门。一进大门就是个大院子，奶奶让我在院子里站着，她去房中请示东家的人。院中是一条笔直的路，路左边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右边有一棵不大的枣树，树上结了好多红枣。我以前没有见过枣树，第一次见，就寻思大户人家的树也好看，上面结了那么多红蛋蛋，绿色的树叶配着，真好看啊！我站在那都看呆了。
　　红枣还没有看够，奶奶出来叫我去见东家老太太。我心中猛然一惊，既紧张又有点害怕，但又有些好奇。进了堂屋，迎面就是一幅画着一只老虎上山的中堂，顿感有一种威严。下面有一张八仙桌，桌两旁是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太太，穿着蓝色的旗袍，还带着一幅金丝眼镜，干净利索。奶奶说，快叫四娘娘。我们这里方圆十几里都一个姓，所以他们与我家一样，都姓王。东家老太太与我父亲同辈，所以称四娘娘。我站好了，怯生生地喊，四娘娘好。她笑着夸我好乖啊，马上朝里屋喊她孙子：世光，快出来，把你的玩具拿来，同小姑姑一起玩！
　　这个叫世光的男孩看上去很阳光、开朗，见面好像一点也不生。他见了我后，马上拿来好多玩具，有木马、木人、木飞机、小木船，还有布做的小猫、小狗什么的。刚看了一眼，还没回过味来，就听到桌子旁坐着的四娘娘，手里拿着一个像枪一样的东西，吸得咕咕的响。一头放在口里吸，另一头手还拿着一个纸棒，纸棒一头还有火光。当时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感觉好稀奇。后来奶奶告诉我说那是水烟袋，把烟丝放到铜管上用火点上，再吸。
　　我又把视线转到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玩具上。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木飞机，因为真飞机我在村子上空也是看过几次的，又想看又害怕，当时家人抱着我说，再莫怕了，那已不再是日本人的飞机了。那木飞机头是尖的，翅膀很大，飞机的轮子还可以转动，我想放到天上是不是也能飞？我可是一样玩具都没有，就觉得不仅是大人之间，连我们小朋友之间穷富差别也太大了。
　　沉浸在玩具的欢乐世界里，时光过得是那么快！正玩得高兴，只见东家少太太出现了，人长得很漂亮，烫着波浪形的头发，脸上还搽了脂粉。她端来两小碗水蒸鸡蛋，放到小桌子上说：世光，快陪着小客人，洗下小手，一起过个中（我们老家有个规矩，每家来了客人，会先弄碗好吃的，以示热情，这就叫过中）。看着黄亮亮的鸡蛋羹，当时在我幼小的心里，不知道它会是什么味道。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能得到这样的宠爱，我有点不知所措。洗完手，世光拉着我说：吃吧，不要怕，我的妈妈是个老师，她很喜欢小朋友。我才慢慢地端起小碗来，吃一口，滑滑嫩嫩的，这种美好的味道终身难忘。小碗也是从没有见过的，金边，还有花，十分精美。我一边吃，一边想，得到这样的待遇，太了不起，太幸福了。
　　到了年底，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一家人举家搬迁到西安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可我心中老是想着那个叫世光的小朋友。全国解放以后，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写于201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