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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The Hunger Games(三) ...

  •   我刚开始在地下区的酒馆做服务员的时候,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行,总是笨手笨脚的,不是上菜速度太慢,就是被那些浑身散发着酒气的酒客们刁难。他们用下流粗俗的言语挑逗我,让我去陪他们喝酒。一开始我还忍着,后来当他们变本加厉地上手时,我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了过去。这一巴掌差点扇走了我来之不易的工作——杰拉德赔着笑脸给那几个怒气冲冲的酒客免了单,他们骂骂咧咧地走出酒馆后,一贯沉默寡言的他便把巴掌扇到了我的脸上,怒不可遏地叫我滚蛋。

      我强忍着眼眶里屈辱的泪水,没有回头去拿我的衣服就摔门跑了出去。我一边走,一边掉下了眼泪。泪水越来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走过一条漆黑的巷道的时候,一个低哑的声音忽然叫住了我。我犹豫地停住了脚步,怯生生地看向乌黑一片的小巷。利威尔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皱着眉看向我。

      “杰拉德那样对你,你也不反抗吗?”他沉声问道。

      利威尔的衣襟上似乎沾了些鲜血,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锈迹斑斑。可在那些酒客们闹事的时候,他和他的两个伙伴也在现场冷漠旁观。我能理解他这么做的理由。在地下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明哲保身的第一要义,英雄救美这种事情只存在于古老的故事书中,现实社会谁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我静静地看着他灰色的眼睛,凄凉地指了指自己红肿的脸颊笑笑:“反抗?看到了吗,这就是反抗的代价。”

      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虽然声音低到没有什么威慑力。他抱着臂盯着我看了半分钟,然后悠悠地说道:“也对,对你这样的小鬼来说,老实一点才会有生路。”

      利威尔的话让我心里骤然一凉。我握起拳头,狠狠地擦掉了脸上的泪水,丢下一句“多管闲事”就转身跑开了。

      我跑回了家里,重重地摔上了门。楼下的玛格丽特大声地咒骂着我怎么不去死,我打开窗户用尽毕生所学的脏话回骂了她,然后紧紧地合上了窗户,把那些肮脏不堪的字眼堵在窗外。我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嚎啕大哭。我开始恨那些酒客,恨杰拉德,恨那场让我失去一切的大火。三个月前我还是格雷霍克家养尊处优的小公主,三个月后我连区边的狗都不如。

      我的眼前浮现出了利威尔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连带着他我也一并恨了起来。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利威尔给蜷缩在垃圾桶旁的我怀里塞了一根热气腾腾的面包的话,身无分文还没有工作的我可能真的会干坐在那里等死。当时他一声不吭地离去的样子像极了天使,但现在在我眼里却成了恶魔的化身——是他让我在这个垃圾遍地的世界活了下去,给了一个已经绝望的人以希望,却让我看到了更无力的绝望。

      装什么好人呢,利威尔·阿克曼。我怨恨地想着,心里又为着明天痛苦了起来。我不能没有那份工作。虽然赚的不多,但是杰拉德的酒馆是唯一接受十四岁的女孩工作的地方,如果失去了这份工作,我会立刻被玛格丽特扫地出门,继续回到垃圾桶旁等死。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松开了被我攥得皱皱巴巴的床单,翻身躺在了床上。还是去求求杰拉德吧,我闷闷地想着。利威尔说的没错,像我这样初来乍到的女孩子,老实做事是我唯一的出路。自尊自信什么的不能用来吃饭,通达变故才是地下区的生存法则。

      只是,我还是深深的不甘心。我打算就去求一次,如果杰拉德拒绝或者羞辱我,我就扭头走开,然后乖乖回去等着饿死。

      然而当我第二天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走进酒馆时,什么都没发生。杰拉德冷漠地和我道了句早安,然后丢给了我昨天落在店里的衣服。他简单交代了一些今天的任务,就又回到后厨去削他的土豆了。

      我愣了一下,想要开口问他,最后还是选择闭上了嘴。少说多做才是我现在应该践行的真理。我默默地换好了工作服,拿起了堆在杂物间的拖把。

      那些挑事的酒客也再也没有来过,这让我放松了一口气。我开始沉下心来认真做自己的工作,往后的日子再也没有什么波澜起伏,直到今天的抽签毁掉了我平凡的一切。

      我在被中央警察带到休息室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想到了昏黄路灯下一脸冷峻的利威尔。我忽然明白了,那个时候是利威尔帮我摆平了那些小混混,也是他警告了杰拉德,让我重新获得了这份工作。而那时天真的我居然还头脑发热地去恨他。

      我垂下了通红的眼圈。太晚了。我知道的太晚了。我和利威尔现在已经算是半个敌人了,以我们之间实力的差距,就算一开始能相安无事,在最终的竞争中我也会被他杀死。竞技场不是地下区,通往生存的门票只有一张,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牵挂的家人和朋友,没有任何理由将活下去的希望让渡与我。

      罢了,就当是一命换一命吧。他曾经两次直接或间接地救了我,如果非要用我的命来换取他的命的话,我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我抬起眼睛看向坐在一旁红丝绒沙发上的利威尔。他抿着嘴唇,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们眼前那扇棕色的木门,似乎在等待着谁。过不多久,门开了,伊莎贝尔冲了进来。

      哦,我忘了。贡品的亲朋好友是可以有探视的机会的。每个人五分钟,然后贡品们就会被送上开往首都米特拉斯的火车。我没有任何亲人在世,更没有好友,这个环节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看着红发小姑娘扑进了利威尔的怀抱里痛哭流涕。利威尔抱着伊莎贝尔,轻轻地拍着她起伏的肩膀安慰着她,垂着的灰蓝色眼睛里盈满了少见的温柔。那一瞬间我的心里有些酸酸的,既是因为利威尔,也是因为伊莎贝尔。

      “大……大哥……你一定……要赢啊……”

      利威尔郑重地点了点头。伊莎贝尔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狠狠地抹了把眼泪,然后扭过头用一种凶恶的眼光看向我。

      “喂,那个格雷霍克,我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但是在这次饥饿游戏里活下来的只会是我大哥一人,你听到了没有?”

      我愣了一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愤涌上了心头,我挺直了脊背,语气尽可能刻薄地说道:“那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说罢,我挑衅地看向利威尔那双平静的灰蓝色的眼睛——他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反倒是伊莎贝尔冒了火,张牙舞爪地朝我扑了过来。所幸警察们及时赶到拉走了她,因此除了被她在胳膊上挠出了几道血痕外,我并没有受别的伤。

      下一个探望者紧接而来,不出意外的是法兰。男人之间的会面没有女人那样纸短情长,利威尔给法兰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几句,大概是让他好好照顾伊莎贝尔,以及他们团体的那些伙伴们。法兰凝着眉认真听着,末了,叹口气拍了拍他好兄弟的肩膀,语气坚定地说道:“利威尔,活下去。”

      何其熟悉的语句。在那场吞噬了一切的大火中,父亲把我丢下窗户的时候,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艾瑞斯,活下去。”

      法兰在得到利威尔的回答后放下了手,然后转身走向了我。我这才发现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帆布袋。他把白色的帆布袋交给了我,告诉我是一个名叫玛格丽特的老太太要求转交给我的。

      “她觉得现在不合适来见你,就让我给你带了这个,”法兰垂眸看向我,“你……也加油吧。”

      我打开了帆布袋,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夹了蓝莓果酱的面包。我没有抬头,低声说了句“谢谢”。忽然,我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拉住了法兰的胳膊。

      “拜托你告诉玛格丽特,请她照顾好我房间里的那些鸢尾花。”

      法兰楞了一下,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在警察的催促下走出了休息室,面前的大门咚的一声被合上,狭小的房间又充满了沉寂。

      我和利威尔谁都没有说话。十分钟过后,哐当哐当的声音逐渐逼近,棕色的木门又一次被毫不客气地砰的打开,伴随着合页吱呀的余响,一个慵懒的、听起来幸灾乐祸的声音响在了面前。

      “呦呦呦,这不是我们的勇士们吗?”肯尼·阿克曼咧着嘴角,似笑非笑地冲我们说道,“收拾收拾,准备去都城参加游戏了,小鬼们。”

      完全现代化的高速列车以一百五十公里的时速平稳驶过荒野与森林,高悬在头顶的红日偶尔会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不知怎么的,我们的列车似乎一直行驶在云层投下的阴影之中,就像地下区最初建造于王都掷下的阴影一般。

      我无视了坐在对面的肯尼对我的说教,裹着侍者替我拿来的法兰绒毛毯,把头紧紧地贴在嗡嗡作响的车厢墙壁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每当一片森林或者一片田野吸引了我时,列车就会毫不犹豫地拽走我的视线,不留给我任何欣赏的时间。

      “咳咳。”坐在我对面的肯尼清了一下嗓子,拉回了我跑远的注意力。我有些不情愿地把目光重新投回车厢内,低低地说了句“抱歉”。

      我这才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富的食物。流着深红色汁水的肋眼牛排、散发着蜂蜜与果香气息的烤鸡、淋了蔓越莓果酱的蓬松瑞士卷……饮料也很是丰富,一杯杯淡黄色、深棕色、酒红色的果汁放在餐桌的一角,盛满了冰块的冰桶里还放着好几瓶名贵的洋酒。

      肯尼用起酒器开了一瓶威士忌,倒到了加了球形冰块的杯子里。他朝我晃晃瓶子,示意我也来一点。

      “不了,”我摇摇头,“我不喝酒。”

      “啊,是啊,你毕竟才是刚满十八岁的小鬼,”肯尼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我,“不过,如果中央的那群观众想看你喝酒,你又该怎么办呢?”

      我的心紧了一下,沉声说道:“那我就喝给他们看。”

      肯尼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满意的笑,侧过脸看向坐在我旁边的利威尔:“你呢,利威尔?”

      利威尔面无表情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啜了一口红茶:“我只喝红茶。”我这才想起来,利威尔似乎的确很爱喝红茶。每次来酒馆的时候,法兰甚至伊莎贝尔都会点几杯酒,但是利威尔从来都只喝红茶。

      肯尼无奈地耸耸肩,仰头喝下一口威士忌。“吃吧,离到米特拉斯还有将近一天的车程。”他说。

      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今天一天我的食物摄取只有一小块夹了蓝莓果酱的干面包,再加上抽签仪式实在消磨了我大部分的精力,现在的我已经饿得不行了。没有去管那些礼数,我拿起叉子就毫不客气地叉了一块牛肉到自己的餐盘里。身上的毛毯滑落到了地上,利威尔俯身捡了起来,叠好放在了一旁。

      “多谢。”我红着脸低声说道。

      “不用。”他轻飘飘地回道。

      肯尼把一块厚薯条丢进了嘴里咀嚼着,嘴里发出了啧啧的声音。我埋头干着自己盘子里的牛肉。牛肉的表面淋了一层浓郁的红酒,几年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食物的我三两下就干完了一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眼神往桌子上的羊肉炖大米那里飘去。

      “随便吃吧,都城这样的食物多的是了。只不过到了米特拉斯,可不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肯尼喝着他的酒,以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在这方面,利威尔可比你做的好多了。地下区的贵族少爷,没有人以前这么叫过你吗,利威尔?”

      “闭嘴,肯尼。”

      利威尔狠狠地瞪了肯尼一眼,而后者却并没有在意。我小声地开了口,尝试着插入这两个阿克曼之间:“肯尼,或许你应该给我们有关饥饿游戏的一些建议。”

      “你的父亲没有和你讲过吗?”

      “没有。”

      我垂下了眼眸。父亲在我印象中始终是一个像春风一样温暖和煦的人,他教我读书识字,教我打猎捕鱼,教我小提琴,可是从来没有教过我饥饿游戏。

      “哼,也是,那个男人才不会给孩子教这些,”肯尼哼了一声,“告诉我,你会什么?利威尔那小子我知道,他会用刀,是我教给他的。你呢?你那学识渊博的父亲教给了你什么?”

      肯尼的话有些刺耳,但我依然老实回答道:“弓箭。我会打猎。”

      “用的有多好?”

      “不输于我的父亲。”

      “很好,那么你至少能撑过头几天了,”肯尼耸了耸肩,“根据过往的经验来看,中央的那群人喜欢丛林求生,将近有一半的竞技场都以森林为背景。这次说不定也是,如果你足够幸运的话,小鸢尾花。”

      “不要叫我小鸢尾花,”我有些不满地回怼了回去,“叫我艾瑞斯。”

      “都一样,”肯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有些不高兴,但是仍然向他提问:“还有其他建议吗?”

      “其他建议么……”肯尼若有所思地沉吟着,正当我以为他要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的时候,他忽然大笑了起来,“饥饿游戏的赢家只能是一个人,所以我的建议是你们活到最后。”

      肯尼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在大笑时显得愈发深刻,一股无名的愤怒燃上了我的心头。在他眼里做导师只是一年一度的例行公事,贡品们的结局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分毫,他根本对我们的生命毫不在乎——或者说,只是对我的生命毫不在乎。利威尔毕竟是他的亲人,尽管关系不好,但他或多或少也会偏袒于他,在竞赛中给他尽力争取赞助。

      而我,什么也不会有。

      忍了很久的眼泪忽然在这个时候就落了下来。就因为我是个没有亲人、没有好友、没有任何牵挂的孤苦伶仃的女孩,所以我就一定要去死吗?可是世界上像我这样的人明明不在少数,为什么在那一池子票签中偏偏选中了我呢?

      身旁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泪眼朦胧中我抬起头,却惊讶地看到利威尔握着一把粘了奶油的小刀,尖厉的刀锋抵在了肯尼的咽喉。

      “这一点都不好笑。”利威尔面无表情地说道。

      肯尼冷眼看着利威尔,下一秒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拳头就砸到了利威尔的脸上。利威尔往后踉跄了几步,桌布被他拽走了大部分,桌上的杯子盘子东倒西歪地摔了一地。他没有倒下,而是靠在车厢的推拉门上死死地盯着脸色同样阴沉的肯尼。

      “喂喂喂,今年是给我选了个斗士过来吗?”肯尼阴沉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利威尔,好几年不见,你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你也不还是那一副混蛋模样?”利威尔冷冷地回道。

      “喂喂,你就是这么对长辈说话的?你看看小鸢尾花,你要是有她一半的乖巧……”

      “够了!”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对着面前的两个男人吼着,不甘的泪水再次盈满了眼眶。我看向利威尔,又看向肯尼,红着眼睛吼道:“我知道利威尔的实力远超于我,地下区要是能有第三个胜利者也只会是利威尔,不会是我艾瑞斯!我就应该在赛场上乖巧地被杀死,这样利威尔就能少一个威胁他的对象,你们满意了吧?”

      我不顾他们愣住的表情,头也不回地摔了门,跑回了我的包厢。我狠狠地砸上了门,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流起了眼泪。没有人过来安慰我。我一直哭到胃里的牛排被彻底消化,才揉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身来。

      我正没出息地后悔自己在和他们闹掰前怎么没有再多吃点,忽然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那个帆布袋。那是玛格丽特送我的临别礼物,我一直舍不得动它。饿极了的我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三下五除二地拆开了被麻绳封着的牛皮纸包装,大口地嚼起了已经变凉的面包——还是很香,很好吃。

      我又一次流下了眼泪。我想起了老爱絮叨的老太太玛格丽特,她现在一定在嘬着她那古董老烟管;我想起了脸上除了横肉外再也没什么表情的面瘫大叔杰拉德,他现在应该在盘点上一周酒馆的库存,为着收获日后的重新开张做准备。

      每个人都在重复过着平凡的日常生活,收获日对他们来说只是在平静的湖中央投下的一颗石子。波澜总会消去,石子总会沉在湖底,成为无人问津的普通一天。

      而砸到我身上的这颗石子,却只是一场山崩海啸的坍塌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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