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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拈花 ...

  •   京郊别院的火彻底熄灭,叛乱平定之时,清霜剑,自此封剑。

      寒风在别院重重高墙内回环往复,带着诡异的风声久久不停。

      三月之内,大褚,巨变必生。

      自入秋至冬来,整整三月,何子含离京前留给京城的话,应验了。

      金沙镇,怀阳王府

      覃昀璋与何子含对坐,覃昀璋拈一白子思索,何子含拔簪挑了挑棋盘旁边的油灯灯芯。

      屋内转亮。

      “局势已定。”何子含道。

      “官子?”他在棋盘上最后落下一子,随后道:“我输了。”

      “能胜能不胜,赢得还是先生。”

      棋局成败已定,覃昀璋此前一直边落子边说话,没察觉今夜何子含落子时心不在焉,还频频抬眸看他。

      “输与赢,王府的寻常日子,有先生陪伴,到底甚好。”

      “可惜帝王之子,终究不是寻常。”何子含却道。

      今夜有消息来,高闻远勾结敌军叛乱,伏诛后高家被抄,抄出前太子教授高闻广联合阿伊苏实证。

      “消息自何处来?”覃昀璋却只问。

      “自来处来。”

      “长风阁?”

      何子含“嗯”一声,“长风阁以传讯为礼,贺秋时东宫案如今可翻。”

      “长风阁之礼太贵重,你我如今已然远离朝局风云,这礼,我们还不起。”

      “王爷说得再委婉,在子含听来都是那句,权名富贵非吾愿,”何子含收棋,目光看着黑白子对覃昀璋道:“子含有错。”

      “先生这是恼了我?”

      “输棋了,自然恼。”何子含笑,“但容子含多说最后一句,阿伊苏质子乌伯齐即将回族,阿伊苏乱局本快平息,如今将又再起。”

      “先生布局,意竟在此。”

      “乌伯力这些年秣马厉兵,大褚却国帑虚空,既然危局无可避免,不如先发制人。”何子含道:“万事皆定,此一役,可保往后大褚至少十年喘息。”

      何子含把长风阁传讯的内容念给覃昀璋,没让他看。

      覃昀璋道:“先生都算到了,只是早前为何不与我商议,先生你可知……”

      “小慈乃大慈之贼。”何子含却道,他知道覃昀璋心仁,刚刚那未尽之语是问自己,知不知道如此布局定会累及无辜。他道:“子含不怕告诉王爷实情,如此一局,子含私心,就是为了报东宫蒙冤之仇的。”

      覃昀璋怔了怔。他良久后开口,没有把何子含的话接下去。

      “父皇抱病,储位空悬,代掌国事的竟都成了公主,”覃昀璋顿只道:“如此也可得十年太平?”

      “那是旁人的看法,”何子含道:“有时候表象真的能够让人掉以轻心,公主殿下是何性情,王爷难道不知?”

      何子含望着覃昀璋,看他提及自家皇妹,眼神又变得柔和,像是曾经的静好光阴在当下人的眼前覆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覃昀璋笑起来,带着几分独属于长兄的宠溺道:“那孩子,人小鬼大。”

      他收棋盘,又道:“高闻远若要反,其真正的布局就必定已非一日,知道你我当日离京他仍无异样,不过是时未到,势未成。若先生此番不能先发制人迫使高闻远临时起局,只怕到他准备万全,京城内外更会血流成河,到时不仅逼不出他背后的阿伊苏间者,大褚局势更也再无转圜之可能。”

      “无论如何,流血漂杵都是真,王爷不必为子含辩解,”何子含却道:“此局不过是为王爷,也为子含自己所谋的复仇罢了。”

      “若只是复仇,先生又何需再令乌伯齐入局。”

      覃昀璋何子含相视,一切不言自明。

      何子含道:“怕是不日那京城坊间,巫咸转世的话本里,又要多一出‘雪仇’了。”

      “话本戏词,我知先生未必看重。”

      “可有人却看中,”何子含道:“在京城,王爷仁孝,奈何帝王猜忌。如今在金沙,又轮到异族他帮,不愿让你我过这寻常日子了。”

      “先生何出此言?”

      眼前的何子含推远了棋盘棋篓,覃昀璋才恍然发觉,他今晚输棋不是让着自己,他根本无心下棋。

      夜深。

      王府内,屋门蓦地被人敲响。

      “局势已定,人心未定,”何子含道:“赶我们出京城后这些日子,乌伯力可不止派了凌若枫在王府周围监视。”“凌……凌大侠?”覃昀璋诧异。

      何子含淡然,“凌若枫是乌伯力在大褚最后一招暗棋。”

      门又响,覃昀璋起身,拿起桌上刚刚被挑亮的那盏油灯欲向外,何子含却淡然按下他的手。

      “说句不谦虚的话,乌伯力如此忌惮,是忌惮子含,可助王爷东山再起。”

      门一直响着,响动声越来越大。屋内人反而平心静气了。

      覃昀璋坐回,沉声道:“与我淌了这趟浑水,是我累及先生。”

      “王爷为何总如此说?”何子含看起来似乎对于这话很不理解,他对覃昀璋道:“当年子含初入京,无人信我小小年纪便能有所作为,若非有王爷,子含如今怕是连被人忌惮的资格也无。”

      敲门声继续,听来门外人愈来愈焦躁,屋内二人恍若未闻。

      门外,乌伯力手下要闯,却凌若枫被拦下。

      他道:“再等等。”

      屋内,覃昀璋还坐着,何子含却倏地起身。

      “王爷恩深,请受子含三拜。”何子含跪下,覃昀璋也跪,他半跪下扶住何子含,朝他摇摇头——你我二人,不必如此。

      覃昀璋转身向门口而去,他道:“此门开后,刀林剑阵,我自当先。”

      何子含没反对。

      去开门的人是覃昀璋,门开之际,凌若枫吹散手中一捧烟粉,将眼前人猝不及防迷了昏。

      “巫咸再世,果真未卜先知。”凌若枫撑起昏迷的覃昀璋,他旁边乌伯力的手下却看也没看径直向里冲去。

      屋内,何子含轻声说了句“谢谢”。

      对凌若枫。

      乌伯力手下被眼前人风轻云淡的样子弄得摸不着头脑,正僵愣着,眼神瞥向凌若枫。凌若枫看着何子含,对乌伯力手下道:“我来。”

      对方犹豫,凌若枫不耐,他沉声道:“天亮之前,给你们看结果。”

      众人终于退出屋内,屋门却被大敞开来。

      凌若枫架起覃昀璋回坐,乜一眼门外哂笑一声,“防备我呢。”他看何子含。

      何子含朝向覃昀璋,又一次跪了下来。

      他的三拜,还没有拜呢。

      凌若枫站定,静静看着何子含朝座上未醒的人恭恭敬敬行了三拜。

      一拜,知遇之恩;

      二拜,高山流水;

      三拜……别期终至。

      三拜过,何子含起身,听见凌若枫朝自己说了句……“悔不该”。

      悔不该当初,凌若枫其实是在说自己。

      京郊染血,叛乱诸般他自听闻。叛乱中尽忠、殤折之人都有谁,他亦已清楚了然。若当初没有为乌伯力所用,若当初没有悖逆背叛……

      也许……

      凌若枫把他二子的结局,归咎在了自己,他对何子含说,“万事自有因果报应,生死亦有定数轮回,你不必有愧。”

      何子含把刚刚没给覃昀璋看的传信拿给凌若枫,他道:“京郊诸事因我而起,今夜里皇家别院内外的血,我何子含要偿。”

      凌若枫坐下看传讯,海长风手书上,有凌引凌匿的名字。

      凌引服毒,凌匿……伏诛。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何子含又跪凌若枫,他说:“死在您手,确是万事自有因果报应。”

      信纸从凌若枫指间掉落。

      何子含叩首。

      凌若枫起身,拔剑。

      “可还有事托付?”他问。

      “无事,”何子含道:“只想请凌大侠,再留些时间给我。”

      凌若枫不解。

      何子含又开口,一句话,没头没尾——要是九幽堂在就好了。

      “以前读书,一心想着修身治国,想着前方纵有腥风,有血雾,有暗箭,也要一往无前,以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时候想过的事不少,独独从来没想过到了今天,自己竟也会怕死,”何子含回望覃昀璋,苦笑着说:“曾经无数次陷进人心鬼蜮内,‘死’字写在眼前时不知要怕,九死一生之后,也还没仔细想想,那死里逃生到底是因为子含自己次次都有好运气,还是因为王爷他次次都不声不响为子含落下荫蔽。”

      “留些时间,谢怀阳王荫蔽之恩?”凌若枫问:“方才三拜,还不够吗?”

      “不够,远远不够,”何子含笑道:“还有很多事没有记住,还有很多景,没再好好看看,子含想记住太子府的寒梅花、小飞虹,也想记住这怀阳王府的每一院每一处。”

      凌若枫手上的剑动了动。“天亮之前。”他道。

      “够了,足够了,”何子含闻言,叹口气,“天亮之前,够子含……再布上一盘黑白子了。”

      ***

      嘉祐五十三年年末,又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事是清霜剑封剑,另一件事,是“再世巫咸”身死。

      “再世巫咸”命陨,消息在各门各路传得飞快,有人说何子含是过慧易夭,有人猜何子含是不甘离开庙堂之高,郁郁而终,亦有人传,何子含离世前夜,曾被人窥见其样貌已改,彼时正当年华的何子含在人间的最后一夜,异瞳白发,非人而似妖。

      ***

      凛冬未过。

      嘉祐五十四年初,帝崩。

      四皇子覃昀珩幼年登基,改年号,元丰。

      同年,柔嘉长公主覃昀瑛,摄政。

      ***

      元丰六年

      阿伊苏内斗终了,大王子乌伯力与父族相争,乌伯齐坐收渔利。

      元丰七年

      乌伯齐稳抓大权,成为阿伊苏族新王。

      新王入京拜谒,要和谈,要互市,要通商。

      元丰八年

      为质离京后的第九年,覃昀琰获准归京。

      同年,乌伯齐再入大褚京城,元丰帝覃昀珩禅位,新帝登基,改年号:宣和。

      【卷一 长风,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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