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寒秋》浅梦无痕

3、第 3 章

　　第三章
　　从医院出来再买完衣服，已经是华灯初上。萧瑟对着车窗理了理头发，忐忑地问：“我们要不要回去梳理一下。”
　　韩翼扬的目光在夜间的五光十色中闪烁不定，忽然“嗤”地一声轻笑起来，说：“韩太太，我个人认为你今晚可能要得罪人了！”看萧瑟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他又补充道：“抢了新娘子的风头，人家难道不要跟你翻脸么？”
　　萧瑟脸腾地红了，轻轻啐道：“去你的，油嘴滑舌！”说着扭头看向窗外。她从前都是住在韩家南京城郊处的老宅里，来到T市不过大半年光景，加之自从母亲疯了以后心情抑郁，患上了轻微的自闭症，平常白天出门都有限，更别提晚上了，所以这样璀璨的夜景竟没见过几次。乍一看这十里灯海，万千繁华，倒觉得分外新鲜，嘴角不自觉地漫上一丝笑意。
　　韩翼扬甚少看见她这样纯粹的笑颜，心中自然十分高兴，情不自禁地靠过去，将她揽到怀里。小别胜新婚，两人心中都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怀，默默无声，共同享受着难得的宁静与温馨。
　　很快就到了婚宴所在的酒店。
　　看到禾嘉南的那一瞬，萧瑟只觉一阵恍惚，似乎是被满眼闪耀的灯光晃花了眼，脑袋晕晕乎乎，心中空空落落。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婚宴的男主角竟是禾嘉南。更没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自己会和另一个男人，相互把着臂去赴禾嘉南的婚宴。
　　眼前的男子，一身雪白的西服，立足于灯火辉煌的豪华酒店门前，英俊倜傥，玉树临风，像极了童话里的白马王子。站在大门另一边的女子，一身纯洁的婚纱，美丽高贵，不可方物，也像极了童话里的白雪公主。萧瑟认得她，她叫刘安琪，记不清是哪位商业巨头的独生女，但是，她曾不止一次在女性周刊的封面上看到过她。
　　他和她，那样的般配！
　　而她和他之间距离那么近，不过一米，却又像是隔着万丈红尘，遥不可及。
　　萧瑟突然间想到一个词，咫尺天涯。
　　“韩先生，欢迎赏光！”一只手伸过来，她吃了一惊，慌忙抬头看向他。他的目光却钉在了韩翼扬身上。
　　“禾先生，新婚大喜！”韩翼扬也伸出手。
　　两个男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萧瑟只觉得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恰好后面又来了一拨人，她乘机挽着韩翼扬越过禾嘉南走进酒店。
　　禾嘉南握紧了拳，一瞬间脸上闪过诸般神色，旋即恢复正常，笑脸迎人。
　　大庭广众，他不可以失态。

　　婚礼是中西合璧式的。主持人暖场致辞、新郎新娘出场、宣读结婚誓言、证婚人致辞、颁发结婚证书、新人交换信物、接吻、夫妻对拜、交杯酒……萧瑟只觉得花样繁多，没完没了，看得人眼花缭乱头昏脑胀。
　　大厅里的暖气温度一定调得很高，叫人浑身燥热。
　　“瑟瑟，你不舒服吗？”韩翼扬握了握她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烫？你在发烧？”
　　“我没事。就是这里人太多了，胸口闷得慌。可来都来了，现在走多失礼呀！”萧瑟强笑道。
　　她确实闷得慌，却不单单是因为人多。
　　曾几何时，禾嘉南凑在她耳边对她说：“阿瑟，等我以后有了钱，我就给你买世界上最好看的婚纱裙，把你打扮得像白雪公主一样！我呢……嗯……我就穿一身雪白雪白的西服，骑着白龙马来娶你！啊，还有我们的婚礼，要中西合璧，立足传统，面向世界……”他嘴里的热气一阵阵喷进耳中，喷在脖子上，暖暖的，痒痒的。
　　她忍住笑打断他：“阿南，你还是赶紧回家睡觉吧……”
　　禾嘉南不满：“你别打岔呀，我正在计划的可是咱俩的终身大事呢！……我告诉你，我妈丢下饭碗就去五婶家串门子了，一时半会儿准回不来！”
　　“但你还是早点回家睡觉比较好啊！早点睡啊……没准儿今天晚上你就能买到世上最美的婚纱……”
　　还没等她说完，禾嘉南就恼羞成怒，朝手上呵了两口气，使劲胳肢她。
　　清脆的笑声，爽朗的笑声，掺杂在一起，在灿烂的星辉月色下飞扬。

　　悠扬的乐声响起来了，热烈的掌声响起来了，小孩子们蜂拥上前，起劲地朝新娘的头上撒着五颜六色的鲜花。香槟塔上，美酒一层一层的往外流溢，像是他们此刻的幸福与快乐。空气中弥漫着腻人的甜蜜和芬芳。一些人已经开始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在场的很多商场人士，彼此间也纷纷举杯寒暄着。一时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礼成了。
　　隔了六年的时光，他有了钱，他买到了世界上最好看的婚纱裙，他穿着洁白的西服，他举行了一场中西合璧的婚礼。他兑现了曾经所有的承诺，但是，女主角不是她。
　　三个多小时的晚宴，漫长得像是一生。回家的路上，萧瑟怕韩翼扬看出异样，索性闭目假寐。闭着眼，想起宴会上的一幕幕，她只觉得疲惫不堪。
　　禾嘉南携着刘安琪笑容满面地向他们走过来。一步一步，像踩在她心上。
　　刘安琪嗓音婉转，如同百灵：“这位是韩太太吧！韩太太可真漂亮，怪不得韩先生总舍不得把您带出来抛头露面呢！”
　　她心中百味杂陈，脸上的笑容怕也是僵的，说：“幸福的女人是最美丽的。今晚还有谁能美得过您呢？”
　　刘安琪愉悦地大笑。
　　禾嘉南眼睛直直盯着自己，说：“哪里冷了？我倒觉得很好。旧时人家结婚时有句贺词‘琴瑟在御，莫不靖好’，也许，她还有个姐姐，叫做萧琴，她叫萧瑟，不是正好么？”
　　刘安琪满脸崇拜，兴奋地亲吻他：“嘉南，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好爱你喔！”
　　韩翼扬跟禾嘉南两相对峙，剑拔弩张，似乎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
　　千头万绪。纷纷扰扰。萧瑟头痛欲裂。
　　小时候，她问母亲：“为什么我要叫萧瑟呢？听着让人想发抖。姐姐的名字多么好听！妈妈，你偏心！”
　　母亲刮着她的鼻子，但笑不语，只是叫她“傻丫头”。
　　后来有一次，她翻箱子时无意中看见父亲和母亲的婚书，大红绒面的底子，烫金的喜字，里面写着：“萧建国、李玉涵申请结婚登记，经审查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准许登记，颁发此证。”右边是一张小小的黑白合照，单调的色彩色掩不住浓郁的幸福。照片下面有父亲用钢笔写的小楷：“良辰美景，喜结连理，愿琴瑟在御，莫不靖好！”
　　后来，她把这个典故告诉禾嘉南，禾嘉南双手捧在一起，抵住下巴，作崇拜状，惊叫：“哦哦，你爸妈好有文化喔！”又一本正经地拉起她的手：“从今天开始，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以后给咱儿子起名字奠定坚实的基础！”
　　禾嘉南总是这样大大咧咧，从不会掩饰对她的感情。
　　他们两家毗邻而居，两人是同年，他大她三个月零七天，所以总以哥哥自居，事事照顾她。小时候她个子矮，跑不快跳不高，又多病多灾，一帮孩子背地里都叫她“麻烦精”，在田间地头赛跑、过家家，谁都不愿带她，连姐姐也常嫌她麻烦。只有禾嘉南愿意等她，愿意带她玩，过家家时，他扮新郎官儿，就总指名要她扮新娘子。一帮小伙伴于是就大呼小叫的笑他们俩……
　　后来一起上小学，初中，高中，童年的两小无猜自然而然地发展为少年的甜蜜爱恋，女伴们看见禾嘉南，都推搡着她嬉笑：“嗨，瑟瑟，你们家那个谁来了。还不快过去。”她红着脸笑骂，禾嘉南却毫不否认：“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呀！”
　　双方父母对他们也从不干涉，几乎是乐见其成。因为家境相仿，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也算是门当户对。
　　他们的未来，似乎是水到渠成，天经地义。
　　从前，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一生会和他分开，而跟另一个男人连结在一起。可是，很多时候，她都没办法不承认，命运由天定，半点不由人。人生的许多变故，总是发生在一夕之间，让人措手不及。
　　那年秋天，在门前的枫树一片火红的那个时节，姐姐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定山爬长城，却不慎失足，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下来，当场就身亡了。
　　姐姐死后，父亲和母亲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然而祸不单行，姐姐的丧事还没有办完，父亲又出了车祸。在医院里躺了五天五夜之后，在一个晴空万里的早晨咽了气。
　　多么滑稽！连上天都不垂怜，非要让她在喜气洋洋的天气里接受残忍无情的现实！
　　母亲经受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从此神志不清。病情较轻的时候，她要么哼着摇篮曲，抱着姐姐穿过的花棉袄轻轻拍打着，像是在哄心爱的婴儿睡觉；要么就傻笑着亲吻父亲的照片，口齿不清地跟他絮叨老半天；严重的时候，她会发狂，砸窗户玻璃，家具，锅碗瓢盆，砸一切可以到手的东西；有时候，她甚至会掐着她的脖子，叫她去死……
　　经历了那些重重叠叠的灾难，不到一年，家里已经是徒有四壁，一贫如洗。她也早就辍了学。
　　不过短短一年，她就觉得自己也快要老了。
　　人家都说久病无孝子，她却只知道长贫无亲戚。以前疼她的那些姑舅婆姨们看见她上门，都是愁眉苦脸，或者干脆闭门不见。
　　禾嘉南的母亲，那个曾经老是笑着要她长大后做她儿媳妇的慈爱的大妈，因为冬天里禾嘉南私下送给她三个煤球，把他关在家里整整两天。她对她说：“阿瑟，不是大妈心狠，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条件，对你们家的事大妈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和嘉南从小一起长大，你的心思大妈都知道。你忍心拖累他吗？你忍心让他为了你耽误自己的前程吗？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你即使现在死缠着嘉南，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再说就是嘉南自己愿意，我做妈妈的不能眼看着他走弯路哇！嘉南还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我请你放过他！”
　　那样一位贫苦的乡下妇女，那样一位母亲，那样的一番话，她没法不答应，没法不谅解。
　　世界上的一切都需要有金钱去经营。爱情同样也需要资本。
　　她没有了资本，只能放手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