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金作鼎

4、第 4 章

　　我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因为我很清楚，如果余岁真的能够见到监控里的那个人，那么那场见面，绝对不会是两个人喝着下午茶聊着公司八卦的风轻云淡；甚至连利害攸关的剑拔弩张都不止——因为，那种情况下最可能被“谈”到的是谁应该在这里待下去，谁应该从此人间蒸发。
　　那关乎一个活生生的人存在还是消逝。

　　不过，我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余岁的一句话彻底打动了我：“在这里，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被替代呢？我们不是应该联合起来，一起抵抗这种不人道的安排吗？”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连续两天，余岁都加班到很晚，而我则帮她在考勤室里查看周围的实时监控。
　　我们分析过，“另一个人”之所以会提前出现，就是要寻找对“正主”下手的机会。所以，只要“另一个人”一旦现身，一定会再次露面。
　　而余岁并不是独居，最有可能下手的地方还是在公司。
　　尽管在公司里到处都是监控，但是一般只要避免两个人同时出现，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更何况他们还可能借助跟正主完全不同的装扮来避免被注意到。
　　第二天的晚上将近10点，我正在监控画面前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今天的蹲守也接近尾声了。
　　忽然，监控画面里的其中一格——从8楼通往9楼的楼梯间亮起了灯。
　　一个体型纤细的女孩，出现在了画面中。她身上穿着的浅色蝴蝶结雪纺衬衫和黑色直筒长裤，以及耳垂上闪亮的水晶耳钉，都完全和今天的余岁对得上。我甚至不用放大画面再次确认都可以肯定，这就是“另一个人”无疑。
　　我的心跳加速起来。
　　我连忙抓起桌面的手机，拨通了余岁的电话。
　　“岁岁，那个人出现了，现在在8楼和9楼之间的北楼梯，正上来……等等，我好像猜到她的计划了……你平常为了省得换乘，不是都习惯从11楼走楼梯到10楼搭电梯吗？今天10楼电梯间的监控坏了，我猜她也知道了，就是要在那里下手！”
　　电话那头的余岁呼吸也变得紧促，“江恬，她、她真的会对我做什么吗？她……”
　　我已经小跑着从考勤室出来，搭电梯跟余岁汇合，“别害怕，我们有两个人。你哪儿也别去，在办公室等着我。”
　　我气喘吁吁地赶到11楼。
　　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因为我急促的脚步声而次第亮起了并不十分明亮的夜间节能照明，与此同时身后的灯又迅速熄灭，无论是我刚刚走过的还是面前通道都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空洞，把不长的一段距离延展成无尽的空间。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进办公室，办公区里空荡荡的，并没有看到余岁的身影。
　　周围静谧得让人好像连呼唤一声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
　　“啪”。茶水间里传来有东西摔落在地的声音瞬间抽紧了我的神经。
　　我急忙跑了进去。

　　出现在眼前的一幕瞬间让我头皮发麻。只见余岁半身正被仰面摁在圆几上，动弹不得。她面容扭曲，脖子和手臂青筋凸显，全身的力气都用来以双手死死地抵住一把距离她的咽喉不足一寸的尖刀，就连看见我进来都没办法分出一丝力气求助。
　　而以刀刃刺向她咽喉的也是余岁。
　　模样、穿着、装扮……就连此刻殊死拼搏的样子都与她的对手殊无二致。
　　“对了，要是你们两个同时出现，还打扮得一模一样，我分不清谁是谁怎么办？”
　　“嗯……有了，收到你的通知后，我就摘掉我的耳钉。”
　　此刻没戴耳钉的就是余岁本人，这是我们两个约定的暗号。
　　一阵热血冲上我的脑门，我快步走过去毫不犹豫地抄起边柜上的一把陶瓷茶壶，在占据上风的那个余岁身后将茶壶双手高举过头狠狠砸了下去。
　　我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砸下去的，茶壶落下的趋势受阻的一刻，我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听见可怕的声响，我猜是因为过分激动的神经已经屏蔽掉我的大部分听力，耳边只有失聪般的嗡鸣，眼前看到的一切也都仿佛变成了慢动作的回放。
　　只见那个人就像个失去电力的鼓风人偶一样，连哼都没哼一声霎时间瘫软了下去，随即被余岁奋力一推，翻滚在地上。那柄一度几乎要刺入余岁咽喉的尖刀也随即哐当落地。
　　余岁头发蓬乱，浑身衣服被汗水浸渍。她虚脱地滑坐在地上，不住喘着粗气。
　　那个人倒下去的一刻，我感觉自己反而冷静了下来。
　　我一直注视着她。她就这样姿势僵直地仰躺在灰色的尼龙地毯上，犹自瞪着的双眼似乎定格着生命最后一刻的不解和不甘。她脑袋枕着的地方有一滩形状不规则的红色液体正在不断地扩大着面积。
　　余岁也终于缓过劲来，抬头看着我，一边大口呼吸着，一边露出疲惫而又重获新生般的笑容，“江恬，呼……幸亏有你。”
　　她看见我的目光在那人闪闪发光光的耳钉上停留，唇边的笑容变得狡黠，“哦，暗号是吗？那个家伙根本没来得及——还好，我没忘。”
　　她指了指自己一边什么都没戴的耳垂，而另一边，水晶耳钉在灯光下异常耀眼。
　　我的身体微微一震，陡然感受到一阵空乏无力，甚至有丝丝寒意渗进皮肉里。我也终于脱力地坐在了地上。

　　极致的安静像有实体般压得人喘不动气。
　　我良久后才缓缓道：“你那天的牛奶帮了我，我也帮你，应该的。收拾吧。”
　　余岁从善如流地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枚水晶耳钉，戴好。在我面前的两个余岁终于没有了任何区分彼此的表面记认，除了其中一个已经不再呼吸。
　　“哎，有什么好兔死狐悲的？我们跟他们有区别吗？”余岁冲旁边的地板撇了撇嘴，“很快，我们就会忘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很快会有另一个人想将我们替代。”
　　她支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时，地上的那具尸体连同一切它曾经存在的痕迹都已经消失不见。
　　她弯下腰，朝我伸出手，笑容冷酷，“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跟今天一样战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