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金作鼎

3、第 3 章

　　第二天清晨，我是在医院急诊室的留观区醒过来的。陌生的天花板、硬实狭窄的病床和淡粉色的隔帘包围着我。在那样不时有人打扰的嘈杂的环境里，我却出奇地睡了一场好觉。
　　查房的主治医生对我的晕倒作了一堆不痛不痒的解释，诸如血糖低、大脑短暂性缺血、精神压力大之类。
　　年轻的值班实习护士则告诉我，昨晚我有同事来看过我，其中一个守到很晚才被公司的加班电话叫走的。我的妹妹半夜也赶过来了，这会儿不在跟前的话，也许是天亮后着急上班才离开的。
　　被关心的感觉比睡了一晚好觉更能让人打起精神。
　　中午，我在公司食堂见到余岁岁时，她对着我扬起嘴角，但是话里带着埋怨，“江恬，你说你，昨天还说别人是勇士，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我笑走到她身旁：“昨晚是你守了我大半夜吧？辛苦你啦。”
　　我们打完饭后，又循着习惯，来到紧挨着玻璃幕墙的一溜白色吧台最靠近取餐区的那个角落。
　　今天我们来得晚，食堂的人已经不多了。
　　我们吃着饭调侃了一下我那个长得有几分禁欲气质的帅哥主治医生，吐槽了一下环境简陋但费用却高于我们这里最好的星级酒店的留观病房，一顿饭的时间很轻易就被消磨。
　　身后不远处取餐台里传来刺耳的“吭、吭”声，食堂阿姨敲击着不锈钢餐盆，将盆底所剩无几的菜抖落到另一只餐盆。
　　安静下来后，余岁岁忽然看向我，“江恬，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太不应该了，你才刚刚出院……但是，我真的很害怕，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我、我怕……而我能够相信的人又只有你……”
　　其实在刚才聊天的时候，我也似乎觉察到她有几次欲言又止。我能猜到，大概跟她昨天说的事情有关。我看着她，鼓励她把话说下去。
　　她小心地朝四周看了看，才缓缓道：“江恬，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公司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余岁岁的神情有点凝重，“我比你早进公司两年，那会儿正是那个传闻闹得最凶的时候。就是……就是你说的那个女高管，她剖腹产第二天回公司的那会儿。据说，她回来后就变了个人。”
　　她抬头，用要澄清我脑子里别的歧义的眼神看我，用力点着头，“是真的变了个人，不是原来那个。她的做事风格、工作态度，甚至连习惯、穿着品味都变了。她……被替代了。”
　　联系起余岁岁昨天说的事，我大概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没办法认同，“一个人的行为乃至品味发生了改变，也不能证明就不是那个人了呀。”
　　余岁岁摇了摇头，“不光这些，她被替代前，也有人看到过跟她一模一样的人在公司出现了。但是那个人……没有怀孕。”
　　我瞪圆了双眼。
　　余岁岁则皱起了眉头，眼神落寞，“你的剩余价值被挖掘完了，就会有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来替代你。跟你有一样的外貌，一样的记忆，一样的工作技能，但是比你更努力工作，更想赢，还不会因为人事动荡引起其他人的不良情绪……”
　　“不是。”我着急打断了余岁岁，“这个也太天方夜谭了吧？再说，那被取代的人去了哪里？没有剩余价值就没有了人身权利吗？法律不管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之前也不信的。”余岁岁的情绪略微有点失控，随即目光变得涣散，“也许总有些事情，就是会被视而不见的，哪怕公开摆在所有人面前。轮不到的人不相信、不关心，沦陷了的人无能为力，那里就有了一道可以让绝大多数人安全地背着手观赏甚至调侃的玻璃墙。你能做的，就只有努力让自己不身在其中。”
　　在某个瞬间，我被打动了，“你是说……”
　　“我要找到那个人。”她快速地说道，双眼中有股让我感到陌生的果决。
　　我愣了愣。
　　我认识的余岁岁是个典型的乖乖女，一方面温柔细腻，做事一丝不苟，但是另一方面胆子很小，不敢承担什么，遇到哪怕一点冲突对抗都是想尽了办法往后躲的。
　　而此时此刻，我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她要直接走进风暴中心的坚定。
　　我有点措手不及，“找那个人……做什么？就算你能找到，找到她后，能怎么办？”
　　“我也没太想好……也许可以跟她谈谈？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被替代掉。”她再一次看向我，眼神中流露出恳求，“江恬，你一定要帮我。我一个人，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