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秋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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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林羽没有急着离开这座城市。她用之前打工存下的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房间，过上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由生活。
林羽的一个学长帮她介绍了一份专业实习的工作，试用期半年。如果表现好，能力突出的话可以提前正式入职。
为表示感谢，林羽打算请这位帮她介绍工作的学长吃顿饭，由于资金问题，地点就在学校居民街新开的麻辣烫。
帮林羽介绍工作的学长是一个很好的人。林羽听说他读大三时，就因为经常参加比赛获奖而有着很高的知名度。于是一些大公司经常和他联系，他也就借着这个契机，帮着那些公司提前寻觅人才，把很多同专业或不同专业的学弟学妹们介绍到各个公司里去，是一个能力很强关系网很广的人。
夕阳西下，麻辣烫店里到处都是来吃饭的学生。系着围裙的老板娘十分忙碌地接待客人，收拾餐桌。一些学生要点单，她便马上撂下手里的活随后掏出本子。
林羽和学长坐在靠窗的位置，散发着香气的食材在方形铁板锅里咕噜咕噜地翻滚着。林羽点了蒜香味道的锅底，她不知道学长喜不喜欢吃。虽然她在此之前问过学长想要吃哪个味道的锅底，但学长十分善良地回了她一句：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
学长在读大学时主修建筑学，学制五年。但他在大四的时候就被知名企业挖走，虽然没有正式签合同，但那时就已经几乎是内定的未来管理层人员了。
吃饭时林羽和学长聊了很多话题，在林羽咽下一个章鱼丸子后，问出了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为什么学长不考研呢？对学长这类学霸级别的大佬来说，学历应该越高越好才对吧。”
其实在林羽的认知里，学历是很重要的东西。一般而言，一个普通人和一个优秀的人都会为了学历放弃很多东西，包括发财和升职的机会。因为在提升学历之后，这两者往往会来的更快、更多。所以就结果而言，提升学历优于一切。
学长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但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林羽道：
“你觉得人与人之间是有区别的吗？”
“当然有区别。大家要是都一样那多可怕啊。就像你和我，就有很大区别。但是我总感觉我不配跟你这么厉害的人一个学校，虽然我俩真的是一个学校的。”
林羽说罢，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哪里的话。大家在这点上面都是一样的。我能和这么漂亮的美女读一个学校也算是沾了光，说出去都倍有面子。”
林羽虽然听惯了异性夸她的话，但却还是第一次从面前这个性格腼腆的学长口里听到这么直白的夸奖。
“谢谢你夸我。你挺会夸人的，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
林羽也不甘示弱地回夸过去。
学长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的微笑。
“然后呢？你问我觉得是不是人与人之间是有区别的，我觉得是。然后你想说什么？”
林羽再次提起之前的话题。
学长这次仍然没有很直接地回答她，而是有些轻声地嘀咕着什么。
林羽以为是麻辣烫店里人太多，声音太嘈杂，自己没有听清楚。于是放下筷子，微微站起来将身子向前倾了一点，把耳朵凑在学长跟前。
“你坐下来，你坐下来。”
学长明显被她这个有些缺少边界感的举动吓到了，连忙摆手让她坐下。
末了，可能是感觉刚才吐口而出的语气太不好，又在后面补充着说道：“小心汤汁飙到你的衣服上。”
林羽低下头看了一眼身下冒着滚滚热气的铁锅，听话地坐下去。接着可能是对刚才的行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林羽朝着学长尴尬地笑了笑。
学长抬手挠了挠后颈，转头朝着四处望去。发现没有人盯着他们看时，才放下心来。
接着，学长小声地对林羽说道：
“其实我是需要钱。挺需要的。而且我觉得我的性格也不适合再待在学校里。其实我吧，我感觉我自己就能学那些东西，再待在学校里是浪费时间。”
麻辣烫店里，头顶那有些昏暗的光线打在学长的身上。他的肩背上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阴影，像一只压迫在他身上的鬼怪。
“其实，我也觉得人与人之间是有区别的。当然，不是尊卑贵贱的区别哈。而是这个人认为的，不一定是那个人认为的。这个人从小到大的价值观，同样也不一定适用于另外一个人。”
“就像很多人觉得提升学历才是要紧事，认为现在干什么不看学历，在这个社会上没有学历就没有未来。我不这么想。如果要按这样道理来看，那考不上本科的人就都别活了，反正活着也是浪费时间。”
“其实我要这么说，那肯定会有人觉得‘现在提升学历的方法这么多，你不努力能怪谁啊？’。我真的对这种人无话可说。他其实还是打心底里认为‘学历是最重要的’，他其实本质还是在反驳我一开始提出的观点。”
“我其实认为‘学历不是最重要的’。它就像个点缀一样，是你努力的认可，不是你努力的目标。你加油奋斗，如果方向是对的，努力的方法也是对的，那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窗外一辆电动车疾驰而过，店里人来人往，来堂食或者打包的人络绎不绝。
学长站起身来，将一旁置物台上放在木盆里的蔬菜和肉片拿起来，动作娴熟地用筷子夹出来，放进锅里。
“而现在，这两者反过来了。人为了学历而去拼命，去奋斗，一切的努力与汗水都是为了能考上一个研究生，考上一个博士。提升不了学历，你就是一个失败者，是个社会渣滓。”
“我觉得这种现象很畸形，因为真的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应试。知识只有被运用在生活里，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幸福美好，它才是真正有用的。而不是写在试卷上，让你选ABCD。”
“现在的人，生活更好了，眼界更开阔了，出路更多了。但是居然变得找不准自己的定位、自己该前进的方向了。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很迷茫，我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这样的人到底能不能算是一个‘厉害的人’，一个‘能办事，有本事’的人。就因为我发现自己不适合应试。”
“我擅长的，不一定是试卷上考的。我学到的，试卷上考的更深。人不可能掌握很全面的知识，但是应试它就只需要你什么都去掌握，因为不这样的话，它就不能起到‘筛选’的作用，它的存在就会变得没有意义。”
“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其实不是什么学习知识的教育，而是残酷的竞争教育，你所学习的所有知识是为了‘不被筛选掉’而服务的。从高考开始，唯有打败别人，你才能胜出，才能成为万里挑一的那一个。”
“……”
学长的话像鞭子一样，一下一下地抽打着林羽的内心。
她本来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这个时候她说出的任何话语都显得很苍白。
林羽此时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就连在脑海里组织话语的力气也没有。就好像瞬间堕入了一片空无一物的海里一样，冰冷而没有触感的海水裹挟着无助的情绪把她包裹起来，打算将她溺毙在其中。
而对面坐着的学长在说完这些话后，仿佛有些释然般的，连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学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突然意识到对面坐着的林羽变得默不作声了，瞬间内心有些慌张。
“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你接受不了啊？其实你不用往心里去，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最近生活压力大了些，总是像找个口子发泄一下……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向你道歉，我本意不是想要你承担我这些负面情绪的。”
闻言，林羽抬起头看了学长一眼，随后沉默着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毕竟是她主动向学长提起这个话题的。
锅里刚下的食材散发出阵阵香气，冒着热气的暖色调食物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然而林羽此时却什么也吃不下。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低落。然而过了一会，林羽忽然开口说道：
“我觉得你说的那些话，真的很有道理。因为我就是认为学历是最重要的那类人。”
“在上网的时候，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也经常下意识地拿学历去评价一个人。”
“比如，看到这个人很厉害，我就会想：这人一定是重点学校毕业的。然后一旦知道TA不是重本出身的，那我就会在心里觉得：哦，其实也就一般。”
“再厉害的人，也会因为学历被人轻视。因为学历已经成为一个人唯一的，也是最直观的证明。而且‘学历不高’已经和‘没有本事’划上了等号，几乎所有人，不管是不是认识这个人的人，还是认识这个人的人，都会拿学历去评判TA。”
“‘学历不高的人难以为这个社会创造出可观的价值’已经成为一种人们的一种常识。一个天才创造的价值相比一百个甚至一千个普通人综合起来创造的价值而言也要高上几倍。”
“所以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是这个最有能力的人，大家朝着学历这一个目标狂奔，你追我赶，直到有人胜出。”
林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我甚至没有资格对这种现象做出评价。因为我就那个追赶着学历的人，承认学历至高无上的人。”
“是吗？那你怎么不考研？”学长问道。
林羽干笑着“哈哈”两声，挠着头说道：“这不是卷不动了吗？因为太知道走这条路要付出的代价，而且我自己也不算是很喜欢学习，很喜欢钻研的人，所以选择放弃了。”
望着铁锅上蒸腾的热气思绪良久，林羽再次开口说道：
“但是也许未来某一天，我也会因为现实而被逼着去奋斗。或者说现在已经被逼着奋斗了。因为准备边上班边考编了。我常常想考编和考研其实本质都是‘内卷’。挑选者设置要求，被挑选者竞争。大家都在争谁考得最好，都在争谁能上岸。”
“是啊。如果你打算考编的话，其实竞争比考研更大。”学长双手环抱在胸前，手肘撑在桌子上。
“考研起码还有国家线，只要过了线，再怎么也不会沦落到没有学上的程度。但是考编可就不一样了。”
学长望着面前抱着头做痛苦状的林羽，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我的人生主打的就是一个‘开盲盒’。因为我喜欢未知，也喜欢随机应变。”
林羽忽地一下，一改之前阴郁的模样。望着学长的眼神炯炯有神，仿佛里面闪烁着格外耀眼的光。
“人生没有写好的剧本，你我都是一样的。只有走到那一步的位置上，才知道下一步该踏在哪里。我现在只希望自己能早些养活自己，尽快实现财富自由。”
“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我还想去旅游，想到处去看看。看看别人的人生是怎么样的，其他地方的环境是什么样。这个世界这么大，我不想待在这一亩三分地里直到老死的那一天。”
“能活一天算一天，这是我目前为止的人生态度。以后如果情况发生变化，再去想想该转变什么样的人生态度吧！”
林羽双手交叉在脑后，颇为悠闲地躺在靠背上，脸上的表情轻松而释然，仿佛对一切都无所畏惧。
学长注视着林羽，忽然抬起右手撑在下巴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许久，学长放下手，朝着林羽露出一个看起来终于不再沉重的微笑。
二人吃完饭后，林羽穿着外衣和学长一前一后地走出麻辣烫店。店外阵阵呼啸的秋风向着林羽袭来，她裹紧了身上那件有些单薄的外套。
店的四周停满了自行车和电瓶车，只留了一条不宽不窄的小道供进店的人通行。
时至初秋，天色晚得早，学长嘱托林羽早点回去。如果她住的地方很偏僻的话，自己可以护送她回去。
林羽朝着学长的后背打了一拳，半开玩笑地说道：“可别把我看扁了！”
学长假装吃痛地“哎呦”一声，抓着林羽要她赔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二人在街上拉拉扯扯，你来我往。俨然一对关系很好的损友。
在三岔路和学长分开后，林羽有些依依不舍地朝着学长离去的方向挥手道别。
但是一转身，林羽便收住了失落的情绪，双手插在上衣兜里保暖，林羽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抬头望见头顶上那片有些黯淡无光的天空，而下一秒转变视野，却又能看到，落在面前宽敞的街道的尽头处、与远在天边的群山融为一体，西沉的太阳和将那片被余光烧红的晚霞。
草木荣枯自有时，万物从容皆自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秋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