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夏短篇合集》AZgn

4、尤里克与恩底弥翁（3）

　　“我时常思考，神秘又古老的传说里，究竟埋藏着多少真相。”说出这句话时，夏油杰正坐在三把扫帚酒吧的木凳上，面前是一本摊开的拉丁文版本《希腊神话》。
　　坐在他对面的五条悟晃了晃脑袋，语气轻快，神色懒散：“真相这种词是从什么角度来看的呢？麻瓜，还是巫师？杰认为自己曾经看到的历史不是真实，为什么又觉得了解传说之后看到的魔法的记录就是真实的呢？”
　　他微微眯着眼睛，手指随意地撩起额前被雪水打湿的碎发，对夏油杰的话进行了一番略带残酷的回应：“1692年，《国际保密法》通过，在此之前的漫长时光里，巫师的存在就和平安时代的阴阳师一样为人熟知，在杰所好奇的传说里，巫师所知道的并不比麻瓜多多少。”
　　“麻瓜看见世界的角度永远和巫师不同，悟。”夏油杰柔和地进行了反驳，“麻瓜会认为神话中的一切都是作者对时代的暗喻，而巫师却能看见这只是详实地记载了曾发生的一切。”
　　“杰凭什么这么认为？”五条悟朝自己嘴里塞了一块滋滋蜜蜂糖，“英国的无聊巫师们编造出纯血家谱时，其中好几家已经和麻瓜结婚，编者刻意忽略了这一点，并按照血统论大肆宣扬，和京都那边的烂橘子一样，身为巫师也不可避免个人情感的影响，进而影响真相的判断。”
　　五条悟的手指顺着夏油杰面前的书籍文字移动，顺畅地阅读起倒着的语句：“Omnia amor vincit（所爱胜过一切），月亮的女神向牧羊少年投下爱意，于是少年愿意陷入永久的梦境换取亲吻，这是麻瓜所看见的，而一个思想陈旧又腐败的巫师只会觉得这是女巫对麻瓜少年施加的沉睡魔法。”
　　“你无法去证明谁是真实的那个，杰。”五条悟随手合上了书籍，对着桌子上的糖果挑挑拣拣起来。
　　夏油杰顺势收起书本，将一旁的布丁移到五条悟面前：“既然我们有着独特的天赋，悟，那么我们就有责任去探寻这个，魔法是神奇又美丽的东西，让它展现自己的色彩本就是件无与伦比美妙的事。”
　　五条悟一勺子挖起大块的甜点，口齿含混又缠绵：“魔法就只是魔法而已，为魔法加上奇怪的名义，杰，你才是比较高傲吧。”
　　夏油杰似笑非笑地抬头看向五条悟。
　　他白色的发丝被火光照出红色的边晕，眉眼间透露出品味喜爱食物的欢愉，唇边沾着的些许食物残渣被舌头卷进口腔，脸上满是被溺爱着长大的毫无烦恼的坦荡自然。
　　夏油杰意识到五条悟并没有真的将注意力集中在对话上，五条悟只是将这段对话作为日常的闲谈并致力于挑动他的神经。这使夏油杰有些恼火。于是，他脱口而出的话也显得不那么礼貌：“说到高傲，悟才是更胜一筹的人吧？明明有办法拿到藏书，悟偏偏要在晚上偷闯禁书区，结果被夜蛾老师狠狠教训了一顿呢。”
　　五条悟瞪大双眼，表情停滞了几秒，才又恶狠狠地吃了一大勺布丁，声音含糊地抗议着：“哇——太过分了，杰，被戳到痛脚就一点也不掩饰了，完全是恶劣优等生！”
　　夏油杰笑而不语，并不准备对这句话进行辩驳。五条悟显然对此也并不以为意。尽管他嘴上说着夏油杰此人实在过分，但五条悟看起来也没有想要追责的打算。他快速吃完剩下的一小块布丁，露出满足的神情，而后故作苦恼地抱怨道：“对杰来说，好方法当然是拿到借书条啦，但是对于我而言，夜游禁书区可比让夜蛾同意把将借书条给我更容易。”
　　夏油杰不置可否。
　　夜蛾正道是魔法所派遣的与霍格沃茨交流的老师，担任着炼金术教授一职，据——五条悟偶尔的发牢骚及硝子的默认——说，他也在一定程度上帮忙管理类似五条悟这样的交流学生。
　　“即便如此，悟根本的目的还是夜闯禁书区。”夏油杰笃定地说。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眉骨下悬挂着的两颗蓝色玻璃珠折射出多彩的光亮，展露出乖巧顺遂的无害姿态。夏油杰却不免叹息一声。
　　遇见五条悟的那个夏天的对于未来的不妙预感在两人成为朋友的日子里不断被印证。对人际关系与某些常识知之甚少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同时性格说不上让人厌恶但也绝对算得上令人烦躁的五条悟总会做出些“惹麻烦”的事。然而即便如此，也未曾想过结束所谓朋友关系的夏油杰在某种角度上来说并不无辜。
　　事实上，夏油杰想，他其实并不讨厌五条悟的这类行为，甚至可以说他自己对此也跃跃欲试。
　　很难说是五条悟点亮了他隐藏极深的叛逆，还是夏油杰本身便不是个真正乖巧的优等生，夏油杰很快便成为了五条悟做这类事的同伙，曾经对五条悟的某些行为愤懑不已的话语在时隔三年后穿过层层迷雾狠狠砸在了夏油杰自己身上。
　　夏油杰不否认自己对此产生的愉悦，正如此刻，他提及夜闯禁书区这件事的本意除开话语反击五条悟外，还抱有一丝对五条悟做这事未曾和自己一起的不快。因此，他背起背包，挑了挑眉，语气揶揄：“虽然这么说好像有些失礼，但是看到悟因此被夜蛾老师狠狠教训得连特快都没来得及坐上，我竟然觉得有点开心呢。”
　　这话让五条悟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他用一种类似哀戚唱腔的语调半真半假地控诉：“这完全不是失礼，简直就是太糟糕了吧？看见自己的朋友受苦竟然不觉得心痛而是感到开心，可完全是大坏蛋才会有的行径啊。”
　　但五条悟看起来也不是真的为此感到难过。因为，即便这么说了，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伸了伸懒腰，把目光放在窗户外飘起的白雾上。
　　“列车要到站了。”五条悟说。
　　“我没坐特快的原因，杰明明很清楚才对。”他起身走到夏油杰身边，一双蓝莹莹的大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我要和杰一起坐列车，然后去看雪花落在火山上。”
　　夏油杰有些失语，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这是两人说好的事：关于在三年级的这个寒假，他们一起去冰岛。这是他们很早就决定好了的事情，但当五条悟在这一刻用他自己的声音将这一切说出来的时候，夏油杰仍旧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心悸。他想，这并不是因为这趟旅途即将开始的原因，尽管他的确对此次旅程抱有极大的期待。可在这之上，真正让他感到无法像平常是一样从容对待的，或许只是因为眼前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五条悟罢了。
　　“别拿我当做你的借口啊。”夏油杰这样说着。可他自己也清楚，这并非借口。
　　他拿起桌子旁的毛织巾，将其一圈圈围在五条悟的脖子上：“提出想要去北方玩的家伙，难道不是你吗？而且，一开始我们制定的计划应该是在伦敦玩上那么几天，之后才会坐车去冰岛吧？”
　　五条悟低着头乖乖地任人打理自己的外衣，又甩了甩额前被雪水打湿后一缕一缕的头发，开口说道：“伦敦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但是火车提前开往冰岛，说不定能看到更长久时间的极光。杰明明很期待这件事，却这么不坦率，真是别扭的人。”
　　“悟。”夏油杰抬起头笑眯眯地说，“有些话还是不要戳破的好，否则会被恼羞成怒的家伙狠狠欺负呢。”
　　“所以，杰是承认自己就是那个恼羞成怒的家伙了？”五条悟挑了挑眉。
　　“不，我是指悟的车票还在我手里。”
　　夏油杰答非所问，可五条悟立刻明白了他话语里隐藏的威胁。五条悟闷闷地闭上嘴巴，像盛满热水的水袋子一样鼓鼓囊囊地和对方一起出了三把扫帚，走上了七又二分之一列车。
　　“但是杰也知道其实这动摇不了我。”当他们坐在车厢的床垫上的时候，五条悟忽然开口说。
　　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如同凭空出现的一缕细丝，然而无论是夏油杰还是五条悟都清楚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七又二分之一列车和其他的魔法列车一样，实际上并不是依靠车票而是设定的魔法灵魂来判断乘客身份的。
　　夏油杰那句关于车票的话，其实连威胁的必要条件都达不到。它之所以能够对五条悟进行约束，之所以起到那么一点夏油杰地位它发挥的作用，只是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夏油杰罢了。
　　五条悟讨厌被管教，但是他不会拒绝夏油杰的任何话。
　　尽管这一点谁也没有指出来，但是他们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却的确如此。这使夏油杰的眼神越发柔和，而注意到这一点的五条悟忽然感到有些燥热。
　　“杰的眼神好像黏人的小狗。”五条悟抿唇道。
　　夏油杰微微扬起下巴，狭长的眼睛半眯着弯起看向对方，轻声道：“呀，那没办法了，我就是悟的训导小狗了。”
　　五条悟的表情好似一瞬间变得慌乱起来。
　　夏油杰轻轻笑出声，尽管列车才刚刚驶动，但他似乎已经闻见北方清冽的干净的空气抚过这间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