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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尤里克与恩底弥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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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在躲五条悟。”
这件事并没有在同学之间传播开,一年级生们对此事的兴趣远赶不上下周即将到来的飞行课教学。唯一对此事有所了解的,大概只有同为拉文克劳且是魔法所交换生的家入硝子。夏油杰认为这是件好事。人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如何骑着扫帚飞上天空,总比对着他的行为评头论足来得轻巧。
然而,夏油杰对自己能一直成功躲避五条悟这件事实际上并没有太多信心。从他们在对角巷相遇的那一天开始,五条悟就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直直插进夏油杰的生活里,怎么也甩不掉。
时至今日,夏油杰仍然记得第一次接到五条悟电话时,他所受到的精神冲击。那是他们初次见面后的第三天,夏油杰刚刚整理好自己的床被,就听见楼下传来妈妈让他接电话的呼唤。由于自己人际关系一向很好,夏油杰并未多想,只是以为电话是由从前在麻瓜学校认识的朋友打来的,连如何撒谎哄骗对方霍格沃茨是一所封闭式管理的宗教学校的说辞都已想好。
这只是对朋友说一些善意的谎言罢了,这种事自己说不上擅长,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了,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简单轻松的事。
在夏油杰举起听筒前,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在他按下接听键的下一秒,就好像有人掐着秒表等待他按下按钮一样,陌生中又透着几缕熟悉感的声音立刻就扑到了他脸上:“杰!我等你好久啊,是在睡懒觉吗,杰?”
夏油杰茫然地回答:“我没有睡懒觉,只是在收拾被……不对!你是谁?”
听筒那边的口吻过于娴熟自然,夏油杰没办法不认为这是一位熟悉自己的人打来的电话。可他仔细思考了自己认识的人中是否有这样声线的人,却一个也找不出,便对这个用词亲近的人究竟是谁一事感到困惑了。然而,出乎夏油杰的意料,电话另一端的家伙对他不记得自己这件事的反应听起来比夏油杰本人还要震惊。
“诶?怎么这样?杰,竟然不记得我了吗?”惊讶的声音里甚至透着点故意捏造的可怜巴巴,“太过分了吧,杰?我可是从分开之后就一直惦记着杰,还让人查出来杰的电话给我呢。”
不,等等。电话号码这种隐私可以私下调查吗?不对,就算查了,这难道是可以毫不掩饰说出来的事吗?!
夏油杰金色的瞳孔因为震惊而不断抖动,却在电话那头的人说出的只言片语中锁定了对方的身份——那位和他有着同一只凤凰身上的尾羽所做魔杖的白发巫师。可是即便身为巫师,能够使用魔法,也不应当随便查询他人信息。这可是犯罪!夏油杰忿忿地想。
因此,当他再度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也就变得没那么友好,倒带着股不爽了:“你是什么特权阶级吗?尊重公民隐私权是每个人都该做的吧?这种行为是很过分的,而且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夏油杰认为自己充分表达了个人不满,对电话那头的家伙感到既生气又无奈。不过,夏油杰依旧保持了一些言语上的克制,这倒并不是说夏油杰不愿意指名道姓痛骂这家伙一顿,只是夏油杰认为这样的指责已经足够让大少爷一样性格的人心生厌烦、知难而退,那么再提起这人的身份就显得没那么有必要了。
夏油杰是这么想的没错。但他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并非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了解人与人交往中的隐秘技巧。至少,这位仅仅见过一面就毫不犹豫查找人家庭电话并擅自联系的白发少年对此类暗示一窍不通。他只是有些做作地拉长尾音,语气真诚且无辜:“什么呀,杰真是过分,居然已经忘了我吗?我是悟啦,五条悟——”
“人家才没有很过分,因为很喜欢杰啊,我说过的吧?我要和杰做朋友,所以用杰家的电话联系杰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倒是杰,一开口就把我忘记,还说着正论指责我,呜哇——超过分欸,杰!”五条悟自顾自地说着。
夏油杰却有些听不下去了。他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是正说话的少年常识浅薄,还是魔法界的交流方式与众不同,以至于少年能够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让人无法理解的逻辑。“我没有说自己不记得你。”他说。
“况且,我并没有答应成为你的朋友,所以我们现在不是朋友的关系,朋友的达成条件是双方都认可。”夏油杰试图让五条悟明白常人的逻辑。他已经单方面认为无论魔法界对个人隐私的界定是怎样的,至少电话那端的少年在如何与人正常交往这一问题上的了解少得可怜。这一认知使得夏油杰原本的怒气稍稍平息下来。他产生了一种正在教导懵懂无知的孩童的奇异感受,并意识到由于这一点,他很难将被冒犯的不满真正怪罪到五条悟的身上。不知者无罪。一样的话,诉说者是红尘里摸爬滚打的成年人和懵懵懂懂间初涉尘世的孩子,二者所获得的反馈完全不同。
他轻轻吐了气,为两人的现状下了定义:“你不了解我的日常,我也对你也知之甚少,你至少应该先获得我的认可,我愿意成为你的朋友后,你才能够知道我的家庭电话。”
夏油杰有些不确定自己的表达是否准确,但好在听完他的话之后,电话里的声音变得平静且带着些思索的舒缓。或许,五条悟已经认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之处了。夏油杰这样想着,并未意识到一个关于他的大麻烦即将来临。
第二天下午,穿着正式、打扮精致的白发少年按响了夏油宅的门铃。
“我是杰的未来同学。”少年这样说着。
夏油宅及附近的邻居们对此接受良好,并拜托少年在之后的校园生活里稍稍关照夏油杰的生活。所有人都认为这位少年实在是外表卓越、家世不凡且礼数周到、慷慨大方,并毫不吝啬地赠予夏油宅及两侧房屋的居民们昂贵礼物。唯一对此略有微词的夏油舅舅也在少年发自内心的夸奖下宣告沦陷。
“虽然他穿着一身老派羽织,但老古董的家族里也是会出现能够接受新鲜事物的年轻人的。”夏油舅舅信誓旦旦地说。夏油杰看着他手边的新款音响,有些迟疑地放弃提醒夏油舅舅三小时前还在暗骂少年是“不差钱的无知大少爷”。
总而言之,白发少年轻而易举地赢得了附近居民的认可,并由此获得了时时刻刻前来寻找夏油杰都会被好心人指路的特权。这对少年来说毫无疑问是件好事,可夏油杰对此就有些接受无能了。
“如果他们知道你送的东西全部是管家准备的,你的人际关系恐怕要即刻崩塌了。”夏油杰放下手中的书籍,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挚又诚恳。
五条悟不为所动:“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要和他们做朋友。”
“我来找你,认识你,然后把我的一切告诉你。”那双漂亮得不属于人类的眼睛亮晶晶的,“现在我认识你,你对我也不算一无所知,那么只要你认可了,我们就是朋友了。”
夏油杰盯着那抹蓝色,坚定地答道:“不。”
夏油杰自顾自地认为白发少年的兴趣就像孩子看到橱窗里的漂亮玩具一样,几次三番地被拒绝后自然会将兴趣转移到别的新鲜事物上,夏油杰自己也能借此安定下来——他错估了名为五条悟的少年对他的执着。从七月到九月开学前的每一天,五条悟都会准时准点站在夏油宅前按响门铃。在八月开头的日子里,在夏油家人欣慰的目光下,五条悟成功将这一地点从大门搬到了夏油杰卧室门口。
“这太离谱了。”夏油杰说。
对于开学前假期生活的短暂回忆并没有让他感到放松,反倒为他带来了更大的压力。他看着被自己放进盒子里的银针,意识到五条悟对他的兴趣已经远远超过正常人该有的临界值——所以五条悟对他说的那句“我喜欢你”恐怕当真是事实且不容置疑。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将正常人的逻辑带入其中,夏油。”褐色短发的女孩指出。
夏油杰看着针身轻柔飘逸的花纹,艰难地点点头:“你是对的,硝子。”
作为相貌出众且天赋异禀的交换生,五条悟本身就是一个吸人眼球的发光体,何况他任性自我,毫不在意他人评价。因此,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五条悟拉拉扯扯的夏油杰在选择躲避五条悟的第一天就发现了这是一件怎样艰难的事。靠着与幽灵及家养小精灵们对友好交流,夏油杰勉强找到了位于八楼的一间隐藏屋子,并惊讶地发现这一地点早有人在。
——显然,对五条悟避之不及的人不止有夏油杰一个。
“打断一下,我并不是避之不及。”夏油杰指出,“我只是需要一定时间进行个人思考。”
家入硝子不置可否:“好吧,个人思考,男孩。”
总而言之,同为魔法所交换生的家入硝子对五条悟此人的了解更为丰富深刻,并一针见血地点出五条悟此人毫无人际交流常识的性格来自于生活环境。
与经历过两次大战的欧洲魔法界相比,亚洲魔法界还保留一些传统的天赋觉醒式的魔法。对于日本的魔法界人士而言,出身御三家的巫师们往往能觉醒更好更强大的魔法天赋,因此纯血家族的力量几乎掌控了高层。而五条悟正是出身御三家,并觉醒了百年难得一见的稀有魔法的五条家六眼神子。他从出生起,就注定不会平凡。这是五条家及御三家众人的共识。
“对于他们来说,作为神子的五条悟想要什么都理所当然。”硝子评价道,“任性妄为毫无边界,是人渣啊。”
夏油杰看着交织的银针花纹——这是那根被插在他袍子上的银色蜻蜓变回原状后遗留下的产物,忽然想起假期里五条悟身上的羽织也绣着同样纹路的蜻蜓薄翼。那是五条悟最喜欢的一件羽织。夏油杰意识到有什么正变得不一样。他咽了咽口水,轻声说着:“我倒觉得,他其实也没那么过分。”
女孩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夏油杰,前襟的院徽上泛着蓝色:“我忽然想到尤里克,和卜鸟睡觉的怪人,却自认为这是正常的。”
夏油杰合上盖子,把木盒收进长袍口袋:“没错,顺便一提,我记得那是个拉文克劳。”
女孩慢悠悠地回道:“那也可以是个赫奇帕奇。”
夏油杰看了眼女孩,对她的话感到了一种似懂非懂的恍然。
这种恍然在周四下午被打破。
九月的苏格兰高地少见的阳光明媚,西风送来温润的水汽,为草地中央经历人生第一堂飞行课的小巫师们送上最好的祝福。夏油杰惊喜地发现他的扫帚似乎能听懂他渴望上天飞翔的内心,乖巧有活力,使他成为了最先掌握飞天扫帚的一批人。至于五条悟,他对自己娴熟的飞行技巧可以称得上是不加掩饰的炫耀了。白发少年骑着属于学校的老旧飞天扫帚,却身形自如,姿态嚣张,让人恍惚间觉得他身下骑着的其实是世间少有的狮鹫。他一人便霸占了一片天空,所有掌握了或是没掌握飞天扫帚的同学都会暗暗投了几束羡慕又远离的目光。
夏油杰想到了月亮。
任何璀璨的星星,在月光明亮的夜晚,都会黯淡得好似消失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着:“好吧,赫奇帕奇确实也可以是尤里克。”
夏油杰看着悬停在空中的少年,目光滑过那头耀眼的白发,从他运动后粉色的脸颊上移走,静静地望向澄澈明亮的双眼,看见了蜻蜓煽动翅膀时妖冶的浮动的细粉:“咳,重新认识一下。”
“我是夏油杰,你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吗,五条悟先生。”
他看见烈阳照进那双眼里的天空。
那根被人投进窗口的火星棒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束芬芳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