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探花·悲歌》在无雨的雨季流浪

2、序章·下

　　第二日无事，一些使者又去陪公主说话去了，陈默则先与负责接待自己的切兰女子密苏闲话一通。她深眉高目美艳无方，消息灵通得很，中原话也会说一些，不然也不会被派来迎接陈默。密苏倒也爽快，倒豆子一般地把辛相关的事说与陈默听，陈默在她飞快的语速和切兰口音里分辨出几条重要信息。首先辛不是一直在切兰，而是在一个雪夜被切兰人所救，不知道原本是什么人；公主与辛相谈甚欢并让辛为王子师，但切兰王根本不在意，反而相当支持并让说闲话的人闭嘴；辛待人友善，切兰里不喜欢辛的人久而久之也被其智慧折服了，切兰上下都接纳了辛。切兰人的思考方法其实相当纯粹，喜欢与不喜欢也就是一杯酒的事，他们永远愿意接受那些勇敢的人。
　　陈默在他的官场生涯中体会到的心得之一就是，遇到与自己认知相悖之事，不要急着反驳。从辛对他的生硬态度里，看不出友善。造成差异的可能是自己的中原使者身份，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
　　之后密苏便带着他往王子帐蓬方向去，在几步之遥听到帐中传来了朗朗书声，密苏悄声道：“王子每天都这么读书，大人您找的辛先生应该陪着他。”陈默便找个理由把密苏打发了，自己站在账外默默听着，果然一会儿帐中又传来了辛的声音。
　　“这里错了。”辛的中原话变得不带一丝口音，而且清晰至极，如果要形容，就像是从黏黏糊糊的糖糕变成了落入玉盘的珍珠。王子虚心地应着，修正了错处又继续读，放在中原是再正常不过的师徒光景。
　　然而这里是切兰，草原与雪山覆盖之国。陈默感觉到十足的奇妙，他站在这碧蓝的天与莹莹碧草上，听着帐篷里念着的《论语》，好像他从来没听过。说起来，王子这么拼命念书是为了什么呢？陈默想不明白。他自己读书恰好有几分天分，然而痴的到底是书还是书背后的功名，他也想不清楚了。但他从不否认自己读书的世俗考量，他不想让辛苦卖瓜养大自己的母亲再过没有边际的苦日子。这一点上他从不酸腐，然而在同僚面前他从来不敢展现这一点，其实也不喜欢让他们知道自己爱看些闲书，仿佛这是一种罪孽，将生命浪费的一种形式。但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切兰族少年，他却毫不在意地将这一点暴露出来。
　　王子突然不念了，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辛先生，如果我去中原，一定能高中状元吧。”陈默暗自叹息，自己昨日将年轻时的自己与他相比，实在是不该。王子的痴与纯真，自己远不能及。自己若有痴也早消失殆尽了，每日想着功名利害时多，钻研诗书学问时少。
　　“你太小看中原那些读书人了。”辛虽然说着否定的话，但陈默敏锐地察觉到了辛语气里的欣慰与关爱。“就算你确实有才气，切兰人也不能参加科举。不要在王和夫人面前提这个，夫人会为难的。”
　　“辛，如果我扮成中原人……能不能去参加呢？”王子并没有气馁。他继续用一种梦一样的语调，歌唱一般地说道。“我也能算半个中原人。或许我疯了，但就好像在切兰勇敢的人都会得到奖励。辛先生……陈默大人……他又与你们不同。你们让我看到了一团雾。仿佛每个中原人身上都有一团雾。”
　　陈默突然听到自己的的名字，心下倏地一惊。辛久久不语，而后说道：“我已不是中原人了。哪怕我能在这里全因为你这一份对中原的痴，帕科，恐怕我走了才好，省得招你胡思乱想。”
　　“辛先生……”王子语带祈求。“我不说了就是，还望辛先生能教我多念点中原书。”
　　陈默按捺不住，便掀了帐篷帘子进去。“王子若是有此意，我请示了陛下，准你随我前去做考官。想来陛下深爱公主，也不会拒绝。”
　　话一出口，陈默自知是大放厥词，科举之事岂是他能说了算的。王子身份特殊，哪怕陛下开明，如果让王子参与此事，恐怕也会遭到天下士子非议。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还是说出口了。他看向辛，对方脸色果然极为不好看，就差指着他鼻子骂开了。
　　“陈默先生何时来的？失礼了。”王子眼神如同云影飘动一般泛起波澜，但很快镇定下来，“帕科感念先生心意，但还是不劳烦先生用此小事烦扰陛下了。母亲不为一口吃的使使者骨肉分离，帕科又如何能够让先生这般劳碌？”
　　陈默说此话本就只是试探二人，此时就在心中默默点头。但他现下已经不想周全，冲动的话语还在继续从嘴里蹦出来：“我原不知辛先生中原话说得这样好。”
　　“关你何事？”辛的眼神和冰一样冷。中原的事本该淡忘，在心里腐烂，本应如此。
　　锦衣玉带相貌堂堂的命官之目光无法制止地唤起了辛在某个漫天风雪的冬季的回忆。他的目光和那时的那些人一样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得在她看来充满挑衅，仿佛对方天然是衡量万物的尺度，而自己只是满足他窥探欲的一个道具，践行他光辉理念的一颗拦路石。
　　而最令她感到恶心的是，赋予他们向自己投射这种目光却不被谴责的权利的只是命运这种无稽之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