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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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叫辛的人的时候也不是因为辛本身，总之他在宴会上没听到辛开口说过一句话。那个人头发束得高高的，半张脸都被遮住，侍立在文华公主——虽然这里的人们都直接称她为夫人——的身侧。文华公主头梳时下西域流行的两角髻，饰以金玉兰花钿，鹅蛋形状的脸颊给人以亲切温柔感，星目红唇，盼顾生辉，身上的交领宽袖红色长裙裙边点缀着花草与价值不菲的金珠。陈默一行人无不抑制着自己目光的热切以免显得太过失礼，虽然她端坐在王帐的主位上，众人也只能看个大概。
当陈默把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努力往旁边移开一点点，就看到了以纱掩面的辛。辛的身形略显瘦削，但无疑是成年人的身形，一双轻微有些遮瞳的眼睛中流露出仿佛沉积了几十年的倦怠。陈默心中的疑问如气泡般细密地涌出：除了切兰王本人和十四岁的王子，竟然有男子被允许与公主如此亲密？
但这不是自己该关心的——只是细枝末节。陈默下一刻就把目光移开了，因为文华公主美目流盼，即刻便笑脸盈盈地站了起来，对着陈默一行人举起酒杯道：“诸位使节奉皇兄之命前来切兰，一路上风雨兼程，实在辛苦。请诸位转达皇兄，文华很好，请他勿要过于挂念。切兰不比中原物产富饶，没有什么可以招待诸位的，唯有这牛羊、奶酒尚能一尝，请诸位尽兴。”
这大约是实话。文华公主如此光彩照人，想必平日里应受到切兰王无尽宠爱。陈默一边领着其他使节站起来举杯敬酒说些好听的场面话回应，一边默默想到。他是两年前登科的朝中新贵，年纪轻轻，十多年前公主风光出嫁时他还在乡野破窗下苦读，未能见识到百姓泪洒城门送公主的大场面。但文华公主的事迹在他进京后也仍然有流传，听说先帝还曾经对着文华公主叹息道：“吾女温柔恭谨，实乃吾家门有幸也。但若是男子，吾也就不必为立储而烦恼了。”来之前朝中众臣都以为圣上会派与公主相识的老臣前去切兰，但当今圣上端坐于堂上时偏偏望向了陈默，指了他领头前来。陈默百思不得其解，但却没有条件推辞。
风尘仆仆赶到后，先几日是与切兰王哈里克探讨贡马、近况等事。近些年气候温和，切兰的牛羊肥美，产崽也多，切兰人富足饱暖，没有进犯边民骚扰抢劫的理由，其中当然也有文华公主与切兰王感情好的缘故。期间陈默还见到了切兰王子，被切兰王带在身边，头发如公主一般乌黑浓密，眼睛却像切兰王一样湛蓝深邃。他虽然才十四岁但已经不比陈默矮多少，神情里那股子桀骜不驯和野性仿佛利刃一般朝陈默袭来。当他开口讲话时却大出陈默意料，他不仅中原话说得非常好，还相当知礼，引经据典，说自己已经把母亲带过来的中原典籍翻烂了，如果陈默有什么他未读过的，可否借他一读。陈默便不由得赞叹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切兰王的眉毛微微扬起，他的中原话说得非常蹩脚，仅仅能做基本沟通而已，显然是听不懂他的用典的。陈默正自觉卖弄有些惭愧，王子却微笑地对切兰王解释了几句，对方点了点头，对着陈默用口音浓重的中原话回答道：“谢谢你夸。”陈默讶然，唯有对这个豪迈又文雅的年轻王子更加敬佩而已。
切兰王相当雷厉风行，早早便将正事谈妥，之后就让文华公主设宴招待使者们，也让她多与使臣们说说话，以解思乡之情。宴会开始后他自己却来坐了坐就走了，陈默在切兰这些日子，听说了这位切兰王不喜中原人这种一直端坐的宴会。想想，也是他怕自己在，公主顾及他的心情，不能痛快与家乡人一叙吧。公主接下来便又与众人谈论起中原诸事，道：“我从前最爱吃京城里富春楼的鲜花饼，不知现在是否还有，真是甚是想念。”
陈默道：“臣在京城也常去富春楼，公主若是想念，臣回去后禀明圣上，差人送些过来。”
“陈大人的美意心领了，只是随口一提，不必劳动皇兄又记挂文华。陈大人前脚回去，皇兄后脚又差人来，使得他们与家人分离，我实在不忍。再说了，那饼哪放得了这么久呢。”公主微笑道，众使者都如沐春风，甚觉亲切；心中却也思念起家人，平添一丝惆怅。她作为女主人过于完美，在场的使者数十人，各个心思不同，她却能都一一妥当应对，使人人宾至如归。在愉快的交谈里不知不觉夜竟已经深了，一位使者说了些祝公主平安吉祥的话便告辞离席了，其他人也纷纷效仿。见人走得差不多了，陈默便也说自己不胜酒力，走出了因宴饮而布置得华丽的王帐。
“陈大人，请留步。”陈默在回自己帐篷的路上突然被流利的中原话叫住，本以为是哪位同僚，回头仔细一看却是自己赞过文质彬彬的切兰王子。
“王子找我有何事？”陈默抬手行了个礼。而对方缓步走到他身边道：“我本在帐中夜读辛先生布置的书，听说大人这边宴饮快结束了，于是特来寻找大人。”他顿了顿，似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不知上次与大人提起之事……大人觉得如何？”
“自然是欢迎的。”陈默略一想，便知道他指的是看书一事。又听他说辛先生，心中多了一丝了然，恐怕是公主竟不知道从何处为他请了一位教书先生，所以他才如此知书达理。陈默回忆起了宴上公主身侧那位看上去较为亲近的人，或许就是他吧。卖切兰王子一个人情这种好事，他没理由不答应。“不过此次前来轻装简行，我所带书籍不多，恐怕要让王子见笑了。”
“无妨无妨。”王子的声音中添了一丝迫切。
陈默虽然科考出身，但却相当在意知识之实用，所阅所览偏爱世人眼中“闲书”。王子进他的帐篷后，见他携带者有他自己抄录的京中时兴的诗歌，还有些其他门类之书，讲药理或者民间风俗传说，极为有趣，是陈默在旅途寂寞中解闷儿用的。王子捧起这些书便埋头在烛光下阅读，完全忘记了陈默的存在。陈默见状不仅不生气，反而被他的痴心所感染，回忆起了自己当年什么也没有只有读书之时，此时彼时何其类似。王子忽然又抬头，意识了到自己的不周到，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抱歉，陈大人，我打扰到你歇息了吧。”
“无碍。这些书如果王子喜欢，便拿去吧。”陈默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王子确实非常招人喜欢，难怪切兰王常常把他带在身边。看他发育中健壮的身体，想来切兰人擅长的骑射对他而言也一定不在话下。
二人正说着话，有人却不请而自己掀帘子进了帐篷。来者也不掩饰自己的脚步，陈默听到动静转头一看，却是那带着面纱的有着憔悴眼睛的束发之人。哪怕如此突兀地闯进来，对方看起来还是相当普通。对方开口，声音模糊，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帕科王子，夫人找您。看见您不在帐中读书，又听说您与陈大人同行，我便过来看看。”对方说的也是中原话，仿佛微微带着点切兰口音，但陈默总觉得有些奇怪。有口音的老师竟能教出王子这样纯正的中原话吗？老师如此没有礼数，那王子的礼数周全又是怎么来的呢？只能视作是公主亲自教导出来的吧。但公主会让如此没有礼数之人来教导王子吗？
“辛先生，我知道了。”王子却不见怪，带上书感激地与陈默告辞，和辛先生一同走了。
陈默脑子里翻涌着无数的疑问。他不得不承认，他被那位辛先生所吸引了。他把自己收拾好躺在切兰兽皮铺就的床上，脑子里还是转着辛先生此人。
明日定要向他请教一番。
陈默暗自下了决心，这才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序章·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