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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突变 ...

  •   那维莱特原本想趁希格雯不注意的时候将蝴蝶结取下,但小女孩似乎特别喜欢那维莱特发尾别着蝴蝶结的样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总盯着看,那维莱特也就无奈放弃了。

      不久,希格雯的父亲领完面包后就来接希格雯了,他看起来似乎不太好意思,抱着女儿站得远远的,先是向莱欧斯利问好,接着又是一番感谢,男人有些不善言谈,翻来倒去也就是几句“多谢您的馈赠。”“上帝保佑您。”之类的话语。

      他说的话声音虽然小,但却引起了一旁排队的民众的共鸣,不知是谁先在队伍里喊了一声“感谢您!莱欧斯利大人!”紧接着其他人也开始纷纷围过来,真情实意地道谢起来。

      那维莱特在民众围过来的前一刻就退出了人群,远远旁观着。

      教会有时在教堂做弥撒时会给信众安排一些宗教剧目,大多是劝人皈依的主题,那维莱特也常常看,有时候他会觉得,世上发生的一切事就像这一幕幕戏剧,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也同时具有演员与观众的双重角色,有的人不甘沉寂,天生喜欢做光彩夺目的演员,而他却只想做台下静默的观众。

      剧幕与剧幕之间串联的线索可以是时间,也可以是地点,但看得多了,那维莱特会觉得这些客观的事物有些过于冰凉,因此他更喜欢以人为线索作为区分。

      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剧目中,有时是主角,有时是配角,有时甚至只是一个路过的群演,但有的人,似乎在任何剧本中都占据着不小的戏份,他们生来就是主角,那维莱特觉得,莱欧斯利就是这样的人。

      他智慧、勇敢,似乎无所不能。

      但事实上莱欧斯利却不太习惯这种场合,总是游刃有余的他破天荒的有些沉默,好在卡特在此时很好地履行了他作为贴身男仆的义务,招呼着涌上来的人们离开了。

      那维莱特看着他从光幕中走了出来,与他一同站在台下。

      “站在这里做什么?”

      那维莱特诚实地说:“看你。”

      莱欧斯利莫名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那维莱特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个问题:“你会享受这种时刻吗?”

      “享受?”莱欧斯利以一种很慢的语调地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你认为我会享受?不,我只会觉得厌恶。”

      那维莱特疑惑道:“为什么?”

      莱欧斯利垂下眼眸,语气听不出情绪,“民众的情绪总是像水一样最易反复,今天他们笑着感谢你,明天就能骂着把你送上绞刑架,当你被海水高高架起时,你是会欣喜这一秒站得够高,还是会担心下一秒被更高的浪击个正着?”

      不知为何,那维莱特总感觉他说话时的情绪带着些茫然与落寞。

      这在莱欧斯利身上很少见,那维莱特想,像一只被伤过的狼崽。

      他若有所思道:“可是海水一开始总是静的,不是吗?有浪是因为有风,如果你只是讨厌会吞噬人的浪花,那归根结底,你厌恶的不是水,而是卷起浪的风才对。”

      莱欧斯利闻言一怔,然后轻笑道:“或许吧。”

      之后那维莱特跟着莱欧斯利在灾区转了一圈,大致清楚了目前的情况,莱欧斯利将一切都管理得很好,只需等人们将房屋修缮好,就能回到日常的生活中去。

      在巡视途中,因为好奇那一道道升起的白烟到底在煮什么,那维莱特特地过去看了一眼,大多数都是在将发硬的面包煮到汤中做成糊糊,那维莱特对此很熟悉。

      他小时候也没少吃过,发酵后的面包很硬,为了方便食用,母亲总是会将面包煮到汤中,这样味道会好很多。遇到节日时,可能还会煮一块肉骨头进去,那是一年中一家人难得丰盛的晚餐。

      或许是看那维莱特的目光在汤锅上停留了很久,老妇人用一把破破烂烂的汤勺给他盛了一碗,半捧着举到了他的面前,“尝尝。”

      那维莱特一怔,没想到会有人给他吃的,而且是在他们也只是尚且仅能勉强果腹的情况下。

      简陋的木碗里盛着软烂的面包糊,无论从形状还是颜色看,都跟美味搭不上边,仅能算作可以维持体力的一滩糊状物。

      老妇人的丈夫大概是怕那维莱特生气,连忙对妻子斥道:“你这人!人家大人什么东西没吃过,用得着尝这个吗?”然后又转过头赔笑说:“大人别生气,我们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我妻子年纪大了,脑子有些糊涂,这汤您…… ”

      老男人一时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要回来也不是,让人喝也不是。

      好在这个问题不需要他多想了,只见面前这位好看得像天使一样的大人眉头都没皱一下地将这碗汤不算汤、糊不算糊的东西喝了下去,然后真诚地道了声谢。

      “您的手艺很好,让我想到了我的母亲。”

      老妇人立时笑得脸都要开花了,在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忽然起身抱住了那维莱特,那维莱特不太习惯但并没有推开,只是下意识望向莱欧斯利。

      莱欧斯利在确认他没有危险后,就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看着,没有一点要帮他的意思。

      那维莱特只好又看向老男人。

      老男人一边上前阻止妇人,一边为难地对那维莱特说道:“这位大人实在是抱歉,我妻子她,她大概把您认成了我们的儿子,所以才会这样。”

      那维莱特看着紧紧抱着他的老妇人,有些迟疑地问了句,“那您的儿子…… ”

      老男人摇了摇头,“哎,已经去世了,小时候被流民抢了东西,他不肯给,就被活活打死了。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连脸都看不清了。自那以后,我妻子就时好时疯,看谁都像她儿子。要不是亲王大人后来来了黎翡区,把那群人收拾了,可能现在我们还得每天看着仇人在眼前晃呢。”说到这里,老男人又看向莱欧斯利,眼含热泪,“谢谢您,亲王大人,真的谢谢您。”

      莱欧斯利大概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当年他来到这里时,的确每天都有各种命案发生。那时他年纪还很小,对此无能为力,后来他花了大概五年的时间逼自己长大,强健体魄、学习各种必备的知识,了解黎翡区的一切,才开始着手整治黎翡区的乱象,又花了一年的时间才将这些流民收服。

      流民的人数实在过多,他也只能抓大放小,杀鸡儆猴,尽管如此,那段时间他杀的人也不计其数,以至于连梦里都是一片血红。

      莱欧斯利看着眼前的老男人,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应该的。”

      最后在老男人的帮助和那维莱特的轻哄下,老妇人终于放开了手,只是他们走时,还一直念念不舍地看着。

      经过这么一件事,两人都有些沉默。

      走了一会儿,那维莱特突然道:“你把黎翡区管理得很好。”

      莱欧斯利指了指四周,摇头笑道:“你认为这叫好?”

      那维莱特摇摇头,“不是这样算的,天灾谁都无法预料到,你已经尽到了你能力范围内最大的帮助了,如果这还要苛责自己,那就不是对人的要求,而是对神的要求了。我去夏集市看了,你让黎翡区的物产、金钱和人都同时活了过来,特许券真是天才的发明,”

      莱欧斯利笑笑,“我这还是第一次被教会的人夸赞,心情实在复杂。”

      那维莱特纠正:“不是夸赞,只是实事求是。”

      于是莱欧斯利又笑了一声。

      那维莱特停下了脚步,看着他接着说道:“请容我提醒您,我认为我们目前的关系至少可以算作“合作伙伴”,“教会的人”这样有些对立的称呼未免显得有些过于冰凉,并不利于我们的相处,我希望您能在之后的时间里,不妨试着将这个标签从我身上摘下,这样下一次当您听到我真正的夸赞时,或许就能拥有纯粹的快乐了。”

      莱欧斯利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不错的建议,但请你相信,如果我真的将你完全与教廷绑定,你现在已经在极乐的天国了。”

      -

      那维莱特跟着莱欧斯利将整个灾区都巡视了一边,整个重建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相信很快这里的生活就能恢复正常,这样的效率让那维莱特实在有些叹服。

      值得一提的是,在后半程的巡视中,他们发现除了面包糊,竟然还有人将死去的牲畜煮来吃。

      莱欧斯利发现后笑着将锅一把踹翻,揪着那人的衣领道,“我说没说过,不准吃死掉的牲畜?嗯?”

      这边的动静不小,因此不少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那人害怕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说、说过。”

      “既然耳朵没用,那就帮你割掉好了。”

      莱欧斯利抄起地上的钝刀,正准备下手时,看着一眼不眨望着他的那维莱特动作顿了顿,“你转头。”

      待那维莱特转过身后,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接着又听到莱欧斯利将什么东西交给卫队的人,让他们挂到派发面包的帐篷前,并告知所有人如果还有人敢吃死掉的牲畜,下场就是这个。

      解决完一切,莱欧斯利才来到那维莱特跟前,状似无意地问起,“觉得我这么做过分吗?”

      那维莱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你的做法,但这必定有你的道理。”

      莱欧斯利这才笑了,“黎翡区的人有很多是亡命之徒,刚才那个,流放过来时的罪名是奸杀少女,这种人,在欲-望面前,什么都干得出来,你信吗?不给点教训他们还敢继续。”

      说着敛了些笑意,正色道:“洪水中死去的牲畜吃不得,吃了会得病。黎翡区是我的心血,我绝不允许有任何一颗老鼠屎来搞坏这一锅汤。”

      虽然方式有些残忍,但考虑到黎翡区的民情,那维莱特觉得这或许是效果最好的办法。

      那维莱特认真点头,“可以理解。”

      莱欧斯利满意了,“走吧,天黑了,我们回去。”

      日暮降临,黑夜一点点将大地笼罩,一堆老鼠从角落里窜出,很快将地上打翻的禽肉分食殆尽。

      回去的路上,那维莱特仍与莱欧斯利同乘一骑,但或许是天晚了,两人也没再说什么,很快就到了梅洛彼得堡。

      之后的一段日子,那维莱特每天都会与莱欧斯利一同去往灾区,有时会帮忙派发面包,但大多数时候总是跟在莱欧斯利身后,观察和学习一切。

      莱欧斯利与他过去所认识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鲜活炙热,极富野心,却又有着一套自己的原则,很难用善或是恶去概括这个人,他游走在黑与白之间,矛盾又自洽。

      与他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那维莱特从五岁起就被教宗领养,教宗很忙,几乎没有时间照看他,院里的修士将他看作未来教宗的继承人,平时尊敬有余,亲近不足,永远都站得远远地同他说话。

      他刚到教廷时,有些害怕,从没一个人住过那么大的屋子,也没想到吃饭还会有那么多的礼仪。他做错了事不会得到惩罚,只会有人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提醒“错了。”

      “错了。”
      “错了。”
      “错了。”

      每一次错了,他都会不安地抬头看人脸色,试图找出他们生气的证据,但没有,他们的脸上只有恭敬,永远都是一个表情,像一具具活死人。

      有一天他看着那些人的脸忽然觉得恶心,从那一天开始很长一段时间,他开始看不清别人的脸,后来渐渐好起来后,他也因此失去了辨别他人情绪的能力。

      在教廷的生活其实很轻松,除了祷告、做弥撒,就是阅读神学经典,因为他是圣子,所以他不用做其他事,也因为他是圣子,所以他不能做其他事,他只需要乖乖地念经、乖乖地祷告,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有自我意识,只用做一个众人眼中模范的精致假人足以。

      按理说他有吃有穿,已经过上了世人眼中再好不过的生活,如果再抱怨未免显得有些无病呻-吟,但他确实常常会感到茫然,除了教廷赋予他的圣子的意义,他本身,好像没有存在的意义。

      黎翡区,是他第一次走出枫丹廷,见到的另一片与众不同的天地。

      而莱欧斯利,是这里的领主。

      他的心里好像永远燃着一团火,吸引着那维莱特去探寻。

      但有时这团火燃过头了,也让那维莱特有些苦恼,就比如现在,他们正坐在灾区内的一个小帐篷内。

      莱欧斯利笑着问道:“所以你想好送我什么生日礼物了吗?”

      是的,今天是莱欧斯利的生日,在他们出门前,由韦尔塞管家亲自告知。

      既然已经知道,那祝福肯定少不了,那维莱特当场就礼貌地向寿星向上祝福:“生日快乐。”

      寿星挑了挑眉,“就这样?”

      那维莱特想了想,重新组织语言:“莱欧斯利亲王,祝您生日快乐。”

      莱欧斯利亲王:“……”

      他提醒道:“一般来说,人们会给生日的人送上生日礼物。”

      那维莱特讶异道:“原来是这样吗?抱歉,我没收到过生日礼物,请问一般人们会送什么呢?”

      莱欧斯利沉默了会儿,然后笑道:“算了,开个玩笑,不必当真,主教大人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

      但那维莱特却认真了起来,“请给我时间想想。”

      于是莱欧斯利从早上等到了现在,当他再次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问起有没有想好时,那维莱特点了点头,刚准备说话就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尖叫。

      两人都瞬间变了神色,立刻起身赶了过去。

      当他们赶到现场时,周围已经围满了人,见到他们过来,人群纷纷让开了一条路,那维莱特跟着莱欧斯利走过去,只见有人晕倒在了地上,发白的额头上都是细密的冷汗。

      莱欧斯利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四周的人立刻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亲王大人,我只是从他旁边路过,我发誓这与我无关,他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倒下去了,大家都可以给我作证。”

      “确实是这样没错,我也看到他突然就倒下去了。”

      “是啊是啊!”

      莱欧斯利觉得怪异,想走近看看情况,却被那维莱特伸手一把拦住。

      “别过去。”那维莱特看着病人脖子上溃烂的黑色皮肤,脸色苍白地说,“是传染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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