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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秋落宁复看 ...

  •   种兰不成,周循和孙君华二人灰溜溜地溜出周瑜居住的院子,退至花园墙角处躲避——孙君华原是不用躲的,为着有个逃学的周循在,愣将在家中行走作出一番做贼的模样。

      “周循,你笨死了!”孙君华秀眉微蹙,为这一趟白忙不说,还弄脏了新裙袄。

      周循悻悻道:“我性急,你又不是不知道。”

      孙君华只道:“这事本就急不得,花卉草木,哪是一朝一夕能成的?需有前备功夫不说,更要费功夫养护,才得开成。你忘了将军为着窗前那一丛兰,舍下多少心思?”

      周循自觉惭愧,到一旁蹲下叹气。自己一番好意,终是因为思虑不全,化为泡影了。

      孙君华难得见他这幅丧气模样,思来想去,心生一念,上前道:“若想种得好兰,你何不直接问夫人去?将军在外时,院内兰花都由夫人亲自照料,想来比我们懂的多。”话落,周循只幽幽地盯着她,孙君华噗嗤一声,掩袖笑道:“忘了你个逃学的,夫人问起,你就说这兰种是我觉得乏闷遣婢子去买的就是。”

      周循是个心里不积事的,顿时敷复了笑颜,挽上孙君华便道:“就知道你对我好!走!我们拜见母亲去。”
      两个小身影说说笑笑地一同去了小乔处。

      周瑜在外征战时,小乔便独居于私院中,少有出门。从前小乔亲育孙君华与周循二人长大,衣食沐浴无不亲力亲为。不知从何时起,孙君华只有晨昏问安时方能隔着珠帘远远的望一眼这位姨母。

      今日亦是如此,座上的小乔只是淡淡地望着两个孩子,意态娴雅,面色不露——这是她一贯的姿态。高耸的云髻与暗色曲裾挂袍长曳的衣角,衬得她更为疏离。话语间,只有在周循偶尔讨好似地讨她欢心时,她才放下凝肃的模样,淡淡地笑笑。

      周循觉到时宜正好,便聊及兰花养护,小乔却忽地噤了声,片刻才道:“前些日子叫你念过尚书,里面有一篇旅獒,你可记得?”

      “儿...记得。”周循便是这一点不好,或是没吃过什么重话,叫人一说,便要流眼泪。碍着孙君华在旁,要面子不好发作,只隐隐带着哭腔道:“母亲,儿不是要玩物丧志,只是......。”

      一旁孙君华见状,忙帮衬道:“夫人,周循他也是为了——”辩解之音未落,身后但闻一阵急步声,紧接着乌木门被人鲁莽撞开。霎时雪光刺眼,照进原本昏暗的屋内,孙君华回过头去,还未反应过来,已见得一少年跪地,一身雪抖落在地。孙君华缓过神来,只见来者——面白无血,神态悲怆,同行尸走肉无异。孙君华一时都未认出,这是自己的长兄孙绍。

      “夫人——君华,循儿,你们怎么也...”孙绍面容悲戚,加之行动如此慌张,小乔惊得起身拨开珠帘,寻问何事。

      “巴丘来书吴郡,呈到叔父处,说是周将军他...周将军他忽染恶疾,恐....时日无多!”

      此话一出,小乔先是愣住,随之飘飘然向后踉跄几步,昏沉中瘫倒在坐榻上。孙君华与周循两个小的为这话语所惊,半日都未能动弹。过了许久,孙君华忽地冲上前,攀住兄长孙绍的衣襟,哭问道:“怎么可能...将军一向身体康健,何来忽染恶疾,何来时日无多一说,兄长莫要胡言。”

      周循暗暗咬着唇,要将眼泪憋回去,定声道:“父亲要讨蜀去,许是敌军编造谣言,妄生事端,灭我军士气。”

      孙绍低沉着气摇摇头,先是搂过两位弟弟妹妹,又起身去安抚惊慌失色的小乔,他今年也不过十五岁,可父亲的早逝,于弟妹而言已成了顶头的一片天。他强忍悲意道:“送来的是将军亲笔书信,不会有假......”

      小乔恐在晚辈面前失态了了扶起发髻坐正,却又因力不支,再倒回孙绍身上,孙绍忙道:“夫人!”小乔微微摇头,艰难喘息一阵,眼前闪回种种:那人的音容笑貌,英姿伟貌。她想起自己少女时期,为得那人柔肠百转,缠绵蕴藉,却空耗得一身青春......终化作一声叹息。

      刹那间风流散尽,原是这般。

      小乔无声许久。思及一事,欲开口言之,又欲就这样永远封守住,可念及人之将死,便觉一切尽可付之东流行,自己的爱与恨,也大可散尽,便开口道:“信使若欲返巴丘,绍儿,有件事,劳你托付信使。”

      “夫人尽管吩咐。”

      小乔将紧咬了许久的唇松开,再三斟酌后,终是下了决心,只道:“将军有一牵挂的人,在吴郡城南......”

      孙绍大惊:“夫人在胡言什么!将军牵挂的人,除了夫人还能有谁?”

      小乔轻轻摇头,她抬眼凝望眼前少年的面容,释然一笑。这个少年并不像他,那四个孩子,最像的,只有此刻立在兄长身后,与周循相依哭泣的那个女儿,分明姐姐为这个孩子付出了生命,这个孩子却一点儿都不像姐姐,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事?然而她对那张面容再痛恨,也在与孙君华日日的相视中,化解了。小乔整言继道::“我只托你去城南折上一枝冬兰叫人捎去...他若能见得,或许,此生便认得圆满了。”

      孙绍领命后,携着弟妹一并出了小乔居处。周循在母亲面前忍泪半响,这才失声痛哭起来——孙绍捎来的一句话,便让他的人生,顿如隔世一般。

      孙君华闭上双眼,倚靠在兄长怀中,也不止地流泪。念及那一丛残花与那还未播种的新兰,感叹有些事原有漫长的年岁可以去做,忽然就再也无可奈何了。她在高墙中的祈盼,那些催她长大的念头,周瑜教她抚琴,阅她诗文,授她笔墨,同她描绘书中万千与世间种种的那些岁月,这都不会再有了。

      聊想至此,孙君华心中忽生一念,这一念燃起便再难熄灭,她抹去泪水,对兄长道:“我要去巴丘!我需见将军一面,向将军谢恩拜别。”

      “你疯了!吴郡巴丘有一千八百里路程,信使传来便已过半月,加之外头形势混乱,你才多大年纪!”孙绍被妹妹一言惊得急了,他知妹妹脾性,能说出口的,便不是虚言。

      孙君华泣道:“若单骑快马,一日三百里,七日便道,说不定...说不定...”

      “我陪你去!”周循亦出声道:“巴丘传来的是疾报,又非告丧,既然父亲有疾,哪有做儿子的不在身旁侍候的道理?”

      孙绍本就忧心过虑,一时更为两个弟妹的言语而慌,忙道:“你们有心,将军岂能不知?只是路遇遥远,倘若出了什么差池,将军与夫人,可能再心安否?”

      孙君华已不再哭泣,低垂着头,犹如被摧折的兰花架般,睫毛仍在微微颤抖,仍决绝道:“兄长,我去意已决,你不必再拦。昔日将军赐我宝马,许就是为今日所用。”

      孙绍闭目哽咽,他自小并不同妹妹一齐长大,只知她脾性坚决,却不料竟到这个份上。总似冥冥中有天意注定,他一咬牙,也破了例,只道:“那我便随你们同去!你们太小,独往,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既你们去意已决,我也拦阻不得,若出了什么差池,我一并担着就是!”

      三人心领神会,快步转身,急切地向马厩奔去,唯恐迟了一时一分。

      他们这时才读懂,时不我待,竟是这个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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