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破冰一句相思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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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自转分割昏晓，把白天留给喧嚣，黑夜留给寂寥。
??你有些感激造物主的巧思，如此这般，你方能有机会卸下白日的伪装，找一块儿沉寂的地方祭奠自己的爱情——怎么能在高老师面前哭呢，哭他的家庭幸福美满，这不合适。
??汉东大学地处江南，校内有蠡湖穿过。此时的你就坐在蠡湖边，什么也不做，只呆呆地凝望平静水面中倒映的明月——这月亮可真亮啊——这月亮可真远啊。
??你伸手掬一捧明月，指尖触碰湖面，明月在涟漪中模糊了，高育良的面容也在涟漪中模糊了。
??起风了。湖畔风和陆地风不同，自带水的凄神寒骨。自虐般地，你没有裹紧衣衫，反而任它吹彻。你要就着这阵风，刺破心中的愁肠百结。
??情绪如潮水般翻涌上来，从无声呜咽到嚎啕大哭，你哭到所有的美梦都破碎了——在十八岁的年纪，你吃到了爱情的苦，准确地说是暗恋的苦。
??生活不是依托于爱情而存在的，你还有理想。一路走来一十八年，贫穷与寂寞伴随着你，国家社会保障体系的援助同样伴随着你，这样的恩情你不能忘。你于法学上有极高天赋，你可以在自己的领域里，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甚至与那光融为一体，点亮他人的人生。
??你慧剑斩情丝。必修课正常上，余下的时间留给图书馆，不在校园里寻觅高育良的踪影；他的选修课也正常上，珍惜学习的机会，同样也珍惜修炼的机会——上课时，目光不去看他；下课时，人不环绕于他。仔细想想，一个老师，一个学生，他与你本就这么点儿牵连。
??作为课代表，课下作业你可以等高育良不在的时候偷摸放到他的办公桌上，上课让他自己带到班级，反正他不计较；然而，作为勤工俭学的打工人，高育良从前没有指挥助理的习惯，更向你说明这助理补贴让你白领，他不计较，但学校后勤却有人计较，他们得要你出勤的记录，不然就要在你的档案里记上那么一笔。
??你躲他躲的太明显，又太过分，自己都有些心虚。
??“报道。”你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你的声音太小，高育良没有听到。他不喊你进，你就不敢进，然而那细微的一声报道已经耗尽了你的勇气，你决定在走廊里晃一会儿，装作不期而遇的样子，等他从里面出来。
??幻想很美，现实却充满变数。你刚准备收回放在门板上的手，门便开了。一位中年女性走了出来，温温柔柔的很是友善——她是系团委书记，先前在高育良的办公室里见过几次。
??“哎哟。老高，你的小课代表来啦！”她甫一见到你，就转头向高育良招呼。
??她过于热情，你有些招架不住，但门被她堵着，你又进不去，是进退两难。
??“好久没见着你了，小姑娘最近忙啥去了。”她实在有些自来熟，也许搞政工的姐姐都这样亲近人。
??“我…我最近在图书馆看书。咱们图书馆真大啊。”你开始硬扯。
??“欸。正经点！你查户口呢，别吓着人小姑娘。”高育良发话了。
??“好好好。我不吓唬咱们高育良高主任的小课代表。”她朝你笑笑，给你们留下了个背影。
??她的讲话阴阳怪气，你觉得肯定是高育良得罪她了，你就是个背锅的。麻烦走了一个，还有一个麻烦在眼前等着你。
??事到临头，门都开了，你只得进去，慢吞吞地蜗牛状挪进去。
??“怎么，几天不来我这办公室，连门都不会开了？”高育良语带埋怨，和从前讲话如沐春风的高老师差太多。
??他态度不好，你也来了脾气。他埋怨，你也埋怨，你埋怨他这么些天根本没主动找过你，是他不需要你打下手的。
??“嗯。被戳到痛处，变小哑巴了。”你不理他，高育良自有他的方法激你。
??“明明是老师没有找我——给我安排任务啊。”你开始狡辩，甚至越说越觉得委屈。你发现，不仅仅是你在躲他，他好像也在躲你。
??“这么说还是老师的错咯？”
??“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渣男语录一出，话题终结，场面寂静一分钟。
??谁让高育良年纪大，你的神情又太过委屈呢，他当老师的决定哄一哄你。
??“周末有一场演出，老师带你出去开开眼界。”高育良从抽屉里掏出了两张戏票，将其中一张递给了你。
??你接过，定睛一看——京剧《大唐贵妃》。
??“京剧欸，咿咿呀呀，人都长一个样，看不懂。”虽然你有点好奇，但该生的气还没有生完。
??“土包子。”高育良随手拿起手上的戏票，轻轻打了你脑袋一下。
??“周末带你去瞧瞧，什么叫国粹。”
??你们二人之间的冰，再次破碎。慧剑斩情，不是那么好斩的。
拿到戏票，为了不在高育良面前露怯，你特地去图书馆机房查阅剧目信息。
??《大唐贵妃》说的是唐明皇李隆基和杨玉环的故事，这故事家喻户晓，你大致看了眼简介便不再关注，转而把目光转移到了主演身上——国家京剧院于院、李团。你对高育良爱意深沉，他的模样都快镌刻在你的心上，透过水墨油彩，你只觉得戏票上扮演李隆基的于院和高育良有几分神似。
??你开始搜索有关于院的信息——对他艺术的评价、搭档的评价以及生活上的逸闻。你发现，于院和李团竟不是如你所料的梨园贤伉俪，而仅仅是艺术上的搭档——鲤鱼组合。可当真如此吗？你不信，他们二人彼此对视的眼光不够清白，一言一行太过默契，甚至在访谈上还无意识地说出了“台上台下二十年，从未分开过”这样引人遐想的话来。再深究下去，原来二人不是不爱，是不能爱，是有第三者的存在，横亘在了他们当中——于院在和李团搭档的前一年结婚了，和一个和他生活方式南辕北辙的香港女人结婚了。作为国京的两面旗帜，他们不能在一块儿。突然，你觉得你和他们有些同病相怜。
??女为悦己者容，晚上七点半的戏，你磨磨蹭蹭地弄到七点二十五才到剧院门口。
??“怎么才到啊？晚饭吃了吗？”高育良的话劈头盖脸向你冲来，你只觉得今天花那么多时间打扮是打扮给瞎子看。
??“天气冷，给你买了杯喝的。”高育良不由分说地给你递了杯奶茶，“听说你们小姑娘都爱喝这个？”
??这玩意儿你从来都是看看，心动但舍不得行动。你好奇地尝了口，是甜的，不是柠檬糖的“甜”，是真实的甜。
??七点半，好戏准时开场。
??大灯骤然关闭，漆黑一片中，高育良就坐在你的身旁，剧场的座位紧挨着，只要你偏过头去，就可以搭在他的肩上。你用余光偷偷地打量他俊逸的面容，心率不太稳定，不知是锣鼓声太大，还是你别有心思。
??“不用紧张。念白就是正常的普通话，认真听，听得懂。唱词虽说是湖广音中州韵，听不懂的你可以看两侧的字幕。”高育良的声音一直都很好听，尤其是在他娓娓道来的时候，别有一番韵味。
??你点了点头，向他示意。
??鼓点停止，全场寂静，只余那生角儿打引子、念定场诗的声音。
??“看戏，可以多关注演员神情的变化、身上的一些小动作。听戏，注意听它的抑扬顿挫、情感抒发。”趁着重头戏还没上，高育良轻声为你讲解，一步步引领你戏曲鉴赏入门。
??“记住，束之高阁的国粹是死的，喜欢没有标准，这出戏好不好，哪儿好，全在于它有没有在哪一刻真实地打动了你，与你的心发生共鸣。”
??你在高育良静水流深的讲解下，渐入佳境，心神完全沉浸了进去。你把大半的眼泪留给了鲤鱼的《马嵬兵变》，以至戏到最后一幕，李隆基与杨玉环的梦中相会时，泪是再也流不出半点来。
??此时的李、杨二人皆不再年轻，皆步履蹒跚。杨玉环一声“三郎”应和着李隆基一声“玉环”，声音拖得长长的，好似从远古走来，此情绵延，一路从盛世大唐流淌到今天；声音拖得长长的，好似只有那般才能把这隔世经年的梦做下去，只有那般才能将心中化不开的情意说给爱的人听。
??眼前上演着两出悲剧，李、杨二人的绝唱以及鲤鱼二人戏剧的谢幕。观人及己，悲从中来——你对高育良的情感也是一场无望的爱。
??走到大厅，你哭红的眼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看来，小丫头对这出戏是很有想法啊。”高育良揶揄你。
??“他们的爱情真浪漫。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追问。
??“君生我未生，君生我已老。”你略带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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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皇重色思倾国罢了，这都是文人的春秋笔法。”
??“恋爱还是得好好谈，背德是没有好下场的。”高育良意有所指。
??闻听此言，心中有鬼的立即反驳，“老师，你讲话真古板。”
??话音未落，不料你这猛回头，一个没注意脚下，差点摔下台阶，幸亏高育良伸手拉住了你。
??“走路要看路。”高育良教育你。
??你不服气，分明是他多嘴，才害你脚底打滑，你将手从他的掌心抽走。
??“把手给我。”
??“我不。您是我老师，咱们牵手不合适。”赌气令你连和高育良产生肢体接触的机会都不想要。
??“刚是谁还在说我古板，我看你更封建。”
??“嫂溺，援之与手。听过没？”高育良大道理一大堆，谁也说不过他。
??“我现在又没事。”你嘴硬。
??“脚踝不疼的话，有本事别咬牙切齿地说话。”高育良直接揭露你的小把戏，不由分说地扶着你走。
??从剧院到学校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可惜散戏时夜已深沉，你们叫不到车，只能彼此扶持着，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下去，直到终点。
??九十年代，路不是宽敞的柏油路，灯不是长明的LED灯，黑夜中，坎坷的路上，只有一轮明月照亮前方。而高育良，就是你的月亮。
??日光灯代替了月亮。你们走到了这一路的终点——宿舍楼门口。
??“回去吧。好好休息。”高育良拍了拍你的肩膀。
??这一路走来，高育良搀扶着你，就像是年老的丈夫搀扶年老的妻子一般，你有些沉醉于这无端的联想，沉醉于高育良的温柔体贴。你不想放他走。
??“老师，你觉得我今天好看吗？”你问出了本该是今日初见时的话。
??在高育良的眼中，你扯着红裙，言笑晏晏的样子，美丽极了。他轻笑一声，低头去掩盖眼底心动。
??“好看。”
??“要是我再年轻十岁，我一定会对你心动。”高育良半真半假地作玩笑状。
??此话一出，聪明如你，瞬间知晓，高育良在明确拒绝你——你的胸口涨涨的，不是被拒绝的痛苦，而是快要满溢的无望。高老师不愧是高老师，他永远那么完美，就像是悬挂在天上的月亮，然而人是无法触摸月亮的，同样，人也是没有办法离开月亮的。你清楚地知道，宿命般地，从今往后，你怕是要永远地沉沦在对高育良的爱意当中了。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吴老师还在家里等我呢。”他又往你心里插上了一刀。
??你仗着自己年少轻狂，痴痴地望着他，不肯走。渐渐地，你发现他平坦的眉头因你而紧皱——你让他为难了。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高育良的手机铃声响了，是一段昆曲念白。
??也许明悟只在一瞬间。就像是念白那般说的，高育良给你苍白的生命带来了满园春色，他牵你至此，你已身在园中，来年春色你可独自一人观了，不用再倚靠他。
??你决定最后再放纵一把自己的情怀。你踮起脚尖，用手抚平了他眉心褶皱。
??“老师回家吧，吴老师还在等您呢。”如他所愿，发乎情止乎礼，这份情你将永埋心底，不再让他瞧见。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你吟诵此句，留给他以背影。
??你们相背而行，渐行渐远。
??高育良强撑着一口气，甫一走到你看不到的转角处，瞬间跌坐在了马路牙子上。他是教授，他甚至还是位法学教授，但他同样是个正常的男人，还是个夫妻关系并不那么和睦的男人——他得承认，虽然他死守住了底线，但就在刚刚，他对你有片刻的心动。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他只觉得好笑，先前批评你感慨李、杨二人生不逢时的人是他，现在感慨他与你二人生不逢时的人竟也还是他。
??他大了你二十岁，比你多走了一倍还多的人生路，更何况他还不是单身，而你又那么年轻，何苦要遭遇不幸呢。他只是你生命中短暂的一程，列车停靠，你是要下车的。
??他这么劝诫自己。殊不知，你爱了他十年。
??而走在道路另一端的你，同样没分别时分表露出的那么理性。与高育良背道而驰，留他以背影，你迈出的每一步都重若千斤，此外，你还得忍着回头看他的欲望，痛苦、撕扯极了——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就是光能瞧他一眼，心里也是充盈这甜的。
??等走到道路拐角时，你总算得以喘息，可以不再故作坚强。此地，宽大茂密的乔木遮天蔽日。进入此中，不见星月，只余树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珏。
月难圆，人常散。
??此时此刻，你与他连共明月的缘分都无有了。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破冰一句相思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