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奎琳家的女孩》枯木水寒

1、第一章复仇的信念

　　星历1870年，奥斯陆公国北部的雷迪亚克小镇。
　　这里常年刮着极地孤独的寒风，令人无意识的屏住呼吸，冰天雪地里，一道孤独消瘦的身影目视着棺材逐渐入土。
　　当棺材彻底落地时，人群渐渐散去，良久，整个墓地便只剩她一人。
　　她转而眺望远方嶙峋万仞的山和一尘不染的雪。
　　“伊琳娜，该回屋了。”
　　大概五六十步远的地方，一栋红色的房子门前，莉雅嬷嬷向她喊道。
　　伊琳娜扭过头望去，今晚的值班修女是莉雅嬷嬷，负责教导音乐和神学，她经常说“音乐是与上帝交流的唯一途径。”
　　她很美，是一名三十来岁的知性女子，秀丽端庄，皮肤如同上好的鹅毛绒般洁白透亮，淡粉色的薄唇令不少男教师和小男生们着迷，在镇子里从不缺乏追求者。
　　寂静的夜里，伊琳娜感受到了一丝清凉，她抬手张开手掌，看到鹅毛般大小的飞雪落在手心，清凉的感觉，微微刺激着她的神经。
　　“这就来。”她轻声呼唤一声，缓步向那栋红色的房子走去。
　　积雪、山峰、湖水，雷迪亚克小镇就像一幅构图巧妙的水墨画，但热情似火的人们并不热衷于单调的色彩，各种鲜艳的颜色建立起的房屋，错落有致的建在白雪之上，有种与自然对抗，色调分明的艺术性。
　　她喜爱这里的景色。
　　但不喜欢这里的人。
　　眼前的红色房子，是雷迪亚克小镇唯一的中等学院，由最高教廷颁布的政策，奥斯陆公国贵族捐赠建造，教师是由当地的牧师和修女兼任，因学生大多是当地镇民，因此大多无需住校，只有一小部分生活在相对贫困家庭的孩童才可申请住校。
　　伊琳娜就是其中之一。
　　她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记忆里一直居住在这偏远而又寒冷的小镇，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直到母亲去世，她也不知道。
　　跟随着莉雅嬷嬷走进房间，房间中央的火炉时不时的冒起火星，空气一改门外的寒意，令人感到舒心的温暖，雕花木窗外是飞雪漫天的飘絮声。
　　伊琳娜喜欢听这种声音，飞雪飘过的沙沙声是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莉雅嬷嬷说，“这是远方上帝降下的瑞雪。”
　　屋子里一片静谧，平日里血气方刚的孩童们精神头十足，就算嬷嬷们警告熄灯睡觉，他们也置之不理，抄起枕头互相打闹，但今日有些意外，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对于这些已致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美丽知性的莉雅嬷嬷简直如同女神一般，令人敬畏。
　　莉雅嬷嬷领着瘦小的伊琳娜，巡视着每一个房间，住校的人很少，大多都是贫困家庭或是单亲家庭，从小缺乏管教，最喜欢打打闹闹，好在今日大家都睡得很熟，她也就轻松不少。
　　偏房的小屋内，莉雅嬷嬷双手伸向火炉，在火炉边取暖，打了个机灵，撩起浅色的薄唇，笑着看向一旁的伊琳娜：“小伊琳娜，我这有一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听？”
　　“有话直说。”伊琳娜面无表情的说。
　　“好吧。”莉雅嬷嬷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接着开心地说道：“小伊琳娜，你可有福了，今早邮差发来信封，你很快就能前往蒂洛法尔上学。”
　　“是吗。”她淡淡的说。
　　她总是这样，对任何事物都不抱任何兴趣。
　　看着伊琳娜没有表情的脸，莉雅嬷嬷贴心的抱住她的肩膀：“别伤心啦，人活在这世间，都会走向死亡，只是早晚的问题，你母亲她虽然走向死亡，但并未结束灵魂的旅程，我相信，她的灵魂一定会在上帝的指引下，走向下一场更加宏伟盛大的人生。”
　　“我没有伤心。”伊琳娜摇摇头，她望向莉雅嬷嬷问：“嬷嬷，我是不是很冷血？母亲死的时候，我一点也哭不出来。”
　　伊琳娜的瞳孔是罕见的绿宝石色，如同妖艳的毒蛇，晶莹透亮中倒映着莉雅嬷嬷温柔的面庞。
　　“不会哦。”莉雅嬷嬷正色道：“亲人去世，你没有哭，并不意味着你冷血，相反，这意味着你对她抱有更深的感情。”
　　她轻声细语地解释道：“事实上，很多人在至亲去世的时候都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真正能让你感受到悲伤的，不是那一瞬间的痛苦，而是长久以来的孤独。”
　　“是桌上的半杯牛奶，窗台上随风飘逸的绿萝，再也无人收拾的杂乱棉被，以及深夜里安静的风声。”
　　“真的是这样吗？”伊琳娜问。
　　“是这样的。”莉雅嬷嬷缓缓拥住伊琳娜：“那是孤独的悲伤，但你以后绝不会再经历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谢谢嬷嬷。”伊琳娜的声音很轻。
　　“你时运不错。”莉雅嬷嬷微笑着说道：“贝奥武夫教皇国的大元帅这一次南征凯旋而归，教皇大喜，下令蒂洛法尔的学校扩充对外招生，刚好你写的《信仰论》被我提交到了教廷，反响很好。”
　　“大元帅？”伊琳娜好奇地问。
　　“你不知道？”莉雅嬷嬷调笑道：“男孩们经常提到的崇拜对象，现任贝奥武夫教皇国的大元帅，可是咱们西方世界的至高战神，这一次南征，短短十月就将战线扩张到中阿非利加，这次大获全胜，再一次彰显贝奥武夫教皇国的军事实力，我想他下一步就得向东扩张了吧。”
　　“而且我还听说，大元帅不仅知识渊博，战功赫赫，还是一名出了名的美男子，要是能嫁给这样的人，那可真是此生无憾。”莉雅嬷嬷的眼里冒着崇拜的小星星。
　　“去蒂洛法尔就能见到他吗？”伊琳娜问。
　　“或许吧。”莉雅嬷嬷脸色有些惆怅：“就算是在蒂洛法尔，像大元帅这种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去到那里上学，就一定有机会，未来如果能在教廷做事，想见到大元帅，也并非那么困难。”
　　“蒂洛法尔，真的有那么好吗？”伊琳娜不解的问。
　　“那是当然！”说到这里，莉雅嬷嬷便开始侃侃而谈：“那是世界的中心，是无数信徒朝圣的终点，那里是贝奥武夫教皇国的首都，是天堂，亦是地狱。”
　　“传闻，那里有着世界最顶端的科技结晶，拥有难以想象的机械之力和不可思议的科学水平，比奥斯陆公国强大百万倍。”
　　“在我们这里，封顶就是中等学院，要想进一步求学，就得下山前往公国首府，但要想再更进一步，就必须得去蒂洛法尔。只有在那里，你才能学到这世间最宝贵的知识，不过我们这小镇太过偏远，可能连神也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每年教廷下发的求学名额少得可怜，绝大多数都被镇长他们一家掠夺一空，剩下的残羹剩饭才能由我们这些普通的镇民瓜分，哪怕如此，依旧供不应求。”
　　“可我怎么听说，从蒂洛法尔回到来的学生，个个都得了抑郁症。”伊琳娜又问。
　　莉雅嬷嬷叹了口气：“我之前说过，蒂洛法尔是天堂，亦是地狱。那里是贵族的天堂，穷人的地狱，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勉强在那里生存，要想在那里获得尊严，就必须有滔天的家世，如若没有，便会被当做蝼蚁一般，被一次次的碾压踩死。”
　　“所以，最近这几年虽然有名额下发，但大多不再有人像以往那么积极，就连镇长他们一家也逐渐放宽垄断，或许就连他们也知道，在蒂洛法尔那庞然大物面前，小小的镇长职位是多么的可笑。”
　　“好啦，该睡觉了，已经很晚了。”莉雅嬷嬷收起心绪，将杂乱的床铺铺好。
　　伊琳娜乖乖的走上床去睡觉，莉雅嬷嬷微笑着在她额头上烙下一吻，替她盖好被子后，吹灭床边的油灯，“晚安。”她这么说着，转身离开了房间。
　　漆黑的夜里，四周静悄悄的，房间里的孩童们拢着厚厚的白棉被沉沉的睡去，窗外的飞雪还在四散飘落，淡淡的沙沙声如同悦耳的摇篮曲在耳边回荡，火炉里燃烧的木炭如同最耀眼的星光，在她绿宝石色的眼珠子里流淌。
　　她心中有一道仇恨，不曾告诉过任何人。
　　母亲昨晚去世时那痛苦的表情，才是她无法哭泣的原因，她深刻地明白，哭泣是没有用的，在这世上，哭泣是懦弱的表现。
　　所以她不会哭，只因她的眼里流淌着烈火。
　　她要向抛弃他母亲的男人复仇。
　　睡梦中，她依稀能听到记忆最深处的那天，那个雷声滚滚的雨夜。
　　“该死的杂种，她怎么敢出生在德奎琳家？！”
　　“她简直就是家族的耻辱！”
　　“命运选中了她，她就要因此而付出代价。”
　　“要杀了她吗？”
　　“不，她不该死，她应该活在每一个痛苦的夜里。”
　　“放逐她，放逐到世界的最深处。”
　　……
　　…………
　　“终有一日，我会再次归来。”
　　倾盆的雨夜里，幽深的绿宝石倒映着雨幕中无数身着华贵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