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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山头斜照 ...

  •   门前撒着一片艳阳,言九没避着,直接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石板被晒得发烫,她微微眯了眯眼,一缕黑雾从她肩头流逸而出,小小一团像只狗落在她撑着地的手边,转眼就把那些吃的连着油纸都吞了下去。

      这东西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不忌惮阳光。不过既然是灵体,总跟妖邪怪异沾亲带故。五雷正法驱雷役电、治祟降魔,狭路相逢,小黑直接被治成标本。

      本来言九也没打算让它上,主要是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以及,举着手机帮自己记录一下高光时刻——拜托,那可是一巴掌拍哭陆爷的张之维!

      然后连手机带鬼带人都被雷法劈了,手机稀碎,鬼半死,人哭了。

      “我灵玉都没这么劈过我你凭什么我恨你呜呜!”

      把这师妹的脑袋压在掌下,张之维一边寻思“灵玉”是谁名字倒不错,一边心虚地思忖自己是不是手又重了。

      诶,话说回来——

      言师妹这小脸被摩擦地红了一片,好像那个点了红点大白馒头一样喜庆。

      ……有点可爱。

      被张之维觉得有点可爱的言师妹正被人在自家门口搭话。

      “姑娘诶,”眼前这人肤色偏深,一头银灰的头发理得极短,衬得面部线条愈发硬朗刚毅。他眸光清亮,眼下却一片青灰,扶着颈侧问,“家大人在吗?”

      言九认识他,更清楚他的来意。

      ——凉山觋,风天养。

      那团黑雾就是他的灵,对找上门的主人有所感应,它早在风天养拐过街角前就隐入她体内了。

      被凉气冲的头疼,言九忍不住咧了咧嘴。

      这位早在自己被黑雾缠上后没几天就找到她了,不过彼时他并没有轻动,只是隔着一条街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老半天。

      可把黄芳激动坏了,牌出错了都顾不上,一个劲儿捅着她跟她使眼色:“哎哎哎,那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小风,风天养!是不是特带劲儿!”

      带劲儿嘛……

      得益于丁嶋安言传身教,她还真挺吃黑皮帅哥这一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清幽神秘的密林中走出的人像一捧土壤,坚实又丰盈。

      咳,各方面。

      ——燕子啊,你这太爷比你还辣!

      放平时言九不介意跟他来来,但是此时此刻,时机不对。小黑昨晚扛雷,今天人就上门了,明摆着就是兴师问罪来了。

      看他状态,显然也被反噬牵连了。

      她缓缓起身,短暂地与风天养对视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地后撤一步,转身就窜进门内反手关门。对方没防她这一手,意外之余反应却快,抢在闭紧之前冲了上去。门板砸在膝盖上发出声闷响,他却不嫌疼,反而用力将空隙顶的更大。

      其实言九力气不小,问题是这会儿虽然身上不疼,手还是有些使不上力,否则早把门拍上了。与之同病相怜,碍着内伤,风天养尽管紧扣着门,一时之间也并不能真的挣过她。

      僵持中风天养试图解释道:“姑娘,我没恶意——实在是……”

      “我有,快滚。”言九拼命抵着门,一边威胁道,“别说我没提醒你,我师叔跟狗互咬都不会吃亏,惊动了他有你好果子吃!”

      她也是。

      毕竟由恪前两天还为这鬼的事要收拾她,虽然后来暂且按下不提了,但谁也不好说遇上正主他什么态度。

      要讲理,她还真有点理亏。

      当务之急是要让燕子她太爷赶紧知难而退。

      事与愿违,她话音刚落,闪着幽微蓝光的隐线已到眼前。身后,由恪冷声道:“这是哪门子贵客屈尊驾临,家里孩子就有什么不到之处,也不至于把门给我卸下来吧。”

      !

      不是应该在后院吗,怎么来的这么快?

      要遭——

      眼前一花,她人已被隐线拽回落在由恪身侧。由守扶了她一把,言九借着他的手臂匀了口气,悄咪咪问道:“守哥,你们什么时候……”

      由守会意,不等她说完便答道:“都听到了。”

      言九:“……”

      她偷偷去看由恪的脸色,被察觉到后反被对方冷冷地瞪了一眼,颇具威胁性。

      言九:“嘤。”

      当着外人,由恪没有要和她计较的意思,见她摆出一副可怜样儿就要来扯自己的袖子,他不着痕迹地躲开,将人挡在身后,看向已经踏进院里来的风天养。

      他对人一向没好脸色,不速之客更甚。风天养不难从突然出现的二人中辨认出这就是那位和狗互咬都不输阵的师叔,他暗暗叹了一声,怎么这家大人看起来没比孩子讲理到哪里去呢?

      “二位前辈,在下凉山觋风天养,此次登门拜访是为一件要紧事,并没有恶意。方才的事是我一时情急冒犯了,还请见谅。”

      同在蜀地,由恪对巫觋这一脉不陌生,听了名头就猜到是冲着言九来的。

      难为这人倒沉得住气,现在才找上门来讨要。

      由恪有意晾着他,慢慢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才道:“唐门,白蜘蛛由恪。”

      “绿蜘蛛由守。”

      言九看了看由恪,又扭头瞧了一眼由守,忽然冒了个脑袋出来道:“我是小蜘蛛言九!”

      他们都有名号,就她没有岂不是很逊?

      由恪平稳的表情一僵,回头看了她一眼,是想抽她的意思。他压着声音斥道:“我看你像只小猪——自己回屋待着,少在这儿添乱!”

      后一句音量高起来,是说给风天养听的。见言九听话地退了几步,他连忙道:“言姑娘留步!在下所为何事想必你也清楚,我就不兜圈子了——那东西受了伤就不好玩了,对你身体也不好,麻烦姑娘还我。”

      言九装呆,回道:“啊?我不清楚诶。”

      由恪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拿他东西了?”

      极轻极随意的语气,全无半点求证之意。言九略一思索,犹豫着摇了摇头,果然听他继续道:“嗯。没你事了,走吧。”

      风天养彻底懂了,这位不是来讲理的,压根就是一个护犊子的师叔。

      比他预想中麻烦多了。

      灵魂最先出,影子是魂祖。巫术请灵,除了四处游荡的精灵鬼怪外,连人的“生魂”也可炼化。不巧,他自己这一缕生魂尚不安定,只因为大街上多看了人姑娘一眼就跟着跑了。

      抓回来不是难事,只是当他在街头看到那位在躁动的黑雾之中一脸平静的姑娘时,突然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给人玩两天也不打紧……吧。

      那毕竟是从他灵魂中剥出的一部分,毕竟与他心意相通。

      风天养本打算过一阵再慢慢讨要回来,谁道昨夜变故突生,雷击一般的痛与麻木贯穿全身,他扒着床沿吐了半夜的血,直至天蒙蒙亮才缓过口气。

      现在,这口气又堵了。

      早知如此,真不如趁前几日这两位不在时来走一趟,起码,她那个师兄看起来还像是个讲理的。

      “前辈,实在是事关重大,否则我也不敢轻易打搅诸位……”

      由恪上前几步拦住他,斜睨着他道:“轻重缓急,有话和我说就是,还是你觉得我身份不够,不足以相商?”

      由守斟酌了一下,对言九道:“你先进屋去。”而后跟着上前。

      言九没走,戳在原地看起来瓜兮兮的。由恪说她是背时娃娃完全发自真心,单他就说了两次让她回房,守又说了一次,她还不知道走?

      等着看自己师叔和人大打出手吗?

      风天养倒是很有教养,始终客气有礼,一口一个前辈晚辈的向由恪解释缘由。他心不在焉,时听时不听的,只是侧身站着,面无表情地盯着言九。

      个中缘由他猜得出大概,也没那么在乎细节。言九拿了那缕生魂给她当牛做马,现在不想还了,就这么简单。

      娇纵任性么,她年纪也不小了——小也不该。活生生就像个全性,欠收拾。

      当着外人的面他给她脸护着她,不代表她就不用为做错事受罚。过后要怎么治她好,倒比怎么打发风天养滚蛋还值得一想。

      这丫头有点灵性,由恪知道她看得懂自己的想法。也许她会趁着他被风天养缠住的时机溜出去找妙兴回来,不,或者干脆离家出走——她做得出。

      她都敢跟师叔动手,还有什么不敢的?

      她一动,由恪反而扬了杨嘴角,略带了点笑意望着她。阴冷又奚落的笑,对待小孩子的笑。

      她并没有跑,反而几步冲上前,一手按着风天养把他转了个身,一手指着门外道:“大哥,冤有头债有主,就是勒个人劈的小黑,你找他去。”

      出于对燕子友情的尊重,她没上脚踹人家太爷,只是客气地一把把人推了出去。

      门板发出一声巨响,张之维对险些扑到自己身上的风天养一笑,道:“道友,看你眉间带煞,怕是有血光之灾呐~”

      他顿了顿,实在忍不住,又对身边的唐妙兴道:“你们家挺热闹啊,多个师妹就是比以前好玩多了!”

      唐妙兴:“……”

      风天养:“……”

      二人面面相觑,只有心大的张之维还在嘎嘎乐。

      门内,由恪抬眼顺着墙头将四周看过一遍,问她:“你知道不止你一个人会翻墙吧。”

      言九:“……”

      这个年代门锁于不锁之间没什么区别。

      “师叔,别让他们进来。”

      又来撒娇。

      由恪故意提醒她:“妙兴也在外面。”

      言九抬眼看看他,转身走了。

      ——她就是因为看到唐妙兴和张之维一起出现在自家门口,才决定锁门的。

      谁把她打了,不言而喻。

      由守揣摩由恪一寻思一个准,小女孩儿在想什么他却看不懂,皱着眉问道:“她怎么了?”

      “小孩子闹别扭,看见她师兄和别人……”

      话还未完那边吼了一声:“我没有!”

      由恪:“……”

      由守:“……”

      由恪:“让你爱问!”

      由守:“让你不说好话。”

      –

      这个家由恪说了算,一群人站在街上谈事儿。大嘴巴张之维很忙,劈了别人的灵,打了别人师妹,还夹在中间替两边调解了一番,十分游刃有余,乐在其中。

      得到保证后风天养暂且离开了,由恪回身踏上台阶,被唐妙兴挡下了。

      “恪哥,小九那边我去劝。你和守哥才回来,保重身体要紧,她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话说的客气又强硬,在由恪听来甚至近乎冒犯。

      ‘别绑我了嘛,师叔,妙兴师兄看见会担心的。’

      到底是好师兄知道疼人。

      由恪道:“这么怕我收拾她?”

      话音刚落由守就按住了他,目光有意从张之维身上掠过,道:“恪,这也算不上大事,让妙兴去吧。”

      “……只怕你师妹现在不想见你。”片刻,由恪冷哼一声,转而对张之维道,“之维,说说你是为什么来的?”

      “害,我能有什么事,妙兴请我来的!”

      –

      敲门声响了三声,没人答应。唐妙兴试探着推门,倒是没锁。言九靠坐在床头,一手正往枕头下塞东西,并没有说不让他进,于是他一直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言九屈腿给他腾了地方,在他坐下来后又把脚搭在他腿上。唐妙兴握着她的脚腕将其拉直,在数道浅浅的红痕上揉了一下,问:“又疼了?”

      言九摇摇头,闷声道:“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她锁大门锁的到底是谁,唐妙兴不至于不懂。他问:“因为我和张之维一起?”

      “你还把他带回来——你为什么要跟他说话?你是不是问他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坏不喜欢我了?”话到最后,她眼中浮着一层水光,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错了?”

      她没错吗?她当然有错。

      可是丁嶋安从不会觉得她有错,从不批评,绝不指责。他最爱她、也最疼她,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他只会哄着她。

      有他在,她有恃无恐,从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些人不一样。她知道由恪已经盘算好怎么收拾她了,唐妙兴——他带张之维回来,要她给人道歉吗?

      就因为她做错了事。

      这种感觉很讨厌。

      爱人眼中无半点过错,那他们呢?

      她经常哭,也经常闹。可是这次不同,唐妙兴看得出。不是撒娇耍赖,甚至不同于昨晚被打到怀疑人生的委屈。现在,她是发自内心的惶恐。

      唐妙兴没办法回答。要他说她没错,那不可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可是她连认错都不肯,这样下去一定——一定要出问题。

      说她错了,现在?

      她怕要伤心死了。

      沉默中言九偏过头,道:“我想我哥了,我要我哥。”

      似乎人在伤心难过时总会说起这样的话,想家、想妈妈,其实想的真是那个家那个人吗,也不见得。人所追求的,更多是一种虚无缥缈的、能够令人安心的东西。这份情太玄妙太厚重,经过千百年的沉淀堆积成了这样两个意象。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唐妙兴乍听她精确到如此具体的一个人,有些惊心,又死死按下这点不适。

      那是她兄长,不能嫉恨。

      他倾身俯过去,两手撑着床板将她困在怀里,缓缓问道:“小九,如果我亲你,你会开心吗?”

      她所求似乎是爱,而亲吻似乎又能传递这份爱。

      除了那次表白,唐妙兴再没吻过她,更遑论主动提及此事。言九愣了愣,觑着他漆黑的眼瞳点头。

      唐妙兴将人压下,另一只手扯过薄被把二人覆在一片黑暗中。其实他一直喜爱黑夜胜过白天,夜色中他可以取人性命,也可以允许她骑在他腰上做一切下流事。

      他一直觉得她很适合黑色,只有隐在黑暗中时他才得以一瞬不转的注视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唐妙兴低声与她耳语道:“有些事青天白日做不得,我不磊落,甚至卑劣。小九,就这样跟师兄接吻,你还愿意吗?”

      她轻轻一动,唇缝随即被润湿。

      余夏的燥热都被笼在薄被之下,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唐妙兴压在她身上,好似他胸膛中那颗血肉造就的心脏也都抽离成沉重汹涌的爱意,在渐重的搏动中一次又一次地擂着她被压在胸前的手背。

      –

      言九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唐皋已经回来了,他揽着她,道:“哎,我跟你说妙兴这人啊——早上哥说这院儿闹鬼,别看他当时爱答不理的,扭脸就把张道长请来了。龙虎山天师府知道吗,驱鬼一把好手——你嘴怎么了,叫你那大鹅咬了?我早说你不能掐人脖子乱甩,鹅可杀不可辱。这样,哥做主,今天晚上炖了招待张道长!”

      言九:“……”

      言九:“怪不得你和五哥好呢,话一样多。”

      唐皋掐着她的脸:“谁说我也轮不到你说我话多!”

      张之维还坐在门口,言九出去看了他一眼,两手叉着腰道:“我不会跟你道歉的,别以为你找我师兄告状就有用,他只喜欢我不喜欢你!”

      “诶……”张之维有点纳闷儿,他没事要唐妙兴喜欢干嘛呀?不过师妹可能都是这样,他笑着回道,“误会了——言师妹,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昨夜是我多有得罪,手下失了轻重,没有……诶,没什么来着……”

      他摸出张纸看了看,干脆递给言九:“算了,你自己看吧,写太长了……”

      纸上是唐妙兴字迹。

      唐妙兴找到张之维时对方正蹲在大街上给人算命,他没打算打听,不过这位嘴上滔滔不绝说个没完,他就听着。

      “妙兴啊你这师妹还真有一手比你都强不好对付呐房子都给我掀个顶掉这不叫人给我赶出来了哈哈哈……”

      他帮着赔了房子的钱,又给人赔不是,答应帮张之维找个住处,收拾完这堆烂摊子他才切入正题,请张之维权且跟言九道个歉,就当哄孩子了。好说歹说,总算把人带回家,然后差点被门板甩脸上。

      他甚至忘了跟言九说清自己请张之维到底所为何事,就又撸起袖子忙去了。

      言九将纸叠起收进兜里,转身道:“行了,进来吧,我师兄在做饭了。”

      –

      山叠峦翠,万壑松风。烛火微晃,灰屑纷飞回旋,最终聚成一张薄纸落入杨烈手中。

      “楊少爺,我想你了。”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 作者有话要说:  恪:“白蜘蛛由恪。”
    守:“绿蜘蛛由守。”
    九:“小蜘蛛言□□天养:“狗前辈。绿前辈。言小姐~”
    恪:“死小子……”

    守哥最羡慕的可能就是唐皋永远在状况外的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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