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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黑白交错 ...


  •   夏日的午后,骄阳似火,镇外的小路上格外的安静。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躲在家里休息,即便是不得已要赶路的,也尽是捡有树荫遮阳的林间小道走。这样一来,这种平日里人来人往的交通干道反而清净下来。
      但就是在这样酷热的午后,这样被晒得发烫的小路上,却有一个人飞奔而过。当然,在白日里,这样使用轻功自是不妥,但这里根本没有人,即使是路上有人也只会觉得有一阵风刮过。这个人已这样奔了一日一夜,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平日里他引以为傲的一头长发也一缕缕地粘在面上,明亮亮的太阳晃得他眼前一阵阵地发花。他不由得苦笑,再这样跑下去,不用别人杀,自己就累死了。
      正这样混混沌沌地想着,他已奔入了小镇。小镇不大,站在主干道上,从这头可以看见那头。她一定想不到我会藏在这样的小镇,这样想着,他推开了路旁一扇虚掩的门。进去之后,他才惊喜地发现几乎所有的门都没有锁,而且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人居住的气息。
      他一边为自己的幸运庆幸着,一边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他可不指望着,那个正在追杀他的人会在突然失去他的踪迹后能放过任何一个他曾经出现过的地方,而且,那个人的追踪和搜索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看到墙边立着的衣柜,他眼睛一亮,显然他觉得已经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衣柜不是很大,但足够藏一个人,如果在身前摆上足够的衣服,就绝对不会被看见,而那个人也不会把所有的衣服都拿出去——她绝不会想到有人会找这么明显的地方藏身,打开衣柜也仅是排除最后的嫌疑。
      她太聪明,因此,不会明白有人真的相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到这里,他一愣,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这么了解她了?
      一切都很顺利,但他却在钻进衣柜前的最后一刻停了下来——进了这衣柜,一世英名可就毁了,虽然他实在说不上有什么英名,但好歹也是男子汉大丈夫,这样躲藏实在太失面子了。

      他正犹豫间,就听见背后一个清脆的声音说,“你想干什么?别动公子的衣服!”
      他一惊,这屋子里竟还有人?他迅速地扭头,动作之大,几乎让他扭伤了脖子。他一疼之下,索性把身子也转了过来。迎面一袭珠帘,上面是寒梅图案,制作之精良让他在刚才初进房间的时候当做了一幅画,自然更没想到后面还有另外的屋子和另外的人。
      仔细地向帘后看去,隐约可见两个人,一人头挽日月双髻,一身童仆打扮,长的非常可爱,可现在却一脸戒备地看着他;另一人一身白衣,说不上是什么料子,只是分外地柔软,也相当的合身,这人手里拈着一枚棋子,把玩着,目光盯在桌上的棋盘上,眉头微微皱起,似在苦思破局良策——这大概就是那小童口中的“公子”了。
      “我——”闯入者也觉得自己冒昧了,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那公子把手中棋子放回棋盒,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无妨。兄台就当这里无人好了,想做什么就请自便。我并不需要太多的地方,相信也不会碍到你的事。”
      这位公子转过头,他才看清他的容貌,相当秀气,笑起来也很斯文,只是在他说到“不需要太多的地方”时,眼神不易察觉地暗了一下。他吸了口气,平稳了一下心神,待要开口,却见那公子坐的不是一般的椅子,本该装着椅腿的地方却装了两个木轮。
      “你——”他惊讶之余,心中所想的话就要出口,但最后终于忍住,只是心中多了几分惋惜。
      那公子似是明白他未出口的话,却不介意,只淡淡微笑。
      “我冒昧闯入,实在抱歉,我这就——咦?”闯入者正一脸愧疚地道着歉,忽然看见了棋局,不自觉地往前走去,穿过了珠帘。他一时看的出神,竟忘了说下面的话。
      “兄台也好此道?”公子伸手向对面的座位一引。
      那冒昧闯入的人也不觉得冒昧了,就径自坐了下来,口中随便应了一声,目光还盯在棋局上。
      公子把装着白子的棋盒放在他手边。他拈起一颗来就往棋盘上放了下去。
      公子看了一会,笑道,“妙着啊!原来兄台也是高手。请问兄台怎么称呼?”
      “啊?在下王锋。”王锋这才从局中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已坐在椅上还有些莫名其妙。
      “我叫慕容清越。你叫我清越就行了,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王锋正要开口,就觉得珠帘摆动,一个红衣女子已站在面前。
      “你还要逃吗?”那女子大概也是长途跋涉,衣衫染尘,面色也微微泛红,但开口时气息已经平复,语气也是冷冷的。
      王锋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我们到外面去解决,别脏了别人的地方。”
      “可以。”红衣女子看了一眼慕容清越,就要出去。

      “喂,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要来便来要走便走的吗?”小童本来看王锋闯入就一肚子的火,无奈公子和他谈的来,不好发作,却又有这么个不知死活的撞了进来,就只好拿她出气了。
      女子冷冷一笑,“我能这么出去,已经是你们的福气了!你再废话,别怪我出手无情。”
      女子言犹未尽,已觉得冷风扑面——原来那小童已出了手,“你这么目中无人,我今天就教训教训你!”
      女子抽剑应战,本没把个孩子当一回事,几招杀了便是,只觉得还要顺便解决了他那个公子,有些麻烦。但动上手,她才知道,这个孩子手下真有几分功夫。
      小同虽然使的是正宗名家剑法,无奈年纪还小,十几招就被女子划断了束发的丝带,险险伤到脸面。
      小童受了委屈,目中含泪,还要上前,却被慕容清越唤住,“铃儿,你不是她的对手,回来吧。”
      “公子——”小童目中眼泪泫然欲出,“铃儿被人欺负了。”
      “好了,好了。谁让你技不如人。”慕容清越拿出丝巾,拭去他脸上的眼泪,“平日让你好好练功,你偏偷懒。现在吃了亏,倒来诉苦。”虽是责备的言语,但语气间却尽是宠溺。

      那女子也不说话,只冷冷看着慕容清越帮铃儿束好了发髻。到是王锋,有些不好意思。
      慕容清越把丝帕塞到小童手中,转身对那女子说话时,脸上已是一片冰冷,“我知道你是谁派来的。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有什么恩怨,但这个人,我保了。”
      “你保?”那女子见了小童的武功,心下已有几分明白眼前人的身份,不敢再无礼,“我知道你身份不寻常,但保了他,你可就是惹火上身!”
      “我高兴!念在你未伤到铃儿,今天就饶了你,走吧。”
      那女子站在那里似是踯躅,要动手,她不是这人的对手;要走,任务没完成,回去也是个死!
      想到没完成任务的那些人的下场,女子一咬牙,就要拔剑一拼。但就在她下定决心的一刹那,她只觉得手上的剑一沉,低头一看,剑柄上本来嵌着一颗蓝宝石的地方,现下已覆上了一枚黑色棋子!且不说她根本没看清慕容清越是怎么出的手,但就这棋子嵌入宝石而未击碎它的这分巧劲就让她不寒而栗。她一时愣在那里,再没了出手的勇气。
      “拿着这把剑回去复命吧。你主子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女子看了他一眼,一跺脚,转身而去,只在转身时,恨恨地看了王锋一眼。但慕容清越却觉得这一眼中隐约有松了口气的意味,想了想,恍然大悟,微笑着看着王锋。王锋则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谢谢你。恩,救命之恩,不是一个谢字能解决的。那个,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吩——”
      “你怎么也如此俗气!我看你落子不凡,还当你不是个俗人呢。”慕容拦住了王锋的话,语气间已有些不满。
      “这个——”王锋不由得有点不知所措。
      见他如此,慕容清越一笑,温言道,“好了,你现在不需要说话,你需要的是一个热水澡和一段不少于四个时辰的睡眠。铃儿,你来照顾王兄。”最后一句却是吩咐一旁被王锋的窘相逗得破涕为笑的小童。

      次日的午后,天气依旧热得要人命,但王锋却不需要再在太阳底下飞奔了,他在喝茶,喝着绿茶中最著名的碧螺春。茶很香,清香的味道几乎可以给人带来凉爽的感觉,但王锋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眼前的棋局上。
      他咽下口中的茶,把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罐,“我输了。”
      慕容清越微笑着从他手边的棋盒里拿了枚棋子,在一片交错着的黑白子间放下去,“这样呢?”
      王锋看了一会,抬头盯着他,“你简直不是人!”
      慕容清越也不生气,只微笑着看着他。
      “不下了!不下了!”王锋一脸挫败地把身子靠向椅背。
      慕容清越也不勉强,挥手让铃儿收了棋子。

      “你是慕容家的人?”王锋趴在桌子上,抬眼看着慕容清越。
      “我好像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
      “那你怎么不待在慕容世家,而是住在这么个荒凉的地方?”
      “这里荒凉吗?这个镇上起码有一百户人家吧?而且,不是每个姓慕容的都喜欢住在那里,也不是每个姓慕容的都有权住在那里。”
      “那你是哪种?”
      “你觉得呢?”慕容清越微笑着看着他。
      “前者!”王锋肯定地说。
      慕容清越被王锋认真的样子逗乐了,“说实话,这两种原因都有。”
      他看着茶杯里清澈的茶水,淡淡地说,“慕容家的家主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慕容世家不养废人’。”
      “慕容兄——”听他这样说着,王锋突然觉得莫名的心痛。
      慕容清越冲他一笑,意似安慰,“不过,他们从没把我当过废人。只要能为他们做事的,就都是有用的人。我搬出来,只是想知道,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活下去。偏是铃儿,非要跟我出来。”
      “公子——”铃儿撅起了小嘴,“公子嫌弃我。”
      “哪有啊?你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嫌弃你啊。只是,在这里,苦了你。”慕容清越是真的心疼他。本该是无忧无虑玩耍的年纪,却要陪在个废人的身边,每每想到这,他就觉得亏欠了铃儿,自然就越发地宠着他。

      王锋已走了半个月,一切都又恢复到和从前一样,小院里依旧安静得没有人居住的气息。
      慕容清越面前摆了一个残局,他静静地看着棋局,却久久未下一子。对面的座位空着,棋罐旁一盏新茶还徐徐地冒着热气——看来,他在等人。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贵宾,而是刺客!
      雕花的大窗突然碎裂,一个黑影带着夜风的清凉一起闯了进来。
      精光闪动,刺客似已与手中的利器合为一体,迅雷不及掩耳地直向慕容清越刺来。
      慕容清越静静地看着刺客,忽然就笑了,而且笑得很愉快,就像和老友久别重逢时一样的愉快。
      然后,刺客遮面的青纱就掉了下来。刺客既然不想被人知道相貌,自然要把掩面的青纱系紧系牢,那青纱又怎么会掉下来呢?
      这当然只有刺客和慕容清越知道——就在那刺客全力一击的时候,慕容清越手里的棋子已然出手,无声无息撞开了青纱在脑后打的结。

      王锋叹了口气,收起匕首,“我知道你武功很好,但我没想到,你的武功会这么的好!”
      慕容清越透过王锋“打”开的窗户,看着空中皎洁的月亮,“你得负责把我的窗户修好。”
      铃儿刚才确实吓了一跳,现在面色还有些苍白,却已恢复了跳脱的常态,从那窗口把头伸出去,左右寻找着什么。
      “小家伙,你找什么呢?”王锋听着慕容清越的话有点赧然,只得岔开话题。
      铃儿回过身来,有点觊觎地看着他,“那个追得你到处躲的姑娘,今天没来?”
      王锋脸一红,随即正色道,“幻烟海阁和慕容世家对立多年,她的身份实在不适宜出现在这里。”这句话却是对慕容清越说的。
      慕容清越理解地点了点头,向对面的座位一引。
      “咦?这个珍珑有些门道。”王锋马上被棋局吸引,一边看着棋盘,一边把已有些凉了的茶喝下。

      王锋终于把已被他捏得有点潮湿的棋子放了下去。
      “这下你可输了。”慕容清越随即也下一子,然后就要去收那片被困死的白棋。
      就在他的手要触到那枚还沾着王锋的汗水的棋子时,却被王锋拦住,“我要悔棋!我不走这一步了。”
      “那怎么行?落子不悔。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改变主意了。”慕容清越轻轻拂开他的手,把那枚棋子拿了起来。

      一种诡异的蓝色从他拈着棋子的指尖向上蔓延,很快就染蓝了他的手指、手背、手腕——
      “公子——”铃儿惊叫了一声,马上冲王锋喊,“你暗算公子!你竟然暗算公子!解药呢?解药!”
      王锋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住了。他马上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红色小丸递过去,“我——我不是——我不想——”
      铃儿不理他断续的解释,一把把药丸抢过来,拿到慕容清越口边,却犹豫了——万一这不是解药,可就真的要了公子的命了。
      慕容清越却安慰他般地笑了笑,然后张开了嘴。铃儿咬了咬牙,把药丸放到了他口中。

      解药果然很灵,皮肤上那诡异的蓝色迅速退去。
      正当铃儿松了气的时候,却有一口暗红的血从慕容清越的口里涌出来。
      “公子——”
      慕容清越拉住了要去和王锋拼命的铃儿,“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
      “公子——”铃儿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记得么?”慕容清越觉得力气和神志正在迅速地抽离,只是没得到肯定的回答,只得苦苦支撑。
      “记得。”铃儿不忍看他如此辛苦支撑,哽咽着答道。
      慕容清越安心地合上眼。

      一旁呆住了王锋,看到慕容清越合了眼,才突然清醒过来,冲着窗口大吼,“蓝念棋!”
      余音未绝,一抹红影已站在窗前,“你叫我也没用。孔雀胆和鹤顶蓝合用,无药可解。”
      “你利用我!”王锋已是目眦尽裂。
      “杀他,不也是你同意的么?我只是没把全部的计划告诉你而已。而且——”红衣女子转头望向慕容清越,“他若不死,就是我们死!”
      王锋顺着她的眼光望去,慕容清越已没了气息。王锋连最后的理智也一起泯灭,拔剑指向女子。
      那个被他叫做蓝念棋的女子,冷冷地看着他,“爱情与友情,你终究不可兼得!”
      “那我就都不要!”王锋一剑刺向女子眉心。
      蓝念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她知道,这一剑已是他的决心。他的武功不如她,只要她想躲,他就伤不了她。但是,她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她已倦了。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
      然而,她没有死。不是王锋心软了,而是他手软了,随即,他的身子也软了——他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王锋!”蓝念棋一把抱住他迅速委顿的身躯。
      “别担心,他死不了。”铃儿一边擦拭着慕容清越嘴边的血迹,一边冷冷开口,“公子在他喝的茶里放了‘忘情水’。”
      “忘情水?”蓝念棋疑惑地看着铃儿。
      “他醒来后,这半月来的事情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友情、爱情,都忘了。”铃儿费力地把慕容清越的尸体抱到床上。
      “公子遗言,你把他的尸体带回去复命,你的主子自然就会放松对你的戒备。然后,带着王锋,有多远走多远。别担心幻烟海阁会追杀你们,很快他们就自顾不暇了。我也劝你最好别留在那里,否则就枉费公子成全你们的一番心意了。”
      “你的意思是?”听到王锋没事,她也安下心来,开始觉得对不起慕容清越。
      “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公子的意思。好好照顾王锋吧,不知道公子是倒了什么霉,交到这样的朋友!”

      一切都想慕容清越料想的一样,不久慕容世家和幻烟海阁的斗争正式开始。而蓝念棋因为听了慕容清越的话,及早抽身,而得以保全。
      王锋醒来后,果然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她,也不记得慕容清越,但或许是受潜意识的影响,他很快就接受了她。两人离开风雨飘摇的江湖,在一个安静和平的小村落住了下来。
      王锋依旧很喜欢下棋,而且会莫名其妙地摆出一个珍珑来。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得到这个残局的,似乎是一直印在他脑海中的。但蓝念棋知道,那个棋局是慕容清越死前和他下的最后一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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