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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风波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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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做啥?”
胡小淘头也没抬,手里抓着根粗树枝,用匕首在尖端劈开约十公分,向两侧掰开成Y形叉,又捡了根小木棍支撑固定好:“去抓螟蛉。”
“用这个?”程潜一脸地半信半疑。
“你瞧好儿吧。”胡小淘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儿,拉着程潜到屋檐下、墙角旮旯地寻摸起来,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找到了一张密密的蜘蛛网。他把黏糊糊细密的蛛网一层又一层地缠在Y字叉上,“用这东西去粘螟蛉,一粘一个准儿。”
“还真管用啊。”程潜看着蛛网上挣扎的几只螟蛉,不由得感叹:“劳动人民果然智慧无穷啊!”
“那是。”小淘摇头晃脑一脸得意。他把螟蛉从蛛网上摘下来扔到鸡笼里去喂小鸡,“你咋不高兴呢?”
程潜一愣:“不高兴?”
“你总是板着一张脸,比村儿里的大夫还可怕。”
程潜仰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根草叶:“我爸妈可能要离婚了。”
“离婚是啥?”胡小淘一脸懵懂。
“就是两人不在一起生活了。”想到这些程潜就不觉地惶然而又烦躁,不知将来会怎样,自己是跟着爸爸还是妈妈?
“哦。”胡小淘应了一声,又去喂鸡,半晌才又开口:“俺从小就没娘。”
程潜转过头,“你娘去哪儿了?”
“听俺爹说,俺娘生俺没多久就病了,跟着就过世了。”胡小淘看向程潜,眼睛弯弯的,怎么看都像是在笑,“你有啥可难过的,你不是还有娘吗?”
程潜:……
“对了,那首歌俺学会了。”胡小淘得意地说。
“哪首?”
“小星星,俺唱给你听,你看对不对?Do、Do、So、So、La、la、so……”
程潜闭上眼睛,夏风徐来,耳边是胡小淘完全不在调子上的稚嫩歌声。
后来,程潜从他姥姥嘴里知道,胡小淘的父亲叫胡大刚,媳妇儿在生产时受到惊吓过世了。父子俩相依为命,就住在水渠对面的一个小房子里,家中有条小木船,开捕季就在嫩江上打鱼度日,禁捕期给村儿里的人家放牛,挣点儿口粮钱。
“小淘,你怎么不上学?”
“俺爹说,俺们胡家人都不上学。”
“你不想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这是俺的家乡,又有好多的鱼,俺为啥要离开?”胡小淘说这话时,他俩正在胡家的小院前的下坡上晒太阳,再过去有座圆形的石头堆。说那里埋葬着他们胡家的先祖,小淘每次经过都会毕恭毕敬双手合十作揖行礼。
“俺爹说,这里以前是一片大草原和沼泽地,后来才被开垦成了农田。”小淘拄着下颚看向前方。
程潜扫过那片苞米地,微风吹过发出一阵刷刷的响声,正是之前他用鞭子救鹅崽儿的地方。
“小淘,回家了!”
一声叫喊打断了两个小伙伴儿,小淘扑棱一下站起来。程潜跟着看过去,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五官和胡小淘有几分相似。
“爹。”
“赶紧跟我回家!”男人的脸很白,没有一丝笑容。
“来了。”小淘转回头对程潜做了个鬼脸,立刻朝着男人快步跑去,“爹,咋了?”
……
程潜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到姥姥家却一切如常。次日一早,刚起炕脸都还没来得及洗,就见姥姥一脸忧心忡忡地坐在炕沿儿上。“姥姥,发生什么事儿了?”
“唉……”姥姥叹了口气,“后院你二婶家的鸡又没了好几只。”
鸡?程潜有些不明所以,“那能去哪儿了?”
“也不知道被啥东西给祸害了。”姥姥说完给他端了饭菜,“大外孙儿啊,今天咱就在家里呆着,看看书弹弹吉他别出去玩儿了。”
陆陆续续地有消息传来,半大的鸭子和鹅崽儿也遭了殃,每天都听说有人家晚上家禽又被祸害了,不是狐狸就是黄皮子干的,也有人说可能是狼,搞得人心惶惶不安的。
这些事儿程潜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每天不能出去玩儿挺闷的。这天太阳还没下山,乌云就从西北边卷了上来,灼热的暑气闷得人透不过气来。程潜睡到半夜热得醒来,只听院子里传来一阵陈奇怪的嚎叫声,其中还夹杂着鸡和鹅的叫声和扑棱声。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这几日的传闻,莫非真的来了狐狸和黄皮子?想到这里程潜一个骨碌爬起来奔到窗边,打开窗户就见月光下一群身体细长毛色发黄的小动物把两只狐狸围在了中间儿,其中较小的正是之前来听吉他的那只小狐狸,旁边还站着一只稍大些的,两只狐狸紧紧地靠在一起,龇着尖尖的犬牙,目光凶狠,竖起的毛在月光下蓄势待发。再过去,地上躺着几只尸体,有鸡崽儿也有鹅崽儿,一动不动的,显然都死透了。
忽然,那只大些的狐狸‘嗷呜’一声飞速地窜到黄鼠狼群中,扑向正中的首领,小狐狸迅速跟进,扑上去撕咬,立时战成了一团儿。
黄皮子数量占先,很快两只狐狸就被缠住了,一些黄皮子扑向鸡舍,唧唧咯咯的声音随之响起,跟着狗子也被吵醒狂吠起来……程潜这才回过神儿来,顾不得穿鞋奔出堂屋,就看见他姥爷拎着铁锹冲出去的身影。
“姥爷?”
“呆在屋里别出来!”
程潜脚步一顿,不知是哪一只率先发出了尖锐的警戒声,那些黄皮子就像是接收到了讯号一般,飞速地窜上墙头,眨眼的功夫逃窜着散了开去。
“看我不削死你个败家玩意儿!”姥爷骂骂咧咧地拎着铁锹追了上去。
“姥爷!”程潜奔到院子里,他姥爷已经不见了踪影,两只狐狸躺在地上,毛发沾了不少血,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看上去吓人极了。
“潜小子,进屋去。”不知何时姥爷转了回来。
“姥爷。”程潜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没事儿,你姥爷会处理的。”姥姥从屋子里奔出来,连哄带拉地把程潜带回了屋子。
经过这一场惊吓,程潜恍恍惚惚地出了几身汗,姥姥拿着毛巾不停地给他擦汗降温,不知啥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反反复复都是鲜红的血,火红的毛发……隐约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堂屋里断断续续地说话儿。
“肯定是狐狸干的,有人都看见了。”
“真的?”
“可不是,一大一小的两只,那皮毛火红火红的可鲜亮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儿,咱们这以前好像有狐仙来着……”
“你可别招乐了,狐仙?我呸!”
“可不是,不就是狐狸精么!”
……
程潜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这回损失了不少家畜,村委会相当重视,组织了村里年轻力壮的好手去荒野里搜寻,立志要把祸害家畜的狐狸和黄皮子给找出来一网打进。
这天太阳还是没出来,狂风卷着乌云黑压压的,没一会儿暴雨如注倾盆而下。程潜出不了门,趴在窗台上看着白花花的大河干惶然不已。
挨到下午,雨终于停了,程潜连雨鞋都没穿就蹿了出去。
“潜小子,等一下。”姥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拉住他的胳膊,递上一个生了锈的白铁皮壶:“把这个他们带过去。”
“姥姥,这是什么?”
“鸡汤。”姥姥说完推了推程潜的胳膊:“去吧。”
黑泥土路泥泞不堪,跋涉到对岸鞋子和小腿上都是泥点子。程潜进门时就见他姥爷正在给胡大刚包扎伤口。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个小房子,屋子很小,很暗,巴掌大的窗户透过些微光,陈设极其简单,但拾掇得还算整齐。
“叔叔好。”程潜站在门边,“姥爷。”
“你是来找小淘的吧,他在西屋呢。”胡大刚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他对程潜摆了摆手,“你去吧。”
“你咋来了?”胡小淘见了他很高兴,刚忙拍了拍炕沿儿:“上来。”
程潜爬上去,挨着他坐下:“你受伤了?”
“没事儿。”胡小淘一脸的满不在乎,忽然鼻子微微扇动:“你带啥好东西了,咋这么香呢?”
程潜把白铁皮壶送到他跟前儿:“鸡汤,我姥姥煮的,可香了。”
休养了几天,胡小淘又活蹦乱跳起来。这一天两人下河去捞鱼,一个上午收获不少,就在河岸边支了个铁锅煮起了鱼汤。刚捞上来的鱼煮汤很鲜,俩人喝得滋溜溜直响。
胡小淘撂下碗,一抹嘴:“俺要搬家了。”
搬家?程潜一听立刻就有些急了,“搬到哪儿去?”
胡小淘转向东北方,指着不远处浩浩汤汤的入江口:“俺爹说去江东投奔俺大爷。”
“江东?”程潜看过去,江面上除了水还是水,“那里一定很远吧?”
胡小淘摇了摇头,“不知道,俺也没去过呢。不过听俺爹说,那里有更多的山林和草原,河里的鱼也多。”
“还有什么?”想到即将分别,程潜有些悻悻。
“俺爹说,那里还有很多野鸡。”
“你倒是挺容易满足的。”程潜叹了口气。
小淘转头看过来:“日子挺好的,有啥不满足的呢?”
程潜一时竟无言以对。
分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那天天气晴好,程潜跟他姥爷姥姥起了早为父子俩送行。一头毛驴拉着的两轮车,上面装着简单的行李。程潜把吉他和随身的乐谱送给胡小淘,作为回礼胡小淘给了他一串珍藏的骨链,父子俩坐着
胡小淘窝在行李堆里,对众人摆摆手就出发了,程潜跟着追了几步,远远地见胡小淘还在跟他们挥手,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眼睛弯如弦月,一如初见。
不管遭遇了什么,亦不畏前路,总是乐观以对。程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道:自己也该打起精神才是啊。
剩下的日子没了玩伴,程潜收拾了心情看书做暑假作业,为即将到来的初中生活做准备。
园子里苞米要熟的时候,夏天也跟着接近了尾声,他妈风尘仆仆地从城市赶来。程潜告别了姥姥姥爷,告别了熟悉而又陌生的乡村生活踏上了返城之旅。
程潜单手拄着下颚,窗外,淡黄色的风景一闪而逝。
他妈掏出根烟点燃,叼在嘴里吸了一口,半晌才开口:“小潜,我和你爸要分开了。”
嗯。程潜点了点头。
“那……”他妈犹豫了一下,“你想跟着谁?”
“都好。”
……母子对话戛然而止。
咯噔、咯噔,绿皮火车穿过原野一路向南奔去,穿过幽深的隧道眼前一亮,那个熟悉而拥挤的城市又出现在了眼前。
程潜忍不住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熟悉的旋律:Do、Do、So、So、La、la、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