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芭蕉》线下稻草人

55、说好要再见

　　说了这么多人家的事情，我最后想要说说我的事情。我是一个孤女，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一个人苦熬读完了大学，还完了欠债，有了一份不错的职业，嫁给了一个脑子有些不正常的男人，生下了一女二子，如今已经做了外婆，就盼着儿子能早些把媳妇娶进门，等着做奶奶。我的大儿子承父业，接棒了泰戈尔的家族事业，我的小儿子好玩，正好帮他爸做游戏开发，闺女是学教育的，把家里幼儿园和国际教育这块接了过去，我跟泰戈尔闲时到处走走看看，有时帮着闺女看看她家的混世魔王，混世魔王最爱她亲亲姥爷，连亲妈都得靠边站，常常惹得她亲爹抗议，说这哪是她的小闺女，是姥爷的小闺女。可是抗议也没用，因为混世魔王的亲妈，也就是我家的那个闺女也站姥爷，我对女婿是毫无意见，甚至还有些同情他，所以每回几个人出现纷争，我都是站女婿的，要不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呢。

　　女婿一看小闺女成了姥爷的玩具，一生气，一使诈，拉着我家那个闺女来了个二人世界，飞到当初俩人相识的地方回忆浪漫去了，回来没多久闺女就宣布怀上了二胎。我是没什么意见，泰戈尔气得不行，觉得这个女婿狡猾大大滴，我吐槽他就是个州官，只许他放火，不许他人点灯的？要不然我能生三个，难不成我这三个都是跟空气结合的？泰戈尔被我说得不好意思，只能屁颠颠得伺候闺女去了。

　　我闺女这边一世安好，我两个儿子这边实在是成了老大难，我就奇了怪了，明明大好青年两个，怎么就不见领女朋友见家长的呢？问上去，一个说忙，顾不上，一个说女人真没意思，要哄着要捧着要供着，累得很。对于忙的那个，我实在是不好再说什么，家里的一摊子生意都压在他头上，确实是这样，我跟他说要不妈妈找找朋友圈里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知根知底的，一般不会出错。他还不情愿，说想要找个有缘分的，这种牵线的，缺少心动的感觉，没有信心能过一辈子。我只能提醒他擦亮眼睛，不要被女孩子光鲜亮丽的外表给迷惑了，老妈只一个要求，身家清白就行。

　　至于我那三儿，我实在是没必要着急，毕竟年岁上要小上很多，只是这憨儿实在是好玩，整天不着家，今天跟那些个好基友去爬山，明天又飞到哪里去冲浪，过几天又看到他去滑雪去了！我就想着要是早些成了家，也好早些收起这好玩的心思，脚踏实地得活着。唉，他实在是被家里头给宠坏了，我就指望着那个年轻女孩子能给他上个紧箍咒，学着他哥，正经过日子，也不用我成天提心吊胆得担心他出事。

　　这愁来愁去，我把自己愁成了个老太婆，泰戈尔也成了走路需要拄着拐的老头，突然某一天，泰戈尔看着我似是不认识我的样子，然后问出了一句让我心惊不已的话，他问我是谁？他要找他的妈妈，他的妈妈不见了，把他丢下了，他害怕。我知道这一天终究来了。

　　当初泰戈尔车祸成植物人的时候，医生就曾预言即便泰戈尔醒过来，终究有一天会再糊涂过去，这一天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但到那个时候，他或许谁都不认识，认知上会出现障碍，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跟老年痴呆有些相似，但老年痴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容易犯的毛病，他因为脑部受损，可能年纪轻轻就会出现老年痴呆的症状，我已经很满足，泰戈尔至少没有在孩子还小的时候犯病，只是闺女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最亲亲爱爱的老头突然有一天不认识她这个闺女了，甚至还有些抗拒这个闺女，着实让她消沉了好几日，倒是两个儿子很快得接受了这个事实，让我这个老妈做出选择，是将泰戈尔送入养老院着专人照顾还是在家中照顾。我知道两个儿子心疼我这个老娘，将三个儿女照顾大，如今该享福的年纪，却又要照顾一大把年纪的痴呆老伴，但我心甘情愿，我对两儿子说，老爷子习惯了家里的环境，若是一下子放到陌生的环境，让陌生人来照顾，可能更加抵触，会加重病情的，我心里头放心不下，也会牵肠挂肚，还不如放在身边的放心，就这样，我又一次开始带小孩，只是这一次不一样，是个老小孩，老小孩很是依赖我，做什么都要跟屁虫一样黏着我，生怕我走丢了一般。有时候老小孩也会乱发脾气，将家里头的东西乱扔，渐渐有年轻时暴躁症的症状，有一次发病，将我推到在地，虽说事后他马上觉察自己错了，小心翼翼得用自己最喜欢的吃的向我讨好，但儿子却不乐意了，觉得泰戈尔的病情已经发展到伤害亲人的阶段，坚持要把泰戈尔送到专人看护的医院去。我因为被送到医院做检查，回到家没有看到泰戈尔，才知儿子的决定，当下将儿子怒骂一顿，到医院亲自将狂躁不已的泰戈尔接回了家。那一晚，我搂着泰戈尔流泪不止，我知道陪伴了我大半生的泰戈尔与我越来越远，即便我努力想要抓紧他，也无力回天。

　　自那之后，泰戈尔间歇性狂躁症便要发病一次，间隔时间越来越短，症状越来越吓人，不得已我只能给他用了镇静剂，这样好歹泰戈尔能睡上一觉，只是醒来人愈加痴傻，我不忍心，总是不到万不得已才用。故而每一次我总是要受些伤，儿子已经苦劝我很多次，即便闺女最反对将泰戈尔送到医院，也松了口，劝我将他送到医院去，我每一次都敷衍说再看看，再等等，下一次，直到一次我被泰戈尔猛扑在地，几乎快要掐死我时，我想到若是我死了，谁还能这般心甘情愿遭受这份苦，故而狠心用手边一个水晶花瓶砸向了泰戈尔，当一滴鲜血滴在我的脸上之际，我在泰戈尔眼中看到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他叫了我一句：小常老师，你怎么又砸我？然后便一头栽倒在我的身边。

　　那天之后泰戈尔陷入了昏迷，医生说大概率是醒不过来了，毕竟这是他第二次失去意识，脑子开始开启保护模式，不会听，不会想，不会运作。他终究还是进了医院，我有一次做起了泰戈尔的护工，什么事情只要力所能及，都亲力亲为。我期待着奇迹的发生，但人命终究争不过天命，某一天清晨，泰戈尔奇迹般得睁开了眼睛，清清楚楚得看着我说了句：秋呀，对不起，我爱你！然后便慢慢得闭上了眼睛，永永远远得离开了我。

　　我哭得肝肠寸断，却无法挽留住泰戈尔远去的脚步，留在这人间的只是那一撮骨灰，我剪下我的一缕头发，将它放在泰戈尔的骨灰盒中，约定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请他暂且放慢脚步，且略等等我，下辈子，换我来追他，烦他，即便惹他不开心也黏着他不放开。

　　再见，我的爱人。

　　再见，我们约定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