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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个关于永远的童话(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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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地,他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站在这里。
“学校啊……”朝仓陆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呢?他一屁股坐上秋千,又一下子跳起来:刚下过雨,秋千潮乎乎的,弄湿了他的裤子。
朝仓陆只能愁眉苦脸地拍拍屁股。待在这里让他产生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况且秋千已经太矮了,不再适合他的身高。他近乎怀念地看着自己的小学,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受排挤的小鬼,而是个不大称职的大人了——他自认为是大人。虽然还没有成年,但都可以勉强靠兼职养活自己了,也算是大人了嘛。
“啊、下雨了。”一滴水落在他鼻尖,凉冰冰的。
这不是一个预兆,只是一个通知:五秒之内,豆子般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朝仓陆只能落荒而逃,抱头鼠窜溜到学校里边。他重重地跺脚,把楼梯间的声控灯吵醒,抖抖索索地叫了声“佩嘉”。
影子里的朋友并未响应他的呼唤。
“咦?”朝仓陆有些困惑地咕哝一声,“奇怪……佩嘉呢?”
他并未细想。佩嘉平时与他字面意义地“形影不离”,不过偶尔,当佩嘉碰上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情,也会短暂地离开他的影子。何况朝仓陆自己都没搞清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就更没法搞明白佩嘉为什么不在这里了。
总之先等待雨停好了……不过现在是什么日子啊,周末吗?学校里都没人?要是有个人能问问就好了。
好像为了回应他的愿望,他竖起耳朵,注意到一串柔软的逐步靠近的脚步声。他的心脏莫名抽搐一下,好像像警示什么,然而朝仓陆并未放在心上,迈出两步探头向走廊张望:“那个、有……”
“人”字堪堪卡在喉间。
脚步声微微停顿一下,寂静沉默地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回响。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东西”,显然并不是人类。
朝仓陆认为自己可不适合当恐怖片或者惊悚片主角。它——那东西,一个鬼影,虽然那高大的身形更像男性,但朝仓陆暂时不想关心它的性别——它勉强有个人形,双瞳血红发光,周身环绕着跳动的黑火,不时有燃尽的黑色碎片跌落下来,底下血红的组织蠕动着生长,又被黑焰覆盖,周而复始。朝仓陆瞪着它,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僵成探出脑袋的扭曲姿势,腿脚如锈死的机器般动弹不得。
短暂的停顿似乎只是为了蓄力。阴影猛地遮盖朝仓陆的面庞,他身子一矮,连尖叫都不及发出,腿脚一软就连滚带爬地翻下楼梯。
跑!跑!跑!!!
绝对没有能力应付那种东西。好半天恐慌才恶狠狠攥住他狂跳的心脏,朝仓陆混乱地构思起求生策略。他弹跳力发达,轻松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却在落地时绊了一跤,但他顾不得磕破的膝盖、发麻的脚底,现在最要紧的目标只有一个:逃跑。
该往哪逃?室外还是室内?外面在下雨,学校说不上大,能逃到哪里?记得避开死路。这边转弯!往左走,那边的楼道分岔更多!甩掉了吗?跑起来后就听不到声音了……我比它熟悉这里、应该有地理优势……不,我也好多年没回来过了,只不过凭着印象……呼、呼、好累……已经跑不动了!跑步是这么累的吗?身体动起来啊!明明平时也不缺乏运动……对不起,如果能活下来,我一定会好好锻炼的!在这里、在这稍微歇一会儿吧……不,不能喘得太厉害……屏住呼吸,别被发现。脚步声得全神贯注听。它还在走……好像在徘徊……来回走……找不到我吗……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在哪里?等等,为什么在靠近?脚步在……它在跑过来!不、不不……不会吧!别过来拜托……喂,骗人的吧……它过来了!它怎么发现我的?不,等等,我知道了,它知道我在哪!它不需要看,不需要听,不需要闻,它知道我在哪了!跑!快逃!会被杀掉!我也能感觉到它!越来越近了!跑!快跑!!再快点,要被追上了!离我还有多远?糟了,走道快到头了,该从哪边……不,别回头,不能回头,会被抓到的!它追上来了吗?它在哪?!它在、它……
——它在背后。燥热的吐息拂过少年凝满冷汗的后颈。
朝仓陆破窗而出。
尽管以双臂护头,玻璃碎片还是划伤了他的脸和手,不过那都比不上后背火烧火燎的疼痛。朝仓陆一头撞入暴雨之中,在泥地上打了个滚,伤口愈发疼痛。
怪物重重落地,溅起一片泥水。黑火在冷雨中安静燃烧,它甩了甩滴着鲜血的爪子,再度直冲过来。
这时候朝仓陆反倒冷静很多,他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将后背暴露给怪物太过危险,逃跑终究不是万全之策,带着伤痛与疲惫的自己不会有精力继续玩追逐游戏。
“啊啊啊啊啊!”
自我鼓气般大喊着,朝仓陆死死盯着那血红的双目迈开步子,从那张模糊的、混沌的脸上解读出一个嘲弄的神情。
——他无端地躁动起来,愤怒地挥出粗制滥造的一拳。
它不是烫的。极力避开面门一爪、肩膀被撕开几道大口子的朝仓陆困惑地想。他的攻击想当然地没有起效,不过直击肩膀的拳头也没有被黑焰灼伤:不是雨水的功劳,它摸起来就是不烫,但比人类更热一点,是一头暖和的大动物。
真不公平,它有爪子,我只有手。朝仓陆努力回忆自己看过的纪录片,在野外遇到熊怎么办?闪过脑中的画面是闪光侠与怪人搏斗。
他摔倒在地,顺手抱住它的腿,将怪物扭摔在地,他们滚作一团,浑身是泥,朝仓陆决心就这样和它滚来滚去,好歹保住命再说,不过怪物抱住他抓挠起他的后背,他不得不惨叫着松开手。
血伴随着挥舞的黑色手爪迸射。原来我有这么多血。我还没出过这么多血呢。这一切十分不合常理,朝仓陆困惑起来,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存在,并祈祷快点从噩梦中醒来。疼痛如此真切,可他还是希望自己在做梦。
暴雨的声音,狂风的声音,树叶唰啦啦的声音。衣物纤维被撕裂的声音,皮肉绽裂的声音,血流的声音。挥拳时衣物摩擦的声音。拳头击打□□的声音。锐爪刺穿身体的声音。心跳的声音。声音在逐渐衰弱下去。
少年的拳头软塌塌松开了,染成血红的爪子掐住他的脖子,轻松地将其提溜起来。
血流得太多了。朝仓陆冷得发抖。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会遭遇这种事。究竟是为什么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我有这么倒霉吗?我就要死了吗?我还很年轻啊。我连二十岁生日都没有过。我连父母都没见过呢!怪物的嘴以慢动作在朝仓陆眼前张开,十九年短暂人生的碎片开始在眼前闪烁。这就是走马灯吧。他沉痛地、悲哀地告别:向佩嘉,向萌亚,向艾莉,向杂货铺的老板,向便利店打工的同事——非常抱歉。虽然没有亲人会为我流泪,可是我的朋友也会因此悲伤,真不想看见他们的眼泪。并不是没有反抗挣扎过,但是我实在、实在没有力气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过度失血让他浑身无力,眼前发黑,隐约有点恶心反胃。一条湿软的东西印上他的脸颊,舔去了几滴血液。好吧,这是要被吃掉啊。朝仓陆昏沉地想。就这样吧,希望等自己昏过去再吃,这样不会太痛。
“……小陆!!!”
咦,佩嘉?佩嘉回来了吗?
“小陆……小陆!”
在哭吗?别哭啊,佩嘉。爱哭鬼。等等,你不会犯傻的吧?别出来哦,千万别出来、很危险……
“求求你……小陆……拜托……”
为什么这个语气呀!我这边暂时腾不出手嘛!有什么事需要这样哭啊?我这边也很急啊……等会再哭也不急啦!
可是他的朋友在呼唤他。朝仓陆浑浑噩噩地想,我要回应,需要回应,帮帮我,救救我……我想要有人来救救我。
想要活下去,想要欢笑,想要流泪。
“佩嘉——!”他声嘶力竭地叫着,稚气未脱的声音破碎撕裂,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出近在咫尺的一拳,怪物没能避开,被他打得脑袋后仰,脱手将他甩了出去。
朝仓陆落在自己的影子里。
黑色的阴影是如此亲切,温暖,好像一锅柔软多汁的拥抱,佩嘉死死抓住了他。朝仓陆沉进黑暗,好像一块被投进浓汤的黄油,被雨水模糊的视线中只剩一对发光的红眼睛——它没有追上来。
“你最好每次都一样幸运。”它笑着咧开嘴,那笑容展至耳边,大得过分,几乎将头颅斩成两半,黑色口腔内部的锐齿历历可数。
它有一条恶毒的、肉质的、分叉的黑色舌头。
分叉。朝仓陆醒来时还在想这个。梦又从他脑子中溜走了。佩嘉抓着他的肩膀摇晃着,声音缥缈遥远,像在另一个世界。他盯着佩盖萨星男孩的运动衫,领子上有一处开线了,黑色的线头在奥特战士远超常人的视力下分成两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