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恶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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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这个世界的透明边界，然后狠狠的撞上去。就算不能打破那层玻璃，至少也能让它盛着的水多泛一次涟漪。
从市区乘地铁，三十二分钟的时间，再加上一段短暂的步行，我看见了街道对面不起眼的大门。现在是上午九点五十四分，还是上课的时间。铁门后的院子空空荡荡，门卫在收发室里露出一个模糊的头顶。没有任何标识表明这里是一所学校，但我记得那个暗淡的街牌号码，西岩路六十七号，正是我的目的地，明津中学。
门卫很有礼貌的把我拦住，然后按我说的号码拨通了电话。尽管他极力掩饰，我还是看见了他接通电话后变得谄媚的脸。这个表情太容易上瘾，以至于在他放下电话面对我的时候，也没有消退的意思。
“你稍等一下，刘校长很快就过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拿出纸杯给我倒水。五月的天气并不热，我看见他满头大汗，顺着面颊一直流进脖子，于是对那杯水失去了兴趣。
“你一个人？你爸妈呢？”门卫大概三十多岁，却要在我面前装慈祥，让人觉得很别扭。我点点头算是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然后对第二个问题完全无视。他并不介意，开始职业性的絮叨起来。奇怪的是我看着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却对他说的话完全没有印象了。
这种情况最近发生的越来越频繁，我犹豫着是不是需要看医生。
好在刘校长很快来了。我之前并没有见过她，她在我的概念里只是一个电话号码。现在这个号码变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练女人，指挥着门卫把我的箱子提到她办公室去。
在路上她问了和门卫一样的问题。我无法继续无视，只好说他们很忙。刘校长皱皱眉头说：“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啊，转学这么大的事……”她拉长了语调，似乎很有深意。但是跟我说显然是对牛弹琴，于是这一段深意又打了个转，咽回了她肚子里。
我若是她，会考虑打个嗝。
我先被带到寝室，楼里的阿姨看见校长时的表情似曾相识。她和门卫是什么关系？
我被安排进了一个四人间，里面已经住了三个人。寝室很干净，摆了一些小女生的物品，毛绒玩具和偶像海报之类，很亲切。虽然我不知道玩偶的名字也不知道偶像是谁，但是我觉得我喜欢这里。
阿姨刚开始唠叨了几句叠被打扫之类的话，就被校长无情的打断了。她是个干练的人，我的第一印象总是很准，她不会在意这些婆婆妈妈的细节。
安顿好随身带来的大箱子后，又被马不停蹄的交给教导主任带去教室。其间刚好赶上课间休息，学生一窝蜂冲出来，来到我们面前一个急停，再拉开点距离说，老师好，然后跑开。胆子大一点的会在不远处指指点点，当然不是对教导主任这个糟老头子感兴趣，而是对我，一个新面孔自然而然的好奇。不知这种新鲜感能持续多久，我才能变成他们中间普通的一个。
终于来到教室门前，教导主任站在门前冲里面勾了勾手，这个动作在我眼里不知为什么显得风情万种。一个年轻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跟主任点头打招呼。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学生，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问题直接跟刘校长说。”然后拍拍那人的肩膀，对我说：“这是周老师，你的班主任。”我点点头说：“老师好，我叫史小南。”
周老师对我笑笑，我发现他非常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重点是——很帅。
“叫我周伟就行了，不用这么客气。……杨主任还有什么事儿吗？”他笑咪咪地看着糟老头子，我才知道这个主任姓杨。
杨主任摇摇头，用下巴示意我们可以去上课了。铃声这时急促地响起来，刚刚蜂拥而出的学生现在像倒带一样从我身侧流回教室。有的回头看看我，好奇心重的就直接冲着周伟喊：“这是谁呀？”杨主任脸色变得很难看，而周伟本人很自然地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快回去坐着。”问话的学生嘿嘿傻笑两声，回到教室里不知说了什么，全班大笑。
显然这种气氛不适合年纪大的人，杨主任咳嗽了两声就离开了。周伟还在后面说了一句“慢走”。
“这是今天最后一节课，下午没课，你可以熟悉一下环境。”进教室前，他低声对我说道。
周伟的物理课和所有中学里的课一样无聊，不过因为老师很帅，课堂秩序居然很好。我坐在那里也没人跟我搭话，让人很失望。下了课周伟问我用不用帮忙带路之类，我谢过他的热心说我要出校门一趟。
这是全封闭式的私立学校，平时擅自出校门和越狱差不多。
周伟笑笑说：“那要开个假条，不过你第一天来，可以搞特殊。”
其实他纯粹是骗我，门卫已经牢牢记住我的模样，我说要出门他还叮嘱我路上小心。什么规定假条之类完全没提起。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即使是这所以严厉著称的学校也为之松动。我终于感觉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来自家族的势力。这种莫名其妙的特权让人浑身不爽，但又无法拒绝。
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给这里捐了多少钱。
我曾经在这座城市生活过七年，从今天起，是我在这里的第八个年头。
在我不太可靠的记忆里，沿着西岩路向南走八分钟，就可以到达本市最大的公立学校第一中学的大门。这所学校和明津据说一直势如水火，却不得不比邻而立。一中的体育场北面就是明津的艺术楼，然而中间砌以高墙并拉了电网，不知要防备哪一边的学生。
我不必冒险去试电网的真伪，只需要堂而皇之的堵在一中大门口干等就好。这里的学生多数是走读，所以中午下课会有很多人冲出来闲逛，住得近的会回家吃午饭，一时门庭若市。
我来得晚，学生已经走掉一大半。不过所幸要找的人还在，而且在一大群穿校服的学生里格外显眼。
她的白色校服外套扎在腰上，纯白的Ｔ恤上印着一个大大的红色手印，和头发的颜色交相呼应，像吸饱了血的妖女在悠闲的晒太阳。妖女一看见我，就面露喜色张开双臂扑了过来。而我感觉不到她的热情，只觉得那是一个血手印正在向我扇过来。
“死人这么晚才来！”妖女对我的称呼也很符合她的身份。
“死人不会来，我还活着。”我抓住她的双手阻止了和血手印的接触。近处看发现她不仅染了发，还编了一头细细的辫子，活脱一个小混混的模样。
妖女兼小混混冲我撇撇嘴，开始撒娇：“我不管，回来了要先请客吃饭。”说完力大无比地挣脱我的手臂挂在我脖子上。
我开始慢慢习惯这个老朋友的新面貌，就像习惯我出生的这座陌生城市。
妖女的人类名字叫于鸣箫，是打从开裆裤时代就缠上我的拖油瓶。上小学之前一直是我的背后灵一样的存在。直到我离开这里，她才成为这里一个独立的妖物。
每年假期回来见到她，都会被她狠狠的惊吓。初中就开始了女大十八变的修炼之路，结果就是早早陷入同性的嫉妒和异性的仰慕中分外孤独。然而孤独有时比美丽更致命，所以于鸣箫其实并不孤独，至少半年就能换一个男朋友来寻点新鲜。
我们一路穿过各种店铺摊位和穿校服的一中学生，前者的多样和后者的统一对比鲜明。于鸣箫在这所学校里小有名气，所以我又一次被指指点点了很久。
她挑了一家看起来很贵的饭店，开始轻车熟路的点菜。
“常来？”我看着菜单，松了口气，价钱远比看起来要低。
“来得起吗我？”她反问，“一年前来过，我很久没碰上有钱人了。”
我笑笑，一副心甘情愿被宰的贱相。于鸣箫的老爸算不得有钱人，不过却是本地文联的副主席，小有名气的一位文化人，所以和我家里那些伪文化人过从甚密。大家心照不宣，各取所需。所以平时和她在一起我出点小钱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她完全不像他爹，无法为我贴上有文化的标签，只会让我看起来也像一个混混。
“都安排好了？”她点了一长串名字花哨的菜，跟我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对服务生微笑。
“算是吧。”
“哪个班？我跟他们这一届很多人都很熟，说不定有认识的哦。”她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姿态倒还优雅。
“好像是五班吧，没看清。班主任挺帅的，叫周伟。”
刚刚装淑女喝茶的妖女“噗”一口喷出来：“五班？周伟？”
“怎么了？”我擦擦脸上的口水。
“……真是活见鬼。”她也擦擦嘴。
我心想见你不就是见鬼，有什么好惊讶。她却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好像在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怎么了？五班很恐怖吗？”我心不在焉，还在感慨她的一个眼神居然可以有这么丰富的内涵，莫不是用了某种魅术……
妖女却如临大敌：“你可要小心啊！”
“小心什么啊？”我一时无法适应她突然的一本正经，配上她这身打扮很无厘头。
“……唉，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反正他们在哪里都很出名。”她眼睛闪闪发光，不像是讲恐怖故事的表情。
“谁？”
“两个流氓。”她眨眨眼。
我很困惑明津这样的学校怎么会有流氓？上课的时候也没看见有人打扮成妖女那种风格。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困惑我多久，很快我就被寝室里热情的八卦大军所淹没。
我只带了一个大箱，身家性命都在这个箱子里。下午回寝室时却发现箱子不见了，只看见一群女生围在里面叽叽喳喳，见我进门，嗡地一下涌上来开始问这问那。我发现上午门卫的情况又出现了，我只看见她们的嘴巴在无规律的扭动，却听不到她们说的话。她们像很多吐着泡泡的金鱼，只在我周围发出啵啵的破裂声并溅出口水。
“请……请问，谁看见我的箱子了？”我挥手拨开眼前看不见的气泡，小心地问道。
“在这里！”一条美丽的小金鱼欢快地把床下的大抽屉拉出来，我的宝贝箱子四平八稳地躺在里面，一个小轮子还因为震动兀自欢快地转动不已，像是在跟我招手说，你还知道回来呀。
金鱼们还在勤奋的吐着泡泡，我却可以略略听懂一点了。我无限深情地扑到箱子上，用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说：“美女们，请让一让，我要铺床了。”
“我帮你！”刚才拉抽屉的小金鱼——小美女十分乖巧地蹲在我旁边，“我叫肖丽。”
“小丽？”我愣了一下，“我叫小南。”
“不是啦，我姓肖，小月肖。”她比划着说，“我睡你下铺。”
她刚说完，另外两个室友也从人群里挤出来向我打招呼。
“王琪。”
“张可欣。”
我呲牙一笑：“小南，史小南。”
熄灯后躺在陌生坚硬的床板上，黑暗中觉得像是我昨夜睡的卧铺车厢，连摇晃都那么相似。当然不是地震，而是肖丽在兴奋地翻身。我忽然想起于鸣箫的话，于是向她们打听了一下。
“听说班里有两个流氓？”
仿佛火车突然进站，而且是开进了安布雷拉镇。翻身闲聊嗑瓜子的声音全都停止了。我只好又问：“难道是真的？”
躺在对面上铺的王琪含糊地开口道：“当然……不是……”
几乎同时她下铺的张可欣愤愤地说：“何止！”
一正一负刚好抵消，我寄全部希望于下铺。肖丽却只是“嗯”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说：“没有啦，都是开玩笑的。”
“真有两个很奇怪的人吗？”说到这个份上，想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另外三个人相继翻了个身，表示要睡觉了。
“肖丽？”我小声问。
“睡吧，明天再跟你说。”她也很小声地回答。
这一夜我想象了两个流氓的各种可能，也算是做了一次头脑风暴。不过这种事很没意义，最大的收获就是因为累而睡得非常好。以至于第二天被肖丽叫醒时已经七点半了。
七点四十分开始早读，所以我理所当然的迟到。
早读没有老师，只有一个女生站在讲台上带大家读英语。看我推门进来，吃了一惊，似乎忘记我是新来的。我冲她点头说抱歉，她还愣着，一直目送我回到座位上，班里因而沉默了几秒钟。
一个声音打破了尴尬：“终于有人迟到了，班规班规！”我本能地回头，看见最后排一个男生乐呵呵地在嚷嚷。讲台上的女孩回过神来，笑着对我说：“没什么，就是换你来领读。”
“读什么？”我没动地方。
“课文。”她举起手里的教材。
如此无聊。
我走上讲台，抓了抓头说：“我忘记带书，随便读点别的吧。”其实我根本没有教材，所有的课本都留在了原来住的地方。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骚动，他们嗡嗡地开始议论。刚才说话的男生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把一本教材扔在我面前。像是给乞丐面前的盒子里丢了一块钱，牛气冲天。
“没关系，借你。”他微笑着，露出好看的牙齿。这张面孔让人觉得有些眼熟，但我确定我没有见过他。不过慈善从来不会带来和平，反而引起了更大的混乱。班里像是飞进了一群马蜂一样开始了毫无规律的议论声和起哄声。好心人不为所动，似乎这件事跟他完全无关。他施施然走回自己的座位，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旁边的另一个男生拖着凳子凑过去，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两个人脸上浮现出一模一样的表情——看好戏。
我忽然有了一种顿悟的感觉。
“原来传说中的流氓就是你们两个。”我说。
气氛就这样控制住了，居然不需要暴力。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我，表情惊人的一致，是惊讶和期待的完美混合体。我满意的点头，举起那本摊开的书开始念第一个句子，却没人跟读。所有人又整齐地换上了失望的表情，除了刚刚交头接耳的那两人和我的三位室友。
“你说什么？”好心人同学不再笑，而是眯起了眼睛，射出小刀子一眼的眼神。这更确定了我的想法。
“没事。”我笑笑，继续读。
肖丽两手一摊：“你惨啦。那两个人最讨厌别人说他们坏话了。”
“我没说啊。”
“而且他们一定会怀疑是我们三个告诉你的，你把我们害惨啦。”她继续抱怨，我的辩解自动蒸发。
“他们到底是谁啊？”
“流氓。”干净利落的回答。然后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并四下张望。好在我们躲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根本没人发现这里还有两个人。她松了口气，无奈地说：“其实这件事很微妙，你以后最好不要提。还有啊，离他们远一些。”
“有那么严重？”我被她说的心里痒痒的，恨不得马上跑去直接问那两个当事人。
“这所学校里不知多少人被他整过了，一个比一个惨。”她啧啧感慨，像在宣传某件了不起的功绩。
“得罪这么多人不怕遭报复么？”我也对这种不怕死的精神流露出一丝钦佩之情。
“报复？”肖丽撇撇嘴，“陆乐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尤其是碰到女生的时候。”
“他叫陆乐？”我只关注我感兴趣的部分。
肖丽沉重地点头：“大陆的陆，快乐的乐，也是本校的万人迷先生。”她像看恐龙化石一样看着我，“你没觉得他长得……很正常人不太一样吗？”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难怪觉得眼熟，帅哥都长得差不多。”但是万人迷不应该和流氓划等号吧？
“他今天早上借你书的事儿恐怕已经传遍全校了，你等着被口水拍吧。”肖丽可怜地看着面前的化石。
我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当的流氓，那另一个呢？”
“万人迷二号。” 肖丽可爱的脸上翻出一对大白眼。
这是什么世道？难道长得帅就可以横行霸道吗？抢银行也会被原谅吗？你以为这是动画片啊？
表面上一片镇定，可心里还是越想越来气：刚来第二天就被地头蛇欺负，以后还要不要混了？我好歹也不是吃素的对吧？
所以答案当然是要混的，只是我得有所准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恶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