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刀》常困蛟

4、有理难说

　　“听说萧老弟又捡娃娃回阁啦？我看看，哟，这娃娃细皮嫩肉的，看上去不像小乞丐啊……”

　　吵……

　　“去去去，什么小乞丐。”

　　好吵……

　　“哎，你推我干啥？还不让人看呐！这么护犊子呢……噢哟，我知道了，这娃娃要是待在咱这停云阁，小川儿就不是咱阁中最小的弟子咯，怪不得小川儿把娃娃看得这么紧，不容易啊，咱小川儿也要有小师妹啦！”

　　吵死人啦！还让不让人睡觉！

　　行行愤怒地睁开眼，只见一个拎着酒壶的中年男子正朝屋外走去，屋内还有一个背对着她的少年正双手叉腰，对那走出屋子的人道：“一天天吃醉了酒净胡说，我倒是想让远爹给我收个小师妹或者小师弟……”

　　他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嘀嘀咕咕起来，行行听不清，她刚醒，还有些发懵，环视四周，这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这……这是哪里？我怎么……我……

　　她想起来了，行行坐起身来，脱口而出道：“萧远呢？！这是哪里？”

　　那叉着腰的少年闻声迅速转身，对着她喜笑颜开道：“你终于醒啦！这里是停云阁，我叫易川。”

　　行行有些震惊，这少年生得很是好看，眉目如画，肤色胜雪，一双桃花眼明亮清澈，说话时两颊酒窝若隐若现，好生乖巧。要不是他的声音，她差点以为这是个女孩儿。

　　易川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怕生，便安抚她道：“你别怕啊，云心师姐这几天出任务去了，是远爹让我照看你来着，他叮嘱我别让阁里的人靠近你，这下你总算醒了，我也就完成任务了。”

　　远……远爹？难不成他是萧远的儿子？萧远竟然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那你爹在哪儿？”行行睁着一双杏眼问道。

　　“啊？我、我爹？”

　　易川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

　　“哦哦你说远爹……额，不是，你说萧远萧大哥吗？他不是我爹，他是……是我义父！好像也不能这么说，我俩也没差几岁……总而言之……”

　　行行刚醒来，头脑原本就有些发昏，被易川话这么一绕，头越发昏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脑袋。

　　她这一揉，吓得易川直接飞奔出了房间：“你你你先别昏，远爹要找你说话，我去找他，你别昏你坚持住——”

　　行行没昏，但确实有些眼冒金星，是饿的，萧远此时就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狼吞虎咽地连吃下三大碗青菜鸡汤面糊。

　　此时屋内只有萧远与行行二人，易川在屋外把守，行行吃饱了，才对萧远道：“所以我昏迷了半个多月？”

　　她满脸不可思议，只觉得自己是睡了一觉，谁知已过去大半个月了，人也从天刃教来到了停云阁。

　　她看萧远没打算接她的话，有些犯嘀咕，又想起刚才易川刚才喊她远爹，八卦道：“刚刚那个人，为什么叫你远爹啊？”

　　萧远还是一瞬不瞬看着她，但是没有回答，行行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初次见到萧远时，他给她的感觉也只有冷漠了些，但如今，萧远看自己的眼神中多了份警觉，就像她一开始警惕他一样。

　　行行有些尴尬，小心翼翼道：“怎么了吗……？”

　　萧远这时才有了反应，站起身来，朝屋内的一个木柜走去，从木柜中拿出一把刀来，摆在桌子上，行行才恍然大悟。

　　这是那把在天刃教密坛中的悬空刀。

　　刀被萧远摆在桌上时，萧远也开口道：“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天刃教，和这把刀是什么关系？”

　　他语气很平，话语听着也没有什么威胁的意思，但是却让人不觉生出了几分寒意。

　　行行又想起了那些奇怪的记忆，此时的萧远给她的感觉，就如同窥视到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时的冰冷。

　　“我……”

　　她此刻左右为难，如果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到时候怎么跟义父交代，说不定还会牵连长帆哥哥受罚，但若不说出实情，恐怕眼前的这位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而且，她确实也不知道，那把刀怎么会受她控制。
　　小姑娘挎着满是委屈的小脸，她可以说她不知道吗……

　　她犹犹豫豫的，更显得心中有鬼，萧远的眼神越发让人觉得危险。
　　行行不自觉地想别开头，她还没动呢，就被萧远捏住了下巴，让她不得不看着他的脸。

　　行行被他捏得下巴生疼，但也不太敢动，只在心中道：长帆哥哥，对不起了！我的小命要紧！

　　“我是龙潜山庄的人！”

　　她第一句话就搬出龙潜山庄，希望对面的好汉能高抬贵手。

　　果不其然，萧远微微挑眉，然后放过了她可怜的下巴，慢条斯理道：“接着说。”

　　行行立刻谄媚道：“远爹，”她大概知道为啥易川要管萧远叫爹了，这可不是得喊爹么，喊爷爷都行啊！

　　“您一看就是江湖高手，那您肯定听过江湖传言说孟盟主有一个养女……”她讪讪笑了笑，“我就是孟盟主收的那个养女。”

　　也不知道对面的爷爷爹会不会相信她空口白牙的话，毕竟她身上也没啥龙潜山庄的信物。

　　萧远早就动用停云阁的情报网，打探到那天与她一起闹事，伪装成天刃教守卫的人便是龙潜山庄的少爷——孟长帆。

　　只是他不太好确认她的身份，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和他猜测一致。
　　但他这些天来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所以才对她产生了怀疑，故意装作凶狠的模样吓唬她。

　　“孟姑娘，你既是孟盟主的养女，为何能控制天刃教教主以人命饲养的魔刀？”

　　小姑娘小声嘀咕：“我不是孟姑娘，我不从孟姓，就叫行行……”

　　眼前男子目光一瞥，修长的手指叩了叩桌子，拉回正题。

　　“你叫孟姑娘也好，叫行行姑娘也罢，我只问你，你为何能控制天刃教教主以人命饲养的魔刀？”

　　好吧，看来这是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行行壮士断腕道：“远爹，不瞒您说，其实我还有一个身份来着……”

　　她才刚开了个头，就见萧远双眉一蹙：“别喊我‘远爹’，那是易川自己乱叫的。”
　　他可没有随便让人认他作爹的习惯……

　　“哦哦，那……萧大哥？”
　　行行掐着嗓子，故作温柔，但她委实做不了这副做派，倒像只被掐了脖子的小鸡。

　　萧远被她喊得毛毛的，之前这丫头都是直接喊他姓名，如今装出来温顺的模样又是做什么。
　　虽说他刚才是凶了些，但这丫头之前大闹封魔殿，后来又陪他闯天刃教密坛的时候胆子可是大得很，不像是这么容易被吓唬住的。

　　“你先前叫我萧远，如今也这么叫便是了。”

　　行行一边点头一边心想，那之前你也没有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啊，还自告奋勇要帮我找长帆哥哥呢！

　　早知道这人这么凶，她就应该赖着云心姑娘！
　　刚才那个易川说云心姑娘出任务去了，也不知道云心姑娘什么时候回来，自己都来停云阁了，好歹见人家一面吧。
　　不过她也是没想到，这次出门送剑，一送就送到了天刃教，现在又到了停云阁。

　　萧远见眼前这个胆子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小姑娘莫名其妙出了神，更加确定了，她其实胆子大得很，只是装出一副被他吓到的模样。

　　萧远用手指又叩了叩桌子，一双黑眸透着凌厉之色：“姑娘，说正事。”

　　行行赶忙收回自己的心猿意马，接着道：“其实义父一直秘密养育我是有原因的……你有没有听说过灵刃族啊？义父说我是铸造师灵刃族的唯一后人，怕公开我会有危险……”

　　先前她刚从昏迷中醒来，没来得及思考这件事，后来又被萧远吓着了，现在细想，难道她能操控天刃教的魔刀，是因为她的身份？

　　行行皱眉看着桌子上的天刃教魔刀，这刀先前泛着红光，看着怪渗人的，如今红光不亮了，倒像是块毫无生机的废铁。

　　那时，她见萧远似乎不敌天刃教教主，又听那教主说要杀自己灭口，想到在太极楼里听到谷枫打败十大高手的故事，一时心乱如麻，只想着自己的安危，她可不想死，她得想办法保护自己。
　　就这么胡乱一想，那悬空刀就朝她飞过去了，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双手紧紧握住了那把刀。

　　萧远顺着她的话得出结论。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能控制这把魔刀，是因为你是灵刃族人？”

　　行行摇了摇头，咬着唇道：“但我听义父说，我们族人只是擅长铸造兵器，没听说我们一族和天刃教有什么干系呀。”

　　莫非……她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掌，掌中有一道新鲜的刀疤伤痕，她举起自己的手给萧远看。

　　“难道和这个有关系？之前我不小心把血滴到了天刃教那个什么封魔圣石里……”

　　萧远和云心那时在暗处，自然从头到尾见证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在天刃教闹事的过程，对她手掌上的刀疤来源也心知肚明。

　　行行突然脸色一白，是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就是因为她的血滴到了封魔石上，而封魔石又与魔刀有关，所以她才在后来看到了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那些记忆并不是因为萧远碰到了她，萧远只是凑巧在那时候碰到了她而已——

　　那是这把刀的记忆。

　　萧远见之前还应付自如的小姑娘突然脸色惨白，不由关切道：“你怎么了？”

　　那些记忆实在太过沉重和痛苦，让行行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落泪。

　　行行无法控制地边落泪边在心里嚎叫：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都怪陆铭莫名其妙要加入天刃教，现在好了，他全身而退，自己倒被这把破刀缠上了，这破刀不会是认她作主人了吧，她一不会武功，二不想闯荡江湖，要这刀干啥！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

　　“完蛋了，萧远，这把破刀缠上我了，怎么办啊……”

　　她现在是真的有点害怕了，那个像妖怪一样不会老的天刃教教主本来就要杀她灭口了，现在她还把人家的刀带跑了，越想自己这一趟真是越不值当，哇哇大哭起来。

　　萧远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头大如斗，眼前这小姑娘不过及笄，要说带孩子，他亲手拉扯过云心和易川长大是不假。

　　但云心小时候，在阁中受了委屈总是一个人默默地不说话，从来不会像眼前这个小姑娘一样哭成哭包。

　　印象中云心唯一一次哭，还是因为他为了救易川受了重伤。
　　他记得那时候云心似乎也是这般年岁，守在他床边，好不容易见他醒了，红着眼睛落了两粒黄豆，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云心便不哭了。

　　想到这里，萧远有些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揉揉对面这个哭成包子的小姑娘的脑袋。

　　一直规规矩矩守在门外的易川听到哭声忍不住破门而入，看着萧远伸在半空中的手，一脸不可置信。

　　“远爹！你怎么打小孩！”

　　萧远伸回手，一脸无奈。

　　“我没打她。”

　　行行也停止了哭泣，只是微微抽泣着低声附和。

　　“他没打我，再说我也不是小孩。”

　　她都十六岁了，马上十七了！

　　易川“噢”了一声，看到桌上摆着一把古怪的破刀，他在这儿守着昏迷的小姑娘好几日，远爹进来时也没带什么东西，这刀是哪里来的？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萧远平静道：“出去守着。”

　　易川只得退出去，把门一关，又站岗去了。

　　萧远倒了杯茶给行行，行行伸手抹了抹眼泪，接过去喝了一口。

　　萧远见她不哭了，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加入天刃教的人都往圣魔石上滴了血，我看入教血盟之式更像是谷枫为了将教徒血祭给这把刀。”

　　行行表情迟疑：“什……什么意思？”

　　萧远看着她，良久道：“先不说你为什么能控制这把刀，但你也许会有危险。”

　　他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但行行却已经懂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

　　行行哭了一通，如今听萧远这么说，不知怎的，突然就冷静了。
　　横竖都是死，哭也没用，慌也没用，不如想想该如何破局。

　　她原本低着头，此时偷偷睨了对面坐着的男人，萧远似乎也在沉思什么，行行有点好奇。

　　“无凭无据的，你为什么相信我啊？万一是我说谎骗你，另有所图呢？”

　　萧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谁说我相信你？”

　　小姑娘当场愣住，萧远已站起身来。

　　“这几日你先留在停云阁，刚才跟我说的那些，和这把刀的事，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

　　他也不等行行回答，便大步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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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萧远：禁止喊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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