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原罪》却话长安

2、魏槐

　　“序列103出现非常态的活性，有主动诱食的行动倾向。”

　　“这或许与最近的新序列混乱有关，它们从前一般不会出现这种大规模的自主意志。序列102也有出现过类似行为，应当建立新的研究小组进行报告分析。”

　　“我正在检查103，具体事项回去再进行报告，以上。”

　　电话那头的人“嗯”了一声，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我记得序列103是新人的入会考核。”

　　“是的。”黑衣男人答道，“我是他的考核官。”

　　“十分抱歉，这位先生，请问你的名字是……”

　　黑衣男人垂下眼睫，身体的本能在思考完成之前已经习惯性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魏槐。”

　　“魏槐……”电话那边念叨了一阵，而后终于“啊”了一声，说道：“对、对，你是负责这回新人的考核的，我想起来了。新人现在怎么样了？”

　　魏槐：“状态不明，他吸进香灰了。”

　　“还有救吗？”

　　“有几率，但我无法保证……”

　　话音未落，魏槐忽然挑了下眉：“收回之前的话，他还活着。”

　　下一秒，只见江乾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惊魂未定地左右张望着，仿佛身后还追着讨债的恶鬼。

　　他看到了魏槐，第一反应是满脸惊悚地后退，在确认了眼前的人是本尊后才磕磕巴巴地问道：“我、我回来了？”

　　魏槐按断了通讯：“你从没离开过。”

　　江乾：“可是前辈你不是叫我跑……”

　　魏槐：“第二世界。”

　　江乾“啊”了一声，“第二世界”这四个字的概念在脑袋里盘旋了一阵，他才反应过来。

　　“刚刚那是第二世界吗？”他有些激动，忙乱从地上爬起来。“我、我进到第二世界了？那里面的东西都是序列吗！？”

　　“是‘狭间’，由序列103衍生出的个体空间，只是第二世界的一种演示形态。”魏槐面无表情地给他泼冷水，“现在没有进入第二空间的通路——我记得这一点你申请入会的时候守则上有写。”

　　江乾脑子一热，接着说：“我知道，可是狭间本身是夹在第一第二两个世界中的部分，那如果……如果通过狭间，我们是不是可以找到去往第二世界的通路？”

　　话音未落，他的视野里骤然闪过一道火光！

　　“砰！”

　　炽热的疾风擦着耳旁撕咬过去，江乾瞬间被吓得钉死在原地，呆滞地看着突然朝自己脑袋边开了一枪的黑衣男人。对方神情并不怎么愉快，甚至比先前还要阴沉些，仿佛刚才自己的那些话犯了天大的忌讳，再多说一句就要被直接爆头了。

　　“俱乐部第一禁令。”魏槐接着将枪口对准他的眉心，“严禁调查世界通路。”

　　“如果你有这种想法，我现在就替俱乐部清理门户，你可以直接毕业了。”

　　江乾腿一软，“扑通”一声跌了个颜面尽失，怎么也没想到比序列103更可怕的是眼前这个自家前辈。

　　魏槐若无其事地收了枪，用脚踢了踢地上散落的石块，脚底传来的触感有些绵软，并非石头该有的。

　　他弯腰捡起一块，青灰色的石头在被抓起的瞬间变成一团黑红的胶状物质，从他指缝间滑落下静脉血一般的深红色粘液。

　　的确是令人反胃的东西。

　　“在宣布你的考核结果之前，我有个私人问题要问。”魏槐看着手里的怪东西，“你觉得序列这东西是什么？”

　　江乾回过神，战战兢兢地问：“什么？”

　　魏槐：“序列，第二世界，狭间——这些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东西，你觉得它们该如何被评判？”

　　江乾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令人作呕的序列103，不由得想起方才在狭间里这东西模拟出的年轻女声。虬结在心头的恐惧扭曲成一股没来由的火气，他抿抿嘴，回答道：“是怪物，是应该被抹除掉的脏东西。”

　　魏槐看了他一眼。

　　江乾说完这句后就不吱声了，转而盯着魏槐手里的胶状物，那表情的确称得上是厌恶。

　　于是魏槐开口说：“给你一个建议，加入俱乐部之后少些个人情绪。虽然他们很乐意见到一腔热血去干活的工具人，但那种家伙往往活不长久。”

　　江乾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有些惊喜地说：“您、您的意思是……”

　　“不要以常人的善恶去评判这些东西。”只见魏槐突然把序列103递到嘴边，似乎露出了一个浅淡又讥讽的笑意。

　　“它们不是应该被理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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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乾有些看不懂事情的发展。

　　论理，他成功通过了考核，应该满心欢喜地和他的前辈交接工作，可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黑衣男子正在做一个他在任何恐怖电影或游戏里都难以想象的动作——

　　他在吃掉序列103。

　　是人类层面的，物理意义上的进食。那团黑红色的胶状物质被他一口一口吃进了嘴里，唇角滑落至下巴的红色粘液就像限制级画面似的，他就是那个茹毛饮血的怪物，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咬碎吞咽。

　　暗红色的粘液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晕染开的深色污渍触目惊心。他并没有犹豫，将那散落在地上的菩萨像一块块拾起进食，速度很快，宛如饥饿多时的流浪者，一餐终了不过五分钟。

　　江乾——好吧，江乾已经看傻了，承载了过多信息的大脑就此罢工，在看到对方嘴角沾着红色液体叫自己时直接俩眼一翻，直愣愣地栽倒不省人事了。

　　魏槐擦了擦嘴角的粘液，见怪不怪地把他拎起来走出土庙。在两人踏出去的一瞬间，身后的土庙霎时灰飞烟灭，连带着其中的一地狼藉从世界上消失了。

　　魏槐将念珠重新缠回手上，依旧毒辣的太阳透过树叶投洒下斑驳的亮光，蝉鸣声逐渐在耳畔复苏，三伏天闷热的风就像蒸笼的火气——他们回来了。

　　魏槐拨通了一个号码，随手把江乾扔到一棵树下去，自己点了支烟。

　　“序列103已消除，我需要一辆救护车。”

　　“新人考核通过了，等他做完精神分析后就可以开始工作……为什么要我带？俱乐部里没人了？”

　　电话那头的人和他说了什么，魏槐叼着烟冷笑一声，含糊不清地揶揄道：“我说了102的活性不同寻常，一股脑冲上去的家伙不是自找的是什么？等他们出院了自己收拾烂摊子，我没那么闲给那群人带孩子。”

　　对方反驳了他几句，语气里带了些恳求，魏槐烦躁地吐出一口烟，觉得这蝉鸣实在扰人。

　　最终，他还是妥协道：“上限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恕不奉陪。”

　　“哦，工资记得加提成，我的手机该换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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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很热，医院里提供放风的区域也只有在日落后才能见几个人影。

　　江乾被转去俱乐部专属的病区休息，魏槐尽职尽责地把人送到后在医院里又逗留了一会儿——他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都是之前俱乐部的人。

　　他们……状态并不好，有些瘫坐在长椅上两眼呆滞，有些蜷缩在阴影里瑟瑟发抖，好一些的坐在轮椅上和护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瞳孔深处的恐惧依旧浓郁且深沉。

　　他想点根烟，想起这里是禁烟区，只能作罢。

　　在这里的家伙年纪都不大，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精神状态已经岌岌可危。

　　俱乐部把他们称为英雄，可魏槐觉得那些真正该被称为英雄的家伙早就先他们一步死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了。

　　俱乐部的补贴薪资很好，通常退休年龄也只有五十岁——不过能安稳活到退休的人，魏槐还从没见过一个。

　　像这样精神错乱被送到医院里来的，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他静静地看着那群人，想起一个倒霉的年轻人对自己说过“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然后下一次见面时对方就被从中腰斩，浑身的血液被序列吸了个干净。

　　序列是这个世界的错误，是不该出现的怪异现象，是他们所处的第一世界所无法包容的“第二世界”产物。而俱乐部的宗旨只有一个，将一切具有威胁隐患的序列消除。这听起来的确是个伟大又崇高的理想——仅仅是个理想。

　　俱乐部的建立与壮大是立足于千万同胞尸骨之上的，任务前派发的守则也会因各种伤亡而进行版本更迭。至少序列103的守则——魏槐知道，是搭进去了一条人命才总结出来的。

　　他是个悲观主义者，并不认为谁能获得最终的胜利，这场对抗是无穷无尽的，至少在他的有生之年。

　　他想抽烟了，最后看了眼长椅上瘫坐的人，默默转身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他，没有人叫住他，哪怕他们之前并肩战斗过。

　　接下来需要先去俱乐部报备103的资料，魏槐想着。这群家伙的活性增长得有些快……这莫非是某种进化吗？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拿出手机准备通知一下俱乐部里的家伙——可就在这时，一股极具侵略感的气息倏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魏槐脚步猛地一顿，吓得身旁的护士一个激灵。

　　他抬头看向墙上的标识：精神卫生中心住院部。

　　魏槐“啧”了一声，朝着那个方向快步走去，路上碰见医护人员时就亮出自己俱乐部的会员标识，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上了第三层。

　　错不了，他想到。

　　刚才……有类似于序列的能量波动。

　　三楼走廊里没什么人，这个点护工大多带着病人出去放风了，魏槐走过一间间空着的病房，莫名察觉到有一股粘腻冰冷的视线贴在了自己后背。

　　他猛地转过头去，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左手边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了。

　　两个护工同一个穿着约束衣的高大男子走了出来，看到魏槐时齐齐愣了一下。

　　魏槐不想多言，给他们看了一眼手里的俱乐部会员证后便示意几个人快点离开，人多了他不方便办事。

　　这所医院的人是知晓俱乐部的一些内情的，故而不会对他们的行动多加干扰。两个护工朝他点了下头后就推着男人要离开。

　　魏槐的注意力始终没有落在那个穿着约束衣的家伙身上——他没什么怪异，除了头发有点长，额前的发丝几乎把整个脸都遮住了。

　　可是在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魏槐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

　　走廊尽头的窗户里吹进来闷热的夏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呢喃低语，在他耳畔温柔地亲吻旖旎。

　　——你来了，你来了。

　　——你终于来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