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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不是郭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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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米跟徐二娘买了许多花生红枣之类的粮食,借了孙婶娘的大锅熬了很大很大的一锅粥,香气四溢,满院子的人都站在门边探头探脑,大人的眼里是羡慕孩子的眼里是渴望,徐二娘笑嘻嘻盘着腿坐在炕上,指挥米米放这放那,对同院里巴望着流口水的邻居们说,“一会儿一人盛一碗去尝尝!也是我们今日遇了贵人,呵……出手真是阔气,好几锭银子哪!”此言一出,周围人立即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开口说话,就孙婶娘家的大儿子睁大眼睛拿胳膊肘碰碰米米的手,大声地问,“米米,什么贵人给你们这么多银子呀?”
这孙婶娘的儿子脑子不好,按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智障,虽然长到了十岁,那言行举止也和四五岁的孩子差不多,人人都说这孩子傻了,可孙家这儿子却在某方面天赋异禀——会写字,会画画,无师自通。要是在平时,米米便耐心给他解答了,可是今天,米米心里是这么烦躁!乞讨就乞讨吧,可至少心里不能卑微,心要是也堕落了,这个人还有什么尊严?一面吃着嗟来之食,再要她笑,她可笑不出来!
却不巧,孙家的傻儿子这时候还跑来添乱,米米没好情绪地说,“去去去,别来烦我!”
谁知道那孙家的傻儿子一听这话愣了一会儿,转眼便张着大嘴嚎啕大哭起来,哭得米米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孙婶娘是个直脾气,当即脸色便一沉不好看起来,骂骂咧咧着“不就一锅讨来的粥么,咱还不稀罕咧,走走走,他爹,还傻站着干啥?等人哄你?”一路拖起儿子就走,孙家傻小子犹不自知,犟着脾气哭喊“米米……米米……”一面被自己的娘生拖硬拽扯走了。
人们评头论足一番,满意地喝到了米米煮的甜粥,美滋滋道了谢,各自回家去。粥是挺美味,可米米吃在嘴里却不是滋味儿。
心里莫名其妙多出股歉疚来,对着月亮长嗟短叹:孙婶娘一家待她不错呀,她刚醒来的时候那碗红糖水还是孙婶娘给的呢,孙家是绣花卖布的和他们乞讨为生的不是一条路子,往常见面笑嘻嘻有点什么事还热心相助来着。米米觉得自己错了,坐在大灶前面,搅动锅里的残粥发着愣,这时身后又是一声叹气,却是徐二娘出来了,“奶奶。”“诶,”徐二娘盯她看了半天,“你要想去就去吧,给孙家也送点儿粥去,按说我们沦落街头也不该挑拣人家,可你这样姑娘模样好好的,要真跟一个傻子……”奶奶含含糊糊说了半天,米米什么也没听懂,觉得好像自己才是傻子似的。
但还是立即生了火,匆匆把锅里的残粥热了热盛上一大碗,舀了许多红糖融进碗里,便匆匆往孙家借住的那屋子去了。
“吱呀——”一声推开了破败的门,米米端着手上的粥没敢吱声,发现孙家傻儿子蹲在地下折腾什么东西,神情专注。米米嘴角一翘,便蹑手蹑脚、蹑手蹑脚,轻轻藏在了他身后,探头一瞧,不由嗤嗤笑出来——这十岁多点的娃娃没想到还是个风流种,这么点大就画起了美人图?啧啧,这美女倒是栩栩如生,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米米偷偷捂着嘴笑,往他身后站了站,左手一拍他肩,“傻小子,画的不错嘛!”
孙家那儿子却是看着米米呆了,支支吾吾半天,迎着明亮月光,米米发现这孩子脸上竟有一层薄薄红晕!他双手托起那画来,腼腆冲米米一笑,“画的是米米……”
米米“啊?”的一声不禁踉跄三步,觉得好笑异常,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起来,粥洒了小半,赶紧把右手那盛着粥的破碗一把往孙家傻小子怀里塞去,“喏,快趁热吃了吧,方才是我的不是!”傻小子接过来“嘿嘿”笑了两声,只是笑,动也不动,米米白他一眼推搡他肩膀,“你倒是吃呀。”傻小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米米,吃;我,不饿,不吃……”
米米一愣,心里悄声嘀咕,“这傻小子!”,脸上却作出凶恶的样子来,“恶狠狠”威胁,“你不吃?!还要老娘喂你啊!”
把那孙家小子吓得脸色一白、头一缩,赶紧端起碗就“吸溜吸溜”狼吞虎咽,粥胡乱淌了一脸。米米唉声叹气暗自摇头,好心地给傻小子擦了擦脸,哄小孩儿似的轻轻凑近他耳朵旁问,“好不好吃啊?”傻小子认真咂摸咂摸嘴,一副委屈相,“我……我吃太快了……没吃出味儿来!”
米米越看那傻乎乎表情越想笑,最后忍笑忍了半晌,指着他鼻尖丢下两个字——“郭靖!”
傻小子挠挠头,满眼茫然,“郭靖?我,我不叫郭靖。”
“不叫?你姓孙……哈,那就叫孙靖!”米米边看月亮,边随口开个玩笑,却没想到耳旁像放了挂鞭炮,那傻小子一蹦三尺高地像满世界宣告,“我有名字咯!我有名字咯!!我叫孙靖……!我叫孙——靖——!”
米米登时傻眼了,看傻小子发狂似的大呼小叫上蹿下跳。
没想到傻小子从此却将错就错把“孙靖”这个学名流传开了,再往后的许多许多年,米米在大江南北流浪走大街串小巷时,便多了一项炫耀的资本,拍着胸口掷地有声道,“嘿!知道那个大名鼎鼎的孙靖吧?他的学名还是我给起的呢!”
孙家婶娘实际上是个再心直口快不过的人,那晚的不快过后几乎第二天便完完全全把昨天的事抛在脑后了,照样天天家里做了好吃的不忘给米米祖孙俩送去一份,照样孙家小妹妹洗澡时不忘叫米米过来也凑个水洗洗。和孙家便也熟络起来。
乞讨按说是件不易的事吧,米米却如有神助似的。
每天走出院子不过十步,必然有男女老少各类陌生面孔往她讨饭的破碗里扔上一个完整的大银锭子,甚至领她去吃点心、喝茶、洗澡,从头到尾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如此蹊跷,米米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特工”?有特工是干这个的嘛?专门奉命接济一个小乞丐?
米米决定不出门乞讨了,安安生生待在院子里,便是这样,竟还有各类奇奇怪怪的事发生,像什么天生突然掉下一只翅膀中箭的鸟啦,像什么院墙外边抛进来一袋大米无数干粮啦。
总之,是仿佛有人存心救济她似的。
想来想去,无果,但米米想自食其力。在苦思冥想琢磨怎样开辟一条新的生存道路的时候,刚和孙家婶娘一说,孙家婶娘一拍大腿大叫起来,“这丫头!赚点糊口的银子还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但凡你愿意出力。”
米米赶紧支长了耳朵听,孙家婶娘利落地打算盘,“你奶奶是岁数大了迫不得已乞讨为生,你却不同。姑娘若愿意,随着婶娘一起学学刺绣,往后一日卖出去些汗巾荷包什么的已能养活你和你奶奶两个人啦!”米米想了想这倒是一条可行的路,“婶娘能不能教我?”孙婶娘最最热心,想也不想,满口全盘答应下来。孙大伯一面烤喷香的红薯,一面嗤笑了两声,孙婶娘立刻大掌招呼了上去,“他爹!你这是什么意思?好歹我是宫里头的绣娘出身好不好?不是我卖荷包养活你们,你们张个大嘴等天上掉馅饼啊?”孙婶娘大大咧咧嚷起来,捶得孙大伯连连讨饶,一个打一个追满院子鸡飞狗跳,孙大伯抽空竟还向屋子里的傻小子和米米挤了挤眼睛,傻小子两手一摊,装着老气横秋的声音说,“哎……这两个人,真没办法!”米米始终莞尔微笑,这就是平凡人家的快乐吧?有时候还真羡慕傻小子呢。
刺绣课程就此开始,孙婶娘教得细致,米米学得认真,不到一个月米米已能飞速穿针引线把鸳鸯、垂柳绣得栩栩如生,连街坊四邻都啧啧称赞,“好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投桃报李,孙婶娘教她刺绣,米米便花好几个不眠之夜给孙家傻小子做了双绣花的鞋垫子,傻小子一看扭扭身子瘪嘴不满嚷说,“我又不是女孩子,穿红戴绿的!”孙婶娘却出奇地高兴,搡了一把傻小子骂他是个“有福的”,眼里都含了眼泪,把米米使劲按在怀里一连说了好多个“好”,泪眼朦胧亲昵戳了下米米的额头,“你这丫头果然有良心,婶娘真没白疼你!”米米咧嘴一笑,心里却想——莫非傻小子这傻气还是遗传的?
发傻气的居然不止孙婶娘一人,米米一推门发现年迈的奶奶身子冲里躺在床上泪流不止,米米满心诧异,连着叫了几声“奶奶?”奶奶都没应声,隔好久,才满脸是泪地转过脸来,又疼惜又怒其不争的样子,一指头恨恨把米米戳到底,“丫头,你傻呀!自己的终身就这么轻而易举交托出去了?”米米莫名其妙地眨眼,终身?什么终身?奶奶“腾”地坐起来,“私相授受是不知廉耻的女孩儿家才做的事,薛家再落魄不至于出这么档子没脸的事!”米米尽管茫然,却被这侮辱人的话骂得脸上腾腾冒起火来,委屈地落泪叫喊,“我什么时候‘私相授受’了?”“鞋垫都送了,还敢骗奶奶?”奶奶话出口,一行浊泪落下来。米米气得转身就走,愤愤甩上门,不到半天,却发现满院子的人都拿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那些一般儿大的孩子玩笑地不怀好意叫她“傻子媳妇”,米米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在这个时代,送鞋垫对未出嫁的女孩儿来说,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