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君子》我爱大红袍

144、围猎

　　走到地牢外面，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原来不知不觉，她发呆发了那么久。
　　在原地站立片刻，王银蛾听见地牢门咯吱关上，终于回神迈步离开。
　　翌日，她跟着周二鹤和其他几位官员，再次清点围猎出行的物品。
　　“弓一共两百把，王弓九把，彤弓三十六把，黑弓一八零二把……数目合计无误。”
　　等清点完，就叫专门的人手把弓箭等物放入车中，由禁卫军护送到围场。
　　将到正午，周二鹤一挥手，众官吏面上欢喜，各自回家。沐浴，洁面，换服。
　　天子出驾，百官跟随，后面是睢国的使团同参与围猎的百官家眷们。城中百姓摩肩擦踵，瞩目观望，恨不得以身代之，随这长龙似队伍一同到那围场里做回豪杰！
　　围场离梁都不太远，车队走上两个时辰就到了。
　　这个时节，秋高气爽，桂香千里，既不冷也不热。可要是穿着博袖大服，头戴高冠，跟着一路不间断地走上两个时辰，也非常人能忍。
　　王银蛾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望着前面不见尽头的道路，叹气。随又羡慕地看着前面皇帝和大官们乘坐的华美轿撵，后面使团和贵族家眷们也有马车坐，只有她这种芝麻大的屁官用两条腿走路。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无非同她想的一样，说着羡慕的话或是奋力进取，争取早日升官发财。
　　队伍忽然停下。
　　众人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何事，只得到一道命令。原地休息一刻钟。王银蛾和其他人松了口气。
　　借着巡查名义，她溜到后面找梁月庭。
　　还没找到人，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提住她的衣领往后一拉，随即一个笑声响起。
　　“你找谁？”
　　听这清冽含笑的声音，就知道是谁了。王银蛾也不戳穿他，故意急道:“找我的情郎。”
　　“他不就在这儿？”
　　“谁知道？我认不出来——”王银蛾摇摇头，尾音未落，已被人按着肩膀转身。
　　一张普通到过眼即忘的脸映入视野，黯黄的皮肤上平整排列着五官，眉短而粗，那双最漂亮的眼睛不知被什么障眼法遮住了也变得普通，王银蛾突然庆幸，得亏梁月庭本来不长这样，否则她真是难以下手演戏。
　　她眼里的嫌弃呼之欲出。
　　梁月庭不快地问:“怎么，这张脸很不得你心意？”
　　“我还是很喜欢你本来的样子。”
　　“噗哈！”旁边突响起一声笑。
　　两人扭头一看，见是一个灰土土脸的男子。王银蛾看向他，惊讶地开口:“琴情！”
　　琴情很惊讶:“你还认得我！”
　　梁月庭幽幽开口:“你认得他，为什么不认得我？”
　　琴情嬉皮笑脸:“师兄，这我怎么知道？”
　　梁月庭冷淡地瞟他一眼:“没问你。”
　　王银蛾见逗够了，笑着解释道:“他是圆脸，又和你很熟，我也想不出别人了。”
　　梁月庭听后郁闷消解，这才作罢，脸上重新泛起一丝笑。
　　王银蛾盯着他那张脸，上手摸了摸，又要扯。
　　“你往前不这样，怎么变了呢？”
　　他道:“过于出众的容貌会惹来麻烦。我不想惹麻烦。”
　　“美貌岂是你的罪？要是有人欺负你，那就打那人一顿。”
　　“那我岂不是成了暴力狂？”
　　“啊唔，反正话由人舌头说，我不会在意，你不要在意就好了。人活在世上总是要被人扣帽子，高帽子、绿帽子、黄帽子一天不重样——”
　　她嘴里像唱词似的念叨个不止，和平日里温声细语的模样截然不同，真让梁月庭有些惊奇。
　　不过，转念一想，她本来的性子就不温柔，想必有时候装得也很辛苦。
　　这世上有种人算是奇葩，说她活泼好动，她又总是懒懒地窝在一处，像只晒太阳的猫。说她温静内敛，可是捉弄起人时真是滑不溜秋。让人总是搞不准她心里的想法，却又忍不住跟着她的思路走。
　　梁月庭脑子里胡乱地想，突然一手握住她的手，再伸出另一只手沿脸和脖子的地方一撕，周围灰扑扑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明亮。
　　王银蛾愣住了。她听见很多倒抽气的呼吸，一直蔓延向远方。
　　但是天变得更亮堂了。到后来，琴情他们也撕下面具，可惜都没有他耀眼。
　　最后，她只是盯着他的脸，像是叮嘱道:“你可不要被别人拐走。”
　　梁月庭却摸摸她的鬓角，语气轻快:“你放心！”
　　“时间不多了，我要到前面去。”
　　刚走没几步，听见梁月庭在后头喊她:“你想不想要大雁？我捉来给你！”
　　她挑眉，回首笑了下。
　　“你抓到啦再说。品相不好，我不要——”说完，就像一只蝴蝶，飞快地窜进队伍里不见了。
　　琴情睁着大圆眼转了转，忽叹道:“真是天边下起了红雨——”
　　风凌霜接话道:“别贫了，队伍要走了。”
　　琴情的脸色就更古怪了，小声嘀咕:“那位是下红雨，这位可是天塌了一半，女娲娘娘可有的忙了。”

　　到了围场，各人领了自己的牌子去牌号对应的营帐，男女眷分开。
　　王银蛾托稳长弓，右手拉弦，双眼瞄准一个点后突然松手。咻地破空音响起，羽箭如梭，听到碰地一声闷哼。
　　接着一道鼓掌声从斜后方响起:“好！”
　　这时，对面报来成绩:正中红心。
　　她于是嘴角轻轻一勾，从背上负着的箭匣里拿出一支箭，如是二三，皆中红心。可她忽然想起什么，蹙眉不乐，把箭匣负气般地放下，转身朝回走。
　　箭靶场上，有好些人，身穿箭袖长袍，正挥汗如雨地练习射箭。
　　一人从树下走来，绯衣飘飘。
　　“你的箭术还不错。”
　　“好久不练了，已经生疏。”她向那人抱拳行礼，忽又笑道，“侯爷，你要射箭吗？”
　　陆邢台向四周看看，发现旁的人也在若有似无地瞧着他们，于是一笑:“太热啦。弄得身上脏兮兮的，我可不乐意。”
　　语罢，扭头对身后的玄衣属下吩咐:“去把我的伞拿来。这天阴沉沉的，要晴不晴，真让人讨厌！”
　　王银蛾静静站立在对面，等候他下步动作。估计陆邢台找她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陆邢台回首看来，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
　　“我看，你不去参加那个围猎比赛，真是埋没人才了。”
　　王银蛾淡定开口:“侯爷高看我了。银蛾有点箭术，可天下比我箭术高明的人多了去，我实在算不了什么！”
　　“你还真是谦卑到尘埃里，”突然，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又极其自负。”
　　在他逼近的那刻，王银蛾就已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他。
　　突然陆邢台发出一阵笑，向后退了两步，高声说道:“听说今年陛下搞了个新花样，谁要是打中一只老虎，就能向提一个要求。”
　　不待王银蛾弄明这话的含义，他已转眸看向另一侧，笑道:“你那些正义的朋友来了，我先走一步。”
　　他前脚刚走，后脚梁月庭他们就过来了。王银蛾转身，笑了笑:“你们来了。”
　　琴情依然沉不住性子,率先开口道:“你怎么跟这种人在一起？”
　　他盯着陆邢台离去的方向，目光不满。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可不要跟着学坏了。”随后他扭头对梁月庭道，“师兄，你可得看着王姑娘点，不然人财两空。”
　　王银蛾脸上的笑即刻淡了下去。
　　梁月庭闻言，轻蹙眉头，轻声呵斥他:“琴情师弟，这是银蛾自己的事，她自有分寸。”
　　琴情这木头脑袋不懂梁月庭叫他闭嘴，还在那儿说道:“可那人分明是一只堕入邪道的妖怪，我也是担心王姑娘。正邪不两立。”
　　他又看向王银蛾，目光澄澈中充满审视意味。
　　王银蛾被这目光盯着只觉得难堪，好像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但她又不能明面上朝琴情发火，这个关键节点上只能强压怒气。解释道:“他是连城侯，和我有公务来往。”
　　可琴情却丝毫不留情面:“是吗？我看不止如此。他分明对你有的别的意思。”
　　“那依你之见？”王银蛾忽勾起嘴角，“你和他认识？”
　　“我不认识他，可我的剑认识他身上的邪气。只有至邪之人，身上的邪气才会那么浓郁。”琴情缓缓扫向她，“王姑娘，我是为你好，和这类人少接触为妙。”
　　既然不认识，何必初次见面就一棒子打死，认定对方是奸诈之人？只有不动脑子的人才会如此。王银蛾这会儿已被他激得羞恼，只觉得他说的话全是狗屁不通。
　　何况，她跟陆邢台有来往，为何向梁月庭提建议，他管的着吗？
　　什么人财两空？她可不是梁月庭的附属品！
　　王银蛾面上不咸不淡，冷道:“那多谢仙君你的提点了。”
　　气氛一时凝固，周围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哪怕是不拘小格的神仙，这会儿也为难起来。
　　梁月庭走到木架那边拿起一把弓，试了试，笑问:“银蛾，要不要学三箭齐发？”
　　王银蛾刚想要拒绝，可是一听到三箭齐发，又止不住心动了。这，她可从来没试成功过。
　　梁月庭见此，拉着她到一边射箭去了。
　　风凌霜这才有空开口:“琴情师弟，师姐觉得你的话确实欠妥。”
　　琴情不解:“我哪里有错？邪道之物，本就不是凡人能接近。她和那个人接触，只是找死而已。”
　　说话间，他目光落在那边两个人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阵刺痛，于是慌忙挪开。
　　琴情看向风凌霜，问道:“莫非师姐爱上凡人，就变了吗？”
　　这一声质问，把风凌霜问住了。她说不出话来。
　　琴情的眼神也淡了下去。
　　“以前从不这样。”他喃喃道。都是王银蛾那个凡人女子，她一来，一切都变了。可偏生她过得如此安好，师兄师姐都为她说话。
　　夕阳渐落，校场上还有许多人正在射箭，被金辉笼罩着，如沐浴佛光之中。那边响起王银蛾耍赖不干的声音，随又传来梁月庭故意严肃的语气。
　　“是谁要学？半途而废，君子可耻。”
　　她语气含笑，十分无赖:“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人。”
　　“呵，你还有理当小人。”
　　“是那个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子，自然也是小人。”
　　“那是他养不起。”
　　“噗！”王银蛾忍了忍，再憋不住，哈哈大笑。她就是拿话堵他的嘴，哪里知道梁月庭竟不按常理出牌。
　　梁月庭羞恼的声音响起:“你再笑，他们都看你呢。”
　　琴情想了想，转身走开了。
　　风凌霜一脸奇怪，望着琴情的背影出神，突然眼睛被人蒙上。那人从人群里里跳出来，故意粗着嗓子:“说，快猜我是谁。”
　　她忍不住勾起一点笑。
　　随后一声轻叹被风吹落在耳后，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