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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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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蒂尔达的马车缓缓驶进王都的时候,这位伯爵家的二小姐在车厢里面下意识将身体挺直了。
这当然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毕竟作为一个落魄伯爵,她的父亲并没有为他并不重视的二女儿准备什么像样的行囊。
相比于表姐们装满了好几个车厢的衣服首饰,她只有寥寥两三件新衣服--这还是父亲为了避免家族被轻视咬牙让裁缝为她新缝的。
甚至连侍女都没有给她安排一个。
“反正王宫里面都是仆人,你可以随意使唤他们。”父亲这样说,带着一以贯之的浓浓酒气。
他这样说,并不担心女儿的反对,果然,玛蒂尔达和以往一样沉默着听从了他的安排。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选择这个女儿去王宫的原因,听话嘛。
更何况,说是去王宫陪公主,但是谁不知道这是新的宫廷社交,这些年轻的贵族少年少女们齐聚一堂,也能互相熟悉,不少朋友都在打赌一年之后要举办多少场婚礼了。
这样好的机会,可值得所有适龄女孩去疯抢的,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对于父亲的想法,玛蒂尔达心知肚明,她还知道父亲不选择他心爱的大女儿和偏宠的小儿子,而是选择自己这个透明二女儿的原因绝不是因为父爱,而是因为父亲早就和西方以富裕闻名的奥克公爵书信往来,似乎颇有想改换门庭的打算。
因此对于王后的邀约,他既不想得罪,也不想过多投入,就将自己这个不受重视的女儿推过来虚应故事。
而因为不善打理的家业,也让这位名义上的伯爵小姐的马车并没有堆满珠宝华服,但是她用满满当当的书籍堆满了马车上的空隙,毕竟除了她,家族中的其他人只会将这些视作累赘。
车帘被她悄悄掀开一条缝。小时候的家庭教师说过,贵族小姐不该窥视街景,但窗外的喧闹像磁石般吸着她的目光——这与她记忆中的王都截然不同。
她很小的时候曾经陪伴母亲来过王都,面见过从前那位王后。
如今,母亲和先王后都已经进入了永恒的安眠之中。
记得小时候随母亲进入王都的时候,她固然惊讶于都城的高大,王宫的华美,却也惊异于这里的拥挤和嘈杂。
那时候的码头上永远挤满了黑乎乎脏兮兮的工人,他们就像是追逐蜂蜜的蜂群,只要有任何一个人从船上踏入码头,他们就会疯了一般围过去,推销自己是如何的强壮和低廉,只为请求一份搬运行李或者货物的临时工作。
那时候王都的街道远比家乡的要宽阔,都是用质量好的石头拼合而成,马车行驶在上面并不颠簸,但是速度却很慢。
除了因为这里的马车格外多以外,也是因为路上时不时蹦出来乞丐乞讨,他们中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有失去肢体的残疾,还有比那时候的她还小的孩童。
当然,在她的故乡,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但是王都的乞丐却远多于她的家乡。
是因为这里的人更多,这里的城更大,这里的路更宽阔,所以连乞丐也比别的地方多吗?
那时候的她望着窗外这样默默想着,看着车轮碾过一具冻僵的乞丐尸体,那人的手指像枯树枝般支棱着,指甲缝里嵌满黑泥。
而现在,码头依然拥挤,但是都是来往的船只和旅者,有搬运的需求也会有专门的码头协会来安排,不再有乌泱泱一大堆人抢着争活干。
那些为了一袋麦子打破头的码头工人们,去了哪里?
王都内部的街道,似乎也大有不同。
玛蒂尔达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哪里不同。
路还是那样的宽,路面的石头还是一样的坚硬结实。
似乎乞讨的人少了?
她睁大眼睛,看见几个满脸煤灰的孩子正推着木轮车沿街叫卖:“蜂窝煤!三个铜板暖一天!”
蜂窝煤,那是什么?
她睁大眼睛,看见一个跛脚老汉蹲在街角,正往泥炉里塞黑乎乎的圆饼。火苗“噗”地窜起,架在上头的小铁锅立刻冒出白汽,煎蛋的香气混着葱香飘进车厢。
她认识铁锅,这是王后送给父亲的礼物,附赠食谱上的美味出现在餐桌上的时候,父亲难得还称赞了两句。
不过,这里一个平民就可以用得上这么贵重的铁锅吗?
随着马车的行驶,她看到了路的两边出现的这样的泥炉铁锅越来越多,有的锅已经开了,散发着白花花的雾气,连带着这条街上都开始飘荡起肉,蔬菜和面食的混杂香味。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把锅搬到外面来?
玛蒂尔达瞪大眼睛。
好像一下子,这条街上就涌出来了很多人。
他们大都穿着简单,不过身上都很干净,没有穷人常见的泥污,脸上大都带着劳作过后的疲乏,一路上大声说着笑着。
猛然间,玛蒂尔达意识到为什么她总觉得王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因为码头和路边的穷人变少了,也不是不再有乞丐拦车要钱,甚至不是路边那些出现的新鲜事物,而是神情。
她见识过劳作过后的人们。
他们在艰辛而无望的劳作后,就连神情也都变得麻木,像是被魔鬼夺去神智一样,只会生硬单板的重复。
而这些人虽然身上都带着劳累后的疲惫,神情却大有不同,他们的脸上是红润的欢欣和得以休息的愉悦,一边走一边大声谈笑。
时不时,他们停在路边,看着那些冒着热气的铁锅,掏出钱来买各种各样的食物:裹着鸡蛋和葱花的面饼,热气腾腾的煮栗子,煮着很多蔬菜的肉汤……
几个卖蜂窝煤的孤儿也停了下来,他们似乎商量了一会儿,然后围在了一个支着煤炉子用陶罐熬着麦粒的摊位旁边,这个摊主是一个穷苦的老妇人,她一边给孩子们用木碗装粥,一边大声招呼生意:“一个铜板一大碗,管饱还暖和!”
玛蒂尔达知道在一切穷苦人之中,这些孤儿们的生活是最艰难的,饿死的冻死的生病死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但是现在,他们好端端的走在大街上,虽然身上脸上都是黑乎乎的煤灰,但是他们一点都不窘迫,有一份看上去不是很劳累的工作,不用哀求好心人施舍他们面包屑,能够从从容容自己掏钱买吃的。
他们当然远远谈不上富裕,但是脸上的快乐和眼眸中的亮光,却胜过了玛蒂尔达那个充斥着酒精,虚伪和算计的伯爵家庭。
玛蒂尔达深吸一口气,自从被父亲通知要来王宫陪伴公主读书以来,这个沉默且不引人注目的落魄贵族小姐,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