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0、锋聚宣方(下) ...


  •   当鲁国君夫人丹姜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节令已进到了十一月。气温急剧下降,严冬初现端倪。

      这位曾经的大周第一美人,驱驰着她的队伍,顶着猎猎北风,驶到宣方城下。

      宣方城,隐没在缭绕的乳白雾气中,以一头匍伏猛兽的姿态迎接她。它仿佛正睁着幽光灼人的双眼,用打量猎物的目光打量着她,安静而不动声色。

      她在帘幕中坐了很久,畏惧像藤蔓一样紧紧缚住了她的心。

      可她最终依然下了车,提起裙幅,仔细地踩过能够浸湿丝履的带露草叶,踏上大路,沿着灰蒙蒙的路径一直行到城门下立定,抬头打量雾里影影绰绰的高墙。

      她的性命,会在这里了断么?

      颤在舌尖的感叹还没来得及出口,实际上,她甚至尚未看清墙楣上镌刻的城名,城门已在她面前拖着懒洋洋的长音,缓缓开启。

      没有人在等候向她行礼。

      只有一条碎石甬道在她脚下铺展,道旁清一色皆是手执干戈的精锐武士。甬道的尽头结束在更浓的雾中,和她的未来一样,不知去向。

      她突然想哭。

      这回不是由于害怕,她是感到了失落。

      本以为会首先见到上光……见到他蹙着眉,眯着眼,嘴角紧紧抿着,燃烧在因她而起的怒火中。就算他的目光里只有仇恨,然而,他正视她的模样,这辈子她真的想看到哪怕仅仅这么一次。

      踪迹皆无。

      看来,他注定是个始终会教她绝望的男人。

      ……

      她的哀怨和怅惘,化成一股巨大的战胜了恐惧的力量,推动着她一步步地前进。

      她懂,她都懂,今天的宣方,是昔年邹城的重现;他如同当初的她,已经搭建好了表演的祭台,只差她这个牺牲去洒她的鲜血罢了。

      杀吧,如果归宿是他,她不准备回避。

      她甚至都考虑好了,当她死后,灵魂若有知,就一定要永远永远地守候在他身边,由不得他不愿,由不得他不甘……

      她的步伐加快,像倦鸟投向巢穴,像飞蛾扑向火光。“来,杀了我!”她差点儿喊出声,“杀了我,让我自由!”

      一抹熟悉的背影出现在她前方。

      背影的主人蹒跚而行,步态像极了当年的仓衡鹿。

      丹姜一惊,蓦地站住:“你是谁?!”

      对方也站住,却不答话。

      “你……不是仓衡鹿。”丹姜下意识地四下里一扫,景色依旧,武士依旧,不该白日见鬼,便口里仍是要强,但管不住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我当然不是衡鹿。”对方转过身来,原来是仓衡鹿的家奴顺。

      顺冷冷地斜乇着丹姜:“……您还记得衡鹿?真不容易,他都化成了白骨,您还记得他,他要是在天有灵,一定非常欣慰。”

      丹姜后退一段距离:“你为何在这里?”

      “我得完成他遗留的心愿。”顺重新转回身,“您跟着我吧。”

      “他想报仇吗?”丹姜不从。

      顺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闭上眼,早已干涩的眼眶复又湿润:“……他和您无仇,都是他自愿的。他的痴傻到死都没变过。”

      丹姜半信半疑,尾随着顺。

      没多久……

      一个小小的总角童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又一回吃惊地停下,端详童子洁白秀美,似曾相识的面庞。

      童子也注视着她,眸子里闪烁着星辉,盛满了好奇。俄而他侧过身,看看前方,再看看她,点下头。

      丹姜不解。

      “接着为您带路的,是晋侯与夫人的嫡长子——公子极。邹城之时,他尚在夫人腹中……”顺幽幽地解释。

      不啻一记重击。

      丹姜心头震痛,酸意翻涌。

      是上光的孩子!是上光和临风生下的孩子!是这么一个漂亮的孩子!

      公子极无法感知她的复杂心绪,只是诧异又耐性地等着她。

      “你真的是他们的孩子么?”丹姜缓过神,想要追上这童子。

      可公子极并不答话,总在她不远不近的地方驻足,然后歪着脑袋瞧她,待她赶到时,又倏忽起步,跑到更远处……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发间垂系的璎珞就会由于相互撞击,发出悦耳的声响。

      他可爱极了。他也令她难过极了。

      丹姜愈走,双腿愈是发软。

      她唯注意到这孩子,等她发现她来到了一座布置绮丽的殿堂阶下时,仿佛一幅绽放光彩的画卷展开在了她眼前……

      堂上两侧客席坐着的,是卫伯景昭、陈公澜戎、陈公夫人烈月以及宋公苏显;正中主席上并坐的,是上光和临风;侍坐的公子服人、公子熙、公孙良宵与大夫元担负起了劝酒的责任,往来斟酌。宾主间开怀畅谈,笑语绕梁,鲜衣盛饰与金爵玉盏相互辉映,璀璨夺目,一派华贵气象。

      而公子极,攀上台阶,径自走到上光跟前,窝进父亲怀里。

      “辛苦你了,极儿。”上光爱惜地抱住儿子,柔声夸奖。

      公子极害羞地埋下小脸,包括他母亲临风在内,众人哈哈大笑。

      丹姜出神地目睹着沉浸在快乐中的人们。

      这是她很久很久以前就总在幻想的场景。她无数次地描摹过,她有那么一座美丽的殿堂,有那么一些亲爱的朋友,有那么一位出众的丈夫,有那么一个清俊的孩子……最关键的是她在他们中间会是最耀眼,最受尊敬与关注的存在。她眼波流转,巧笑倩兮,聚集满堂宾客的视线……

      她与她的美梦如此贴近,可惜那梦中人,不是她……

      “哟,晋侯夫人,你的贵客到了。”苏显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又耷拉下去。

      “天高云远,曷云能来?”取代了她梦想位置的临风起立踱向她,“久违了,鲁公夫人。”

      此时此刻,通往宣方的路上。

      “只要留下她的性命!”辛夫人拉住仲任的手,“你也是当母亲的,想必我的心情你能体谅,多谢你同意我的请求。”

      仲任挣脱:“……不。若是母亲都能相互体谅,丹儿当初在邹城残害我儿媳,你为何不惩戒她?反倒在青阳堂颠倒是非,逼得光儿自戕……这件事,我是不会原宥你的。我去宣方,是不想让光儿和临风再因为与你们的纠葛,受到半分连累或伤害。”

      辛夫人作以袖拭泪状:“换了是上光,即使他犯了天大的过错,你能保证你就不会偏袒他?母亲的心,有时候正是自私的。”

      “光儿行事,向来正直。他不会那样残虐。”仲任不为所动。

      “残虐?”辛夫人的苦情表演比骤雨去得还快,立马收场,“嫂嫂,二十来年的时光,已经让你忘了过去做过的事么?”

      仲任瞪着她。

      辛夫人靠住车厢:“……人上之人,光芒万丈,多气派的名字!可是……这名字背后的曲曲折折,真真假假,反反复复,很值得琢磨。”

      “我可以反悔,不去宣方。”仲任暗自捏紧拳头。

      “那我也可以反悔,不再保守秘密。”辛夫人胜券在握。

      这招很管用,仲任沉默了。

      “……他要是服人,我绝不会在青阳堂做到那地步。”辛夫人观察着仲任的神色,“石头再漂亮,仍旧是石头,我没办法把它和真正的美玉相提并论。”

      仲任触到痛处,喉头一哽:“哪来的美玉,哪来的石头!他是我孩子,服人也是我孩子。你们一直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有朝一日,上光会放过你吗?会放过服人吗?”辛夫人嗤之以鼻,“当他知道真相……”

      “难道那些旧事不能永远埋没?难道所谓真相,必须得使他知晓?”仲任泪如雨下。

      辛夫人十分镇定:“以前服人还小,上光也没有自己的子嗣;而今不一样了,服人大了,上光却有了自己的子嗣了。晋国的社稷,莫非将托付给庶支孽子?我恐怕祖先英灵会哭哩。”

      “你的要求我尽力做到!”仲任摆手,“你别讲下去了!”

      辛夫人挑了挑眉毛,明智地住了口。

      “宝音,宝音!”仲任打起车帘,向窗外呼唤。

      宝音凑过来:“在呢,母夫人!”

      “离宣方还有多远?”

      “已经能看见城啦。”

      “快点儿,再快点儿!”仲任捂着胸口,“吩咐前驱,尽速赶到宣方!我受不了了……”

      宝音愣了一愣:“是……”

      “我受得了。”丹姜镇定地浏览堂上众人,“我清楚你们要对我做什么。尽管使出手段吧,我受得了。”

      临风一笑:“鲁公夫人用不着紧张。你的夫君未受我们邀请就来参加聚会,使这次聚会有了意外之乐;我们正要去请夫人偕乐,不想夫人和鲁国君恩爱夫妻,如影随形,也到了此地……”

      丹姜打断临风的话:“他是盲从了小人的游说才投进了你们的罗网。你们既有所预谋,何苦客套?我只一句话,要我妄承任何罪名都是枉然,我不会低头的。”

      “那你未免高看你夫君了。”临风驳斥,“宣方之会本是友人聚会,我们可没将你夫君同你视作友人。原想稍稍礼敬你的,罢了,似乎不必给你设位置。”

      临风话音一落,上光对正忙着抬几献酒的侍从们一挥袖,侍从们停止布置,引着公子极退下,将丹姜晾在堂中央。

      临风绕着她走了一圈:“说起来,我有三样东西得向你讨要。”

      丹姜抬起眼:“你要何物?”

      “第一样,我的白玉环。”临风不慌不忙地说,“那是受阳纡大巫惠赠的昆仑玉,如若尚在,鲁公夫人不会不把它带来吧?”

      “哼。”丹姜自怀中摸出玉环,“无非想要重提邹城之事……”

      她猛力一掷,玉环被砸到地上,碎成一地莲瓣。

      “你说的是它?”她挑衅地昂起下巴。

      临风并不生气,反而粲然:“那第二样东西,……是仓衡鹿的心。”

      丹姜怔住。

      “顺,进来吧。”临风招呼。

      顺捧着一只锦囊献进。

      “你清楚这锦囊里装着什么?”临风小心地掂起锦囊,递予丹姜。

      丹姜不接。

      临风唇角微扬:“这是仓衡鹿留给你的。”

      丹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接下。

      “奇怪。”临风轻轻摇头,“你得知顺是为完成仓衡鹿心愿而给你带路的时候,便跟他来了;你听到那只锦囊是他留给你的,态度亦从抗拒变成了接受……你最终是信任仓衡鹿的,那时候为何迫他走上绝路?”

      丹姜面无表情:“你能站在这里,就是他背叛我的证明。”

      “哦……你视他为你拥有的物品,不允许他有自己的主意,一旦他看上去违逆了你的意志,你就毁灭了他。是这样吗?”临风不经意似地凑到她跟前。

      丹姜骄傲地一言不发。

      突然,她感到腹部一阵闷痛。

      低头一看,她吓呆了。

      一股殷红的液体从她腹部往外冒着,那是……血?!

      “这就是我要的第三样东西……”临风拔出插进她身体里的匕首,任锋芒上的绯痕化作落英,滴得地上斑斑点点,“你的血。”

      丹姜惶惑地喘息着倒下。

      “你要杀我?!”她不敢置信。

      临风蹲下去:“没完呢。”

      言毕,照着她的右胸,第二刀刺了进去。

      “夫人!”顺扑通跪下。

      临风再度拔出匕首举起,丹姜本能地伸出手企图遮挡,然而临风仅仅是将匕首放在她耳畔。

      连遭两创的丹姜,但觉痛彻肺腑,更兼魂飞魄散,居然忘了□□,只是捂住伤口,瑟缩不已。

      临风俯视她,袖起双手:“听仔细了,你害了我侍女云泽的性命,又害我夫君青阳堂受辱自创,我那两刀,是代他们朝你讨回的。不过,这把匕首是仓衡鹿当年预备助你事成后自尽用的,使他的刀,我杀不死你。”

      顺闻声,涕泪滂沱。

      “记住这痛楚!记住你害过的人的名字!”临风语气疾厉,“云泽!妫仓!终生记住这两个名字吧!云泽代我遭你凌虐而死,妫仓被你逼得坠台而亡,他们受的是十倍于你眼下的痛楚!……别以为自己出身高贵,父母宠爱,就必须得到世上的一切,就能践踏无辜者的生命!”

      “因为你尝不到我的酸苦你才这么说!”丹姜拼尽气力叫道,“你比我拥有得多得多!我不能服气!凭什么我的命运,要比你黯淡!”

      临风望着她:“是啊,凭什么?凭什么对自己的命运不做任何事,只想对别人的命运插手破坏的你要拥有好运呢?你的不幸,是你害了的人造成的?你凭什么向他们报复?他们凭什么得因你而死?凭什么?你回答我!”

      丹姜语塞,掩面抽泣。

      “我恨你!”临风说,“你夺去了云泽,伤害了上光,还险些令我失掉我的孩子、我的命。如果我不曾得到仓衡鹿和顺的救命之恩,并接受他们的请求,我会无所顾忌地杀了你!……看看你手中的锦囊,告诉你,那是仓衡鹿烧成了灰的心脏!”

      “啊!”丹姜火烫一般,反射地将锦囊丢出老远。

      临风拾起:“多谢你还回了他的心!……不出他所料吧,顺?”

      顺抹了抹眼泪:“是。这么着,他牵系在她那儿的心就真正回来了……”

      “救了您,实际上是救了将来的公主。万望您在有机会雪耻时,不要向公主下杀手。我虽已死,魂魄有灵,依旧会伴随公主身边,也许将造成她的烦恼。所以请将我的心焚成灰,届时交给公主,公主不弃,则我生生世世侍奉公主,效忠守护;公主厌弃,则我生生世世永离公主,不复再聚。……这是仓衡鹿托顺转述给我的遗言。”临风握着锦囊,“……鲁公夫人,你的选择给了他自由,他从此不再有牵挂了,很好。”

      丹姜怔住,半晌道:“不!……我不知道!还给我!还给我!”

      “选择正是出自深心才见真意。”临风递交锦囊于顺,“晚了,太晚了。”

      “来啦!”黑耳撞到堂前,“齐国君夫人携着母夫人到了城下!”

      上光莞尔:“那可不好意思,这次她老人家没赶上。……顺,黑耳,请将鲁公夫人的伤处止血包扎,送去侧门,那儿鲁国君的车马正等着出发呢。”

      辛夫人目瞪口呆。

      “不可能!”她从没遇到过这么不在计划内的情景,“我的女儿、女婿应该都在这里!”

      “女婿倒是有一位。”苏显接茬道,“可您女儿不曾同来哦。”

      辛夫人剜他一眼:“不是说你!是鲁国君和我长女!”

      上光扶着仲任坐下:“姑母得了谁的消息,千里奔波来这儿找女儿女婿?还让我的母亲劳累困顿,恐怕不妥。”

      辛夫人不知所措地看来看去,看到临风以媳妇之礼对仲任献醴,便如鹰隼抓住了兔子般,拍手喊着:“好啊!三年未到,……这是吕侯公主吧!”

      “她正是我夫人。虽然辈份小于您,亦是嫡室元妃,您请尊重些。”上光淡然道。

      “我女儿在哪里?!”辛夫人不管不顾,“什么嫡室!要是不说出我女儿在哪里,我……”

      仲任忍不住,摔下酒爵:“别朝我儿子大呼小叫!”

      不说辛夫人,所有人都静下来。

      景昭站起身:“齐国君夫人,我姨母身体并不太好,您若继续下去,我得干涉您了!”

      辛夫人眼睁睁瞅着双拳难敌四手,扭头看苏显,意图求援,苏显努努嘴:“我身体也不太好,激动不得,就帮不了您啦。”

      “三年之约,是在天子堂上订下的!你们违反了!”她自力更生,试图保留最后的胜算。

      上光满不在乎:“是在天子堂上订下的,可和我订约的,是你女儿女婿。我这里不巧有份新的盟书,表达他们毁弃前约的意愿,而且,也歃了血哪。”

      他示意小易送上竹简。简上果然刻字如他所说,并且附加了永不因此兴兵的条目,落款处还有新鲜的血印……

      辛夫人失色:“你对他们……”

      “我替您占了一卦。”上光肃然道,“出此城南行,兴许能找到您的女儿女婿。姑母,您今后得多多息心,才能诸事大吉。”

      辛夫人心下明白大半,怨毒地盯着他:“母为鬼,子为魔。大好的晋国宗庙,会教你毁了的!我等着看,等着看!”

      甩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上光目送着她,若有所思。

      “呵。”仲任轻呼一声,靠在服人肩上,不省人事。

      谁?

      是谁?

      不见人,不见物,惟有弥漫不尽的烟雾,但她能感觉到,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离她越来越远……

      她看不清那影子的模样,可她像是受到它的牵扯,它每远一些,她的心就增痛一分……她想叫,叫不出口;想追,迈不动步;她浑身上下,如同被铜链死死绑住。

      “别走!”终于,呐喊冲破了束缚,却把她从梦中惊醒。

      “啊,孩子!”母亲辛夫人的脸首先映入她眼帘,“丹儿,你……你别动,你受伤了!”

      丹姜木木地看着母亲。

      辛夫人捧起爱女的手:“我去迟了,丹儿,我对不住你。我向你起誓,你的仇我一定会报的!”

      丹姜移过目光,望向行进中的车辆那摇晃的车顶:“……他走了……”

      “嗯?”辛夫人替她擦着额上的细汗,“丹儿,你不要多想。我一定给你报仇,你放心,丹儿。”

      丹姜吃力地推开辛夫人。

      辛夫人愧疚地道:“你在生我的气?”

      “还要多久?”丹姜说。

      “我会尽快设法的!”辛夫人以为她指的是报仇。

      丹姜扭过头去:“我还要多久才会死?”

      辛夫人不悦:“忌讳些,你不会死的,你受的伤并不致命。”

      “不能死吗?真遗憾……我死了,就用不着再被您当成傀儡操纵了。”丹姜一字一句地锥进辛夫人心尖,“二十几年了,我该让您满足啦……”

      辛夫人举着绢子,嘴唇情不自禁地哆嗦。

      “您真的爱我吗?真的爱兄长和妹妹吗?我们……难道不是您得意的玩具吗?报仇?我还剩下了什么?我还能得到什么?”丹姜半点不留情地扒开平日里掩藏着的伤疤,“您一场又一场安排的最后,给了我们兄妹的,是幸福呢,还是不幸?”

      “你接着讲。”此时的辛夫人早已迅速地稳定了自己的情绪。

      丹姜一动不动地躺着,也没打算就此结束:“是你害了我,母亲。”

      “为什么。”辛夫人眼里的光亮逐渐冰冷。

      “您明明知道我喜欢上光……”

      “然后呢?”

      “您也明明知道仓衡鹿喜欢我……”

      “哼,然后呢?”

      “所以,我什么都没有了……”

      “没了?”辛夫人平静地候她讲完。

      “都没了……”丹姜惋叹。

      辛夫人直起身:“要不是你在病中,我会狠狠地打你。……你以为,你失去了两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男人,是我一手造成的?好吧,你说你喜欢上光,你为他做了什么?你努力使他也来喜欢你了?你还说仓衡鹿喜欢你,你回报了他什么?你使他觉得你值得喜欢了?到现在,他们一个厌恶你到极点,一个死于你的愚蠢,这都是我的影响么?”

      压抑着愤怒的母亲喝停了车子。

      “作为一个母亲,为儿女指引起点是必须的。而我给你们兄妹安排的路途,只是你们人生最初的部分,我希望你们能够从比别人高的地方起步,永远都比别人爬得更快,登得更高。”辛夫人整理了一下衣裾,正襟危坐,“……在我和你舅父宁族还小的时候,我们的母亲便去世了。你懂吗?若是你父亲身边围绕着其他女人和她们的孩子,时刻都觊觎你的位置和生命,那种滋味,那种恐惧……那时候我做梦都企盼母亲可以重新回来我们身边,保护我们,让我们无忧无虑,可那是不可能的。我只有努力学习在内闱立足的技巧,而宁族则努力学习如何在征战中取胜,我们姐弟相互支持,才有了一为君夫人,一为国君的今天。多不容易!”

      顿了一会儿,做母亲的下了车子,立在车旁,对里面蜷卧的女儿最后道:“我所作所为的目的,是不想让我的儿女如我当年般终日惶惶。……我果真错了,你的埋怨我一一接受,并且马上离开这里。从今而后,我不再对你的任何事情进行干预。”

      “这算是抛弃了我吗?”丹姜不置可否,漠然发问。

      “不。”辛夫人一面示意御人前进,一面在和女儿告别的一瞬间回答,“我依旧是你最后的退路。再见了,孩子。”

      “我什么都没有了……”最爱的女儿留给她的,除了怨,还是怨……

      锦衣玉食,珍玩贵器,无一不使你享用;尊崇地位,高贵出身,无一不令你具有;光辉未来,美好前程,无一不替你打算……

      当初我渴望的,今天我都给予了你;当初我害怕的,今天我都挡开了它。顺着我铺设的道路走,你就拥有比我更耀眼的明天……

      为何你,却要怨我恨我,与我绝缘?孰是孰非?谁对谁错?

      聪明一世的母亲将终生解不开困扰她的谜题;习惯了被赐予所有的女儿也将终生挣不脱依赖的枷锁。

      其实,不存在是非,不存在对错,让母女最终背道而驰的,只因为……

      她们都再找不回失去了的自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锋聚宣方(下)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