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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棠棣其华 ...


  •   齐国。国都营丘。

      当第一缕阳光映照在古老的城郭上时,走出户外的人们都惊呆了。

      全城上下,所有的棠棣树,居然在一夜之间花枝绽放。

      这些不期而至的美丽精灵们,开得灿烂无比,粉如霞,白如云,锦绣一般簇拥着这颗睡在淄水岸边的明珠……

      其实,开花本不奇怪。怪就怪在,棠棣花期只限初春,并且今年因为干旱的关系,它们正经花期里也开得十分寥落。不曾想眼下这夏末立秋的时节,竟催发它们如此勃勃生气,让人惊喜之余,不免一阵忧虑。

      正当齐宫中宣召巫卜占算吉凶时,城郊飞马传递来一个消息,立即让揪心悬念的人们大松了口气,笑逐颜开:宋世子迎娶齐次公主的队伍要入城啦!

      原来漫天的花雨,预兆着祥瑞……

      花瓣擦过齐次公主珠姜的面庞。

      她情不自禁伸手抓了抓,没能抓住。花瓣继续自由地翩然舞蹈着,离开了她脚下的高台,飘向远方。

      等待的那个人,把她梦里重复了千万遍的场景化为现实,到了她的城外,要接她去做他的妻……一切千真万确……

      他会遵照礼仪,向她的宗庙祈求,向她的父母告诉,以得到祖宗亲人的允准,与她结为夫妇。然后,他会挽着她下台阶,携手走到宫城门口,扶她坐上他的马车,亲自替她驾车;再然后,他们从此同心共意,一直到地老天荒。

      如果一辈子是这么的一辈子,也许她能够像她以前想象的那样,兴高采烈地当个人人艳羡和向往的新娘。

      她明白不太可能。

      欢呼声响彻霄汉。

      即将成为世上离她最近,同时亦离她最远的那个人,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朝她走来的,为什么怎么看都不似可以把握的幸福……

      花瓣擦过宋世子苏显的面庞。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欲抓,然而终究微微一笑,放弃了。花瓣反倒亲昵地在他肩上栖息片刻,随风隐没。

      既留不住,何必当初?

      他的目光,恋恋地追逐着花瓣逝去的方向。

      不是说了,一定能幸福么?

      事到临头,才懂得无论多少回的赌咒发誓,也抹不去刻在心底的名字,忘不掉沉在脑海的脸容。这样如何幸福?

      欢呼声响彻霄汉。

      他举首,望见了注定活着得住一所宫殿,死了得埋一处陵寝的她。

      ……对不起,并非没有寄望过你能代替另外的那个人,可为何一看到你,却更坚信了那个人是无法代替的呢……

      齐夫人辛姬威严地端坐于堂上,不动声色地审视新女婿。她的丈夫齐公得与儿子世子慈母分坐她左右两侧,安静而恭顺地等待她发号施令。

      多么特别的人……

      礼官在絮叨地汇报婚礼的准备项目,这年轻的新郎充耳不闻,心不在焉地倚着扶手,撑着下巴,目光凝注于窗外的花色。

      透过窗户,点点落英乘着晴丽的阳光,萦绕在他周围,然后缓缓地、安详地躺在他衣襟裙角;他却不为所动,只管对着视线中虚空的某处出神。但就是这一动一静,构成一幅迷醉动人的图画,令殿堂上下,不分贵贱,一律为之神驰意向。

      魅力,分为很多种。面貌、神态、衣着、谈吐……都可能被认为是其中一种。但是这些经过雕琢的亮点好比繁星无数,终不若皎月一轮。那肌中的妩媚,骨里的倜傥,浑然天成,恣意不拘,方为绝代风华……

      他即为此类。

      “嗯哼,显世子。”辛夫人觉得有必要咳嗽一声,提醒自己也提醒在座诸人从痴幻中拔出来。

      苏显微微一动,转过头来,笑道:“何事?”

      在他这顾盼的瞬间,她发现他眼底水影一漾,倏忽消失。

      “恐怕队伍无法明天启程,显世子。”她马上清楚了原委,不由有些火起,索性开门见山,“你知道,光是举行告庙和必不可少的祭祀便需十天不止,何况眼下的棠棣反季怒放,也得问过神灵是吉是忌,才能决定我女儿出嫁的日期。万事皆仓促不得,更不消说此乃婚姻大计。”

      苏显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拖过脑后绦子上系着的紫水晶珠摩挲。

      “小婿刚刚的要求确实失礼了。”他拨弄了一会儿,将珠子抛开,“不过,也是出于一片诚意呀。眼下战乱初起,旱魃横行,若是铺张奢靡,对两国都很不利。”

      辛夫人故作轻松,开起“玩笑”:“真的么?真的是以国誉为重的考虑么?我听到过传言,说你之前的几番延迟迎娶日期,是不情愿结这门亲的缘故呢。”

      苏显顺势接上:“世间的传言真可怕。婚期的事,主要由于小婿的父君最近身体总是欠妥,作为人子,即使恨不得立时和公主结成夫妇,也得以行孝为先哪。唉,这份歉疚,好象是不被接受了……”

      他哀怨地叹息着,好象无可奈何,心痛不已,惹得齐公得开口道:“贤婿休要烦恼!我们自然理解你的难为,这日期嘛,缩短下吧?”

      辛夫人瞪了丈夫一眼:“……祭祀不够,神灵会降下惩罚,对宋公的康泰也无益。”

      “不妨事,不妨事。”苏显摆手,“小婿早在神前许下心愿,若能尽快迎回公主,使父君病中逢喜,有所好转,当与公主加倍贡献,敬奉神灵,弥补失仪之过。这双全的法子,能得到两位的允准吗?”

      齐公得大为赞赏:“你想得很周到。”

      他非常满意女婿。

      毕竟名义上作主的还是丈夫,辛夫人没话可说:“至少得告庙。三天后出发。”

      “是。”苏显目的达成,叩首答拜,“小婿这里多谢。暂且辞去。”

      待他下了堂走远,辛夫人唤出女儿珠姜。

      “你比你姐姐运气好。”她遗憾地摇一摇头,“没料到这宋世子不仅聪慧敏睿,更深情重义。跟他去吧,我想你是吃不了苦的。”

      珠姜跪倒,泪珠滚落:“母亲,仪式从简的话,孩儿委屈。这是否代表,宋世子并不重视我?”

      辛夫人盯着女儿,半晌不语。

      末了,她收起诧异与愤怒,“肖我者不得我命,得我命者不肖我。罢了,各人的路各人走吧。”

      珠姜低低啜泣。

      “我能替你争取的,都争取到啦,剩下的全凭你的本事。我惟有最后一句给你,你要得到什么,就拿什么去交换。”辛夫人长叹一声,拂袖离开……

      烛火摇曳。

      在这柔和的光亮笼罩下,放置案上的玉环显得格外玲珑温润,将专注于书简的苏显的注意力渐渐吸引了过去。

      玉是昆仑的美玉,一共有三枚,一枚属于他,一枚属于上光,还有一枚属于……

      如今他们三人,各在何处?

      弟弟公子熙在书简上恭恭敬敬写得清楚,晋世子已经遭遇徐王,集结繁挚两地的晋卫二军,奉天子命召各国兵马援助,大战一触即发。看来,上光待在了他该待的地方。

      可他却坐在这里。

      两天了。齐公主拒绝从父母命,简仪出嫁。据说她躲在自己的宫室中不肯进食,不肯见人,同大家赌气。

      是啊,她大概觉得她人生中最大的一件事被轻视了。这能够理解。然而,他有多少时间能去无限地容忍她的任性?派去打问启程日期的使者一次次带回失望,他的耐性差不多要耗费殆尽。

      “世子。”帘外侍从又来传话,声音怯生生的,“公主她……不出来。”

      “哈!”苏显脚底升腾一股热浪,霍然起立,“那就让我亲自去请她!”

      珠姜把哭肿的双眼埋进枕头里。

      四周寂寂。

      不管如何,你怎么能从一开始就薄待我?不管如何,我都是你珍贵的正妻。她反复思量,觉得这次脾气非耍不可。“有时也让男人们着急一下,不然他们不懂你的价值。”母亲不也这么讲过?

      殿外的走廊忽然响起女孩子的纷纷尖叫。

      她身边的侍女听到,忙走出去张望。

      “躲开!”有人厉声呵斥,“珠姜,站起来!”

      珠姜一惊,尚不及反应,已和苏显贴面相对,顿时动弹不得。

      他的眼里是什么?那样深澈清明,使得闪闪烁烁的灯影倒映在他眸中,如同遥远夜空遗失于彼的繁星。

      “我的样子是在发怒,公主。” 苏显窥破她心事,尖锐地指出,“我不是来和你温存叙事的。”

      珠姜意识到失态,同时为他的话所刺,黯然良久:“那……”

      苏显退后一步:“我到这里,为的是告诉你几件事。第一,我不是故意亏待你,实在局势限制;第二,我不喜欢耍小性子的女人;第三,天亮之前我要出发。……好了,走?不走?你仅仅需要点头或摇头即可。”

      珠姜背过身子。

      “子时已过了。”苏显追上一句。

      “若是吕侯公主,你会这般逼迫么?”珠姜抑制不了情绪,方才枯竭的泪泉再度充盈。

      苏显打个愣怔。

      “你还没当上我的夫人哟。”半晌,他讥讽地说,“如果你执意想要答案,你就得罪我了。……你要不要?”

      珠姜哽咽不已:“我姐姐适鲁时,冠盖、车马、仆从,数也数不清;我虽不及她美,至少也该体面地嫁到宋国。”

      苏显嗤之以鼻:“体面,你姐姐嫁得倒是体面,可惜嫁给了谁?”

      珠姜诧异地听他讲完,反而定了神,止了哭,决绝道:“我不走。”

      “行,我走。”苏显干脆利落地往门口去。

      “你……”珠姜暗悔,却抛不下面子。

      苏显驻足:“对了,作为最后的礼物,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你与吕侯公主,永远是交换不了的。……我晓得你收集了很多关于我和她的事,你选择我最需要体谅的时候来为难我,是期望这种手段能教我在心中摆正你的位置,忘掉她。不过,你错了。你的执拗,反衬她的洒脱;你的狭隘,反衬她的豁达。本来我相信世上能给我幸福的,并不惟有她一人。可能我也错了。告辞。”

      他的袖子被用力拖住。

      “我不输给她。”珠姜幽幽地说。

      “是吗……”苏显扶起她娇艳的脸蛋,“你认真了?”

      珠姜点头:“我的一生,都会追随你!”

      苏显失笑。

      “我的一生,都会同你并肩而行!”临风的话,一定是这么来起誓。

      这就是你们永远交换不了的原因。

      他抚摸着她细嫩的肌肤,注视着她幼稚的双眼:“好啊。以后,把你余下的时光,全部交予我吧……”

      “强行出发?!”辛夫人不敢相信地一问再问,“他闯进宫里,把人抢了?!”

      世子慈母哭笑不得地报告:“连宫城门都突破了……是妹妹要求开门的,守卫们没拿到我的命令,未曾遵从,他所引的仪仗便和守卫冲突。因他的随从都本事了得,守卫们措手不及,拿他没办法,天亮时分被他和妹妹奔出城去啦。”

      辛夫人面无表情地瞧着远方。棠棣树的繁华在九月料峭起来的天气中急剧衰败,丛丛簇簇的花,经不起乍冷还暖的时令,如它们在他到来时刹那盛开一样,刹那凋零……

      芳菲乱舞,终归尘土……

      “让他们去。”最后,她说,“……让他们去。”

      路,蜿蜒延伸,由你们自己走吧……

      路,蜿蜒延伸,不知要走到何时……

      “好了。”苇巫放下勺子,将热汤端给云泽,“这些肉都是熬烂了的,尽量让夫人多吃。”

      云泽小心翼翼地捧着碗送去临风车中。

      擦了把汗,苇巫一回头,正碰上黑耳蹲在小镬子旁,贪馋地紧瞅里面的肉,不过他很机灵,马上察觉到了苇巫的视线,赶快站起来:“我去再找点儿柴,你们先吃!多着呢!”

      只有一只小小的野鸡,还把大部分都给临风吃,哪还有许多?何况还得供他们四个分食。

      苇巫笑笑:“你是个孩子,别学大人们撒谎。快吃吧,我们另备有秫米饭,勉强够了。”

      黑耳摇头:“那这肉汤还是留给姐姐。”

      “姐姐……”苇巫重复一遍,“我很奇怪,她是公主,也是未来的君夫人,怎么会与你姐弟相称?”

      黑耳摸一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嘿嘿,因为我长得像姐姐失去的一个弟弟,那可是位公子呀!”

      “所以,你代替了那位公子。”苇巫淡然道,“有一天,她也许会想起你并不是真的弟弟,你又该如何?”

      黑耳想了半天,认真地说:“我从小就在商丘城里讨饭,遇到了不少好人,也遇到了不少坏人,但没有谁愿意把我当作亲人,除了她,肯被我叫一声姐姐。……哪怕是代替,哪怕长久不了,她都是我姐姐。”

      苇巫静静地听着。

      “主人。”顺抱了一小笸秫米饭慢慢走近,“时候不早啦……”

      苇巫不动。

      顺等了他一会儿:“不抓紧的话,可不好办……”

      黑耳闻到饭香,顿时挪不动脚步,压根没觉得顺话里有话:“没错,不早了,我们吃完饭接着前进。我们不是决定了绕开徐人出没的吕国附近,直接将姐姐送去蔡国等待世子吗?已经快走到房地了呢,再加把劲儿,过了房地渡汝水,渡过汝水,哈哈,姐姐和世子就团聚了!”

      顺得不到苇巫的回应,转而将小笸送到黑耳面前。

      “这是……新鲜野菜?!”黑耳兴奋地喊道,“饭里还藏着野菜!”

      他饿得厉害,忍不住用手捞起一团饭塞进嘴里。

      苇巫似乎吓了一大跳:“顺!”

      顺打断他:“是在附近意外采得的。伤不了人。”

      “好吃呢!”黑耳欢喜无限,嚼得停不下嘴,“先生你来尝尝!”

      他话音未落,猛地一翻白眼,咕咚倒地。

      苇巫抱起他,一面搭了他的脉搏,一面掀起他的眼睑检查,见无大碍,方松了口气。

      “毒性不烈,这药草主要用于致人麻痹、昏厥。我懂,你不愿害他们性命。”顺解释。

      苇巫放下黑耳:“夫人呢?”

      顺接口:“照你的意思,没喂她吃药;放了很多宁神的香而已,她会睡得很甜。”

      “谢谢……”苇巫轻声说。

      “仓儿……”顺眼圈一红,“你非要这么做?”

      苇巫瞥他一眼:“我答应过保她不死;在那之前,我更答应过捉她去见公主。两个承诺,我都不能违逆。”

      顺直起身子,怅惘地四顾:“你也答应过我……”

      “嗯?”苇巫到了临风车前,将不省人事的云泽拨到路边,钻进车内小心地抱起临风,“我们得赶路了。你来驾车,义父。”

      顺抹一抹脸,咽下喉头的后半截话:“啊,好。”

      “禀夫人,前方无有任何车马踪迹。”烈月凭轼了望,耳朵里频送来各路使者传回的讯息。

      她叹了口气,进展太不顺利了。

      在上光和世子朱面前自告奋勇接下了接应临风的任务,结果到了今天也没找到与临风有关的半点蛛丝马迹。根据上光安插的哨探所报,临风一行顺利出楚是无庸置疑的,并且沿途都同哨探们保持联络。关键在于十多天前,他们在蓼地失去了音信。

      蓼地,上次上光为无虞所阻就是在那里。莫非那小妮子又故伎重演?

      这个疑虑困扰着烈月。她当时对上光那边封锁了消息,打算独自访觅临风下落,但而今看来,她的力量有限,工夫白费。目前队伍滞留于房地,下一步怎么办,她没想好。

      “主队沿大道继续朝南,做好一应遇敌准备。其余各队,顺着其他小道找!”她敲着车辕,有些焦躁地发令。

      偏偏这个时候,前驱停了下来。

      “何事?!”烈月不耐烦地问。

      前驱有人来奏:“有流民哄抢一辆小车,堵塞去路。”

      烈月闻得,二话不说跳下地,持鞭前往。

      果然路中央横着一辆小车,一个奴仆模样的中年男子高声呼喝,企图赶散围着小车不放的一群饥民。

      “没吃的给你们!”他嚷嚷道,“这里没吃的!”

      饥民们哪里肯听,只管抓着马鬃,想要把马解下来拖去当食物。

      车帘一挑,一名青年男子露出头,看着这群劫掠者的举动,急得不得了:“解不得!我们有病人,必须赶去鲁国!没车马可不行,你们万万解不得!”

      饥饿,谁能敌过它?

      男子徒劳地喊了一阵,非但没能遏制事态,倒引得饥民注意到了他,几个人上去拖他下车,撕扯他那看起来不错的衣裳,搜检他随身有否财物。

      烈月离得越近,越瞧得分明,那男子跛了一足,也无甚气力,完全反抗不得疯狂的哄抢。

      她一勾手指,护卫们搭箭上弓。排在最前的头领先发一矢,自人群头顶呼啸而过,人群立刻鸦雀无声。

      “趁着天灾战祸,就能做盗贼吗?!”烈月呵斥,“想吃饭,来向我陈公夫人要,凌虐弱小不算本事!”

      没人接腔。

      被救的男子由他的奴仆搀起,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念道:“陈……?”

      烈月打量于他,心里犯起嘀咕。这男子生得很是柔媚明秀,可更重要的是,他的面貌竟令她产生几分熟悉的感觉。

      “你有名字吗?”她下意识地说。

      男子回过神来:“……有。我父亲名斑,我叫作仓。”

      “哦。”烈月感到滑稽,问他名字,扯出父亲来作甚?她一扬手,向自己的队伍下命,“分给饥民们一些谷米,接着上路!”

      男子定定地仰望她。

      烈月俯首:“你还有事?”

      “不……”男子慌忙否认,“没……”

      “你车上有病人?”烈月记起,“你要去鲁国?”

      男子仿佛得了提醒,一下警觉起来:“是的。”

      烈月想了想:“我随行中有医师,这就唤来给你家病人瞧瞧。”

      男子使劲摆手:“不必!不必!我家病人她……她是我妻子,她……怀孕了。我想领她归家。”

      “原来如此。”烈月道,“你家乡是鲁国?”

      男子答:“正是。”

      “现下各处都有灾患,你带妻子回乡生产也不容易。选那条道走吧,没有危险。”烈月一指来路,“目前大军南移,从蔡至陈再至宋,这一线已得大军保护,是安全的,你就这样去吧!”

      她言毕,登车启程,仍旧追查临风行踪。

      她做梦也没想到,她在这里与临风擦肩而过。

      ……

      苇巫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烈月的队伍隐没。

      “陈……”他嗫嚅着。

      “仓儿。”顺拽回他的神思,“仓儿!”

      “义父,她是陈公夫人……”苇巫痴痴迷迷。

      “傻孩子,你在想什么?!”顺扳住他摇了两摇,“陈国,是和你无关的所在了!”

      苇巫眼中的光亮一瞬熄灭。

      他转过头,撩起车帘,临风在里面睡得酣实:“你说得对,义父。无关了……”

      挚地。周营。

      上光穿过营地,径直到了父亲宁族的帐外。

      “世子,君侯此刻不见任何人。”侍从们出他意料地挡住了他。

      上光从未受过父亲这种待遇,连声道:“也包括我?也包括我么?”

      “孩子。”他的傅父公子养走来拉起他,“孩子,别打扰你父亲,他有些要紧事正在处理。”

      上光略觉委屈:“傅父,听说天子的仪驾已经返周,不日就要到达这前阵来了。太子、祭公遣人送信,希望我们能夺下聃地,以此迎接天子!”

      公子养抚慰他:“是呀,你的父亲早知道了,放心。”

      “难道父亲决定亲自出战?!”上光焦急不堪,“他的伤……”

      公子养平静地盯着他:“没错。你的父亲,要亲自对阵徐子。孩子,你得理解你父亲,他不是为了躲避才来到挚地的,正像你不愿意他受伤一样,他也不愿意你受伤。征犬戎时你差点死去,你父亲有多难过……他既然让你好好待着,你便听他的话吧。”

      上光沉默。

      两人交谈间,小易匆匆跑来:“卫伯找特使呢!特使和君侯还没商量完吗?”

      “你嘴真快!”公子养没来得及拦阻小易,不由偷偷观察上光的神色。

      上光表面没变化,心中却一动。

      孟哲罗在帐中!

      他与父亲在帐中商量事情……会是什么事……

      孟哲罗安然稳坐,嘴角浮着意义不明的笑。

      “你到底是谁?”宁族并不准备在玄虚的气氛中进行对话,直截了当地提出。

      孟哲罗歪一歪脑袋。

      “奇颜一部,是懂得各族语言的。”宁族道,“你用不着再伪装下去。你不会周语?那只能骗过上光。”

      孟哲罗收起笑容,一字一顿,生硬地答:“懂得不多,说得不好。”

      宁族尽管有预料,还是心头一凛:“你真是奇颜部的。”

      “一个绝灭的部族。”孟哲罗轻描淡写,“都死了。”

      “昔罗是你何人?!”宁族艰难地吐出这个封禁在记忆深处,但从没逝去的名字。

      “姐姐。亲姐姐。”孟哲罗说。

      宁族的疑问得到证实,脚下一软,跌坐在毡上。

      孟哲罗站起来,踱到他身边:“害怕吗?”

      宁族呼吸急促:“你为了怎样的目的,要到周地来?!”

      “引她的灵魂回去故土。”孟哲罗凑近他,低低地道,“她没能在异乡安居,没能拥有家人,甚至,没能活下来……她真可怜。我,来引她回去她的归宿。”

      宁族霍然起立。

      “求求你保护我和孩子!”又是那声凄厉的叫喊!

      他喘息着,按住胸前的旧伤。

      “她在哪儿?”孟哲罗步步近逼。

      “这就是你接近上光的缘故?”宁族岔开话题。

      孟哲罗菀尔:“是他接近我。……人,背叛不了自己的血统。他身上流着我们一族的血,自然会去寻找这一族的源泉,这是命,你信吗?”

      “他清楚了一切?”宁族万般痛苦。

      “除了他母亲已死这个事实。”孟哲罗顿了一会儿,“……除了害死他母亲的人里,恰恰有他父亲这个事实。”

      宁族浑身发抖,高吼道:“住口!住口!住口——!”

      帐外一阵骚动:“君侯?”

      “不准进来!谁也不准!”宁族激动不已。

      孟哲罗端详着他:“你还是怕了。”

      宁族重新坐下,抱着头。

      过了好半天,他冷静下来:“你如何得知那是事实?”

      “我有个徒儿,名唤苏拉。你不认识他,但他的父亲木吉你该认识。”孟哲罗道,“当年是他载着我姐姐来到周地,也是他带着姐姐的凶信逃回戎境。他……留给了你平复不了的伤痕,对不对?”

      宁族将按在胸口的手放下。

      “往事真像编造出来的一般,使人难以置信呀。”孟哲罗满是嘲弄的语气,“他凭借着机灵归返戎境后,花了快十年的时间才找到我,追随我。可他居然把这秘密藏了起来!‘我以为属于我们部族的那孩子早就不在了。天神保佑,他还活着!’他在阳纡见到上光后也没向我说明真相,硬忍到我做了一段戎人的大巫,暂归阳纡后才对我这么讲。……当我责问他时,他说他原以为他二十二年前的一箭,已经射死了你,报仇雪恨了。”

      宁族一动不动。

      孟哲罗在帐中徜徉:“他做得对。即使之前他全部讲明,忙于摧毁戎人的我也没精力来理清其中恩怨。而且上光过得似乎不错,我也不想打扰他的正常生活。直到那一天我与戎首阿齐利说起他,阿齐利告诉我他还有个弟弟……这就是我来到此地的原因。”

      “那是我第二个儿子。他小上光十岁。”宁族补充。

      孟哲罗作恍然大悟状:“就是说,这个可爱的弟弟今年十二岁,尚在懵懂的年龄……为何会立失去母亲的儿子作继承者?是要他暂时替真正的继承者看守位置吗?”

      宁族无力:“我夫人是将上光当作亲生儿子在抚育的。”

      “母亲是善良伟大的。”孟哲罗道,“可我不能相信亲手杀死另一个母亲的女人,会把遗孤当作亲生儿子,尤其,她拥有自己的亲生儿子。母爱不是对任何人都无私提供。”

      “你不懂!你不懂!”宁族潸然泪下,“你所知的真相,即便在我夫妇间也是没相互揭露的秘密,这其中还有隐情。我的夫人,她……她是个好妻子、好母亲,所有的错皆由我铸成。”

      言及于此,他泣不成声。

      孟哲罗望着他:“深爱一个女人,又何必再与别的女人结成孽缘……无论如何,我的血亲里仅剩了上光,我有责任保护他。我的到来使你不愉快,这证明你是疼着那孩子的,所以我暂且保密。等战争结束后,我们再来商议。”

      “为什么……”宁族悲伤而沮丧,“非要他知道这秘密吗?”

      “看他那双眸子的颜色,看他那与你不肖的容貌,瞒,能持续多久?每个孩子都应明白自己的来历。过去不再模糊,才意味着未来会更清晰。”孟哲罗道,“他被你推在了这么危险的境地,你不向他说明真相,日后会有别人用刀剑来向他说明真相。”

      宁族坚持:“他要恨我的……”

      “你不信任你儿子?他也流着你的血。”孟哲罗说。

      “我也不想他……恨他的母亲……”宁族犹豫片刻。

      “我认为,上光能选择最正确的路。”孟哲罗不改初衷。

      宁族深吸了几口气:“你真是厉害。你要为他争取什么呢?”

      “什么也不争取。”孟哲罗回答,“我只要他的前半辈子别学我,荒废在仇恨中……”

      “君侯!徐子送来战书,卫伯催您和特使过帐议事!”帐外公子养好象终于等不下去了。

      孟哲罗走出帐子。

      上光瞪着他,眉宇间凝着忧愁。

      他笑了一笑,给外甥眨眨眼睛,顾自朝景昭处行去。

      上光冲进帐子,见到父亲在案前出神。

      “父亲,父亲?”上光握住父亲的手,“您还好吗?”

      宁族缓过来,一看儿子:“……好着呢,光儿。”

      “我可以代您……”上光请求。

      “不!”宁族搂着他的肩膀,“不,这次是父亲的战争。父亲造成的,就交父亲来解决吧。”

      上光茫惑。

      宁族拍了拍他的头,走到帐外宣布:“来人,取甲胄。”

      侍从们上前,簇拥着他到寝帐更衣。

      他就这样,从儿子的视野中一点一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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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棠棣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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