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雁落曲阜 ...


  •   邹国。

      又是一个春天,却是一个干涸荒芜的春天。

      旧草已经逝尽,新芽无法长出,整片土地像在难产的痛苦中挣扎的母亲,痉挛地张着口,无力地伸着手,谁也帮不了她,谁也救不了她,只能陪她一起哭泣,一起受罪。

      ……

      黑耳从车窗内探出脑袋,望着路旁龟裂的田野,咋舌道:“旱得好厉害呀!”他缩回车里,搓着手,“这个冬天肯定冻死饿死了不少人,可眼看开春,还是这样,到底是怎么了?”

      临风心情沉重地捂着怀炉,不作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们休息,队伍停下来用饭。

      侍卫们七手八脚,很快搭好了炉灶,不久,肉汤和米饭的香气就飘了老远。

      当他们正要吃的时候,草丛里、田埂上、沟渠内冒出了不少顶着乱蓬蓬枯发的脑袋,男女老少都有,全是一脸菜色,两眼炯炯地盯着他们。

      “干什么!走开,走开!”侍卫们吼着,拿武器去驱赶,饥饿的人们为武器所恐吓,惊慌失措地逃窜一阵,终究食物诱惑更强烈,是故依旧悄悄地聚拢,蹲在一旁使劲吞咽唾沫,看着他们吃。

      在这样的环境下,临风手里端着热腾腾的汤,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

      上光会意,唤来小易:“我们有多少干粮?留够必须的份,其余的分给这些人吧。”

      “连肉汤也……”临风马上接口。

      上光拦住:“这不行。如果你把汤送给他们,侍卫们就吃不成了。”

      临风生气道:“我只送我的,可以吗?”

      上光摇头:“不可以。你开了先例,侍卫们哪好意思再吃,都会效仿。我陪你饿没关系,但侍卫们不能不吃东西。”

      “我不得不赞同上光。”苏显开口,“临风,这一路你也亲眼见到了,到处是灾民,你能救多少?况且你还生着病,要是连自己都不爱惜,如何去爱惜别人?”

      上光环视越集越多的人群:“而且,我看我们最好迅速离开,不然危险。”

      他一声令下,队伍顷刻间收拾干净物什,立即开拔。

      整个下午,临风闷闷不乐。

      究竟要糟糕到什么地步呢?百姓在受苦,徐人在造反,天子却在漫游西域,逍遥快活……

      小易来敲车窗,送上上光给她准备的蜜渍果脯。

      她看也不看,拒绝了。

      “很甜哟。”苏显倏然出现,随意地坐下,信手掂起一块杏子放进嘴里,边嚼边夸张地赞叹,“真是美味!你尝一下嘛,不要因为任性和肚子过不去啊。”

      临风皱起眉:“怎么办?这样旅行下去,我会更难受。”

      苏显仰头看着天空,打个呵欠:“嗯?”

      “为何还听不到天子归返王都的消息?为何还听不到天子出师的消息?不,甚至连天子下令赈灾的消息都没有!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瞧着所有人……”临风气愤不平地说。

      苏显伸出手:“抱歉,我不想听。这是无聊的话题。”

      临风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无聊。”苏显重复。

      临风面庞结上冰霜,拂袖快步离去。

      苏显在她背后讥讽地道:“……发火有用吗?发火的话,情况便会改善?所有人?你能担负起所有人?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谁也不是!”临风止住脚步,“你不必用激怒这种办法来劝我,很讨厌!”

      她一挥袖子:“云泽!”

      云泽瞥了苏显一眼,随临风到河岸散心。

      苏显倒下来,舒展四肢,对着青天白云长长地叹一口气。

      上光踱到他面前:“这不像平常的你。”

      “我的粗鲁蛮横,不是正能衬托出你的温柔体贴么?”苏显捋起一根枯梗,叼在齿间,含混不清地说,“反正最终的胜利者是你,我如何去表现,都是一样的结果。”

      上光微微一笑。

      苏显翻个身:“不去追?别在这挡着我晒太阳。”

      “我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上光道,“我也不清楚目前朝内是什么情况。说实在的,信理当早送到太子手中了,按照正常的速度,目前至少应该已发出册命师氏的敕书,和召集各国军队的谕旨才对。”

      “谁知道呢?”苏显以臂作枕,“我也不想知道。总之这是一盘没悬念的棋局。……九夷联军,三十六国联盟,名头响亮,实际上是些乌合之众。在胡国我趁空探了探他们的部署,……嗨,闹内讧只争迟早。”

      上光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忧虑:“……可他们毕竟阵容庞大。”

      苏显奇怪:“你好象很怕,是我错觉?”

      上光直率地回答:“是的,我怕。我怕我的父亲会被选为主帅。他有旧年的箭疮,一直都没痊愈。”

      “这种肥差,应该会被齐、鲁二君首先捞到。”苏显放松地打个呵欠,“特别是急着立功博口碑的鲁国君和鲁世子。所以嘛……”

      两人正待继续讨论,忽闻头顶长声哀鸣。举目望去,半空中正有一只大雁带着一支长箭铩羽疾坠,落在乱石堆上,腾起一层细灰。

      苏显坐起来,击掌喝道:“好箭!好箭!”

      慢慢地,附近跑来一名额束红巾的年轻男子,领了条瘦得可怜的狗在大雁旁立定。

      他稍稍俯下身子,似乎在检视死雁的伤口,然后撇着嘴角,不满意地将箭从大雁颈项上拔下。

      “去。”他打个呼哨,瘦狗听话地衔起死雁,萎靡不振,一摇一晃地跟着他。

      苏显上前拦阻,笑嘻嘻地道:“壮士,箭法高明啊!敢问尊姓?”

      红巾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番,眼神冰冷,口气生硬:“我可没名字来玷污贵公子的耳朵。”

      他恼怒地朝狗嶙峋的脊背上踹了一脚,狗趔趄了几下,并不哀鸣,只是温顺地站在原地,转过头来悲戚而麻木地望着他。

      “呸!”红巾男子咳出一口痰,唾在狗面前,“畜生!”

      狗缩了缩脖子,喉咙里呜咽着蹒跚而行。

      红巾男子做完这一切,挑衅地迎视苏显,苏显哈哈一乐,闪过身子做个请的手势,红巾男子出乎意料,气恨地重重踩着乱石走开。

      苏显一边回到上光这里,一边啧啧叹息。

      “嚯。”上光说。

      “如果他是个女人,我的待遇会好很多吧。”苏显自嘲。

      上光颔首:“也许。不过,我对他接近营地的目的更有兴趣。”

      苏显伸伸懒腰:“等着看啦。”

      行得半日,前方出现一道峡谷。

      这峡谷地貌十分阴森险峻,两边是双刃削峰,将天挤成白亮的窄条儿;夹道是萧索草木,把路侵成羊肠小径,风从谷中簌簌穿过,吹起一片空茫的回声……

      走到此地,整个队伍不由自主地慢下速度,小心翼翼起来,连马都不吭一声,只是安静地盼望着快到出口。

      然而就在出口遥遥可见时,四下里起了一片喊,道旁两边的坡上,大小石块闷雷似地滚将下来,队伍一时无措,人叫马嘶,乱作一团。

      等到所有喧嚣停止,坡上陆续地有些灰头土脸的汉子拿着木棍石头靠近,围着队伍叫嚷:“把送去曲阜城的金银宝贝留下,就饶你们不死!”

      队伍里无人应答。

      于是为首的络腮胡子扬起唯一像样的“武器”——铜铲,宣告道:“听见没有?!吃的喝的,还有值钱的东西,全部交出来!”

      “勿要挡路。”车内这才有人缓缓接腔,“尔等何人,竟来送死……”

      络腮胡子顿了顿:“你!吓唬谁呢!”

      “嗖——!”一支箭凌空啸鸣,眼看要射中络腮胡子,又听“当”的一声,被另一支箭格开!

      矮坡的草丛中,临风放下弓,定定地看着她对面的矮坡,一个额系红巾的男子正瞄准她。刚刚的那一箭,看来也是他所挡。

      “啊!”云泽情急下扑倒临风,“危险!”

      甫一倒地,第二箭就擦着头顶飞过了。

      谷内的车队中,上光闻得云泽唤声,不及多想,掀起车帘喝令:“众军士!拿下乱贼!投降者活,反抗者杀!”

      “是!”适才还是仆役打扮的侍卫们齐齐领命,从车上取下精锐武器,瞬间排好了阵势,一致向剪径的强盗们逼去。

      说起来这些侍卫人数不过几十,却个个是上光、苏显的心腹,上过战场,行过远路,训练有素又见识广泛,哪个不是精英?而配备给他们的武器盔甲,也用的是国中精良,精英加精兵,岂将区区一伙蟊贼放在眼里?

      络腮胡子为这严阵与杀气所慑,大惊失色,连退了好几步,愣在那儿了。

      其他的强盗见首领如此,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好,有好些都开始发抖,一幅准备开溜的模样。

      红巾男子杀临风不得,再瞧众同伙痴傻不动,气急败坏地顺着山石跳下地,蹦到首领面前:“和他们拼了!和他们拼了啊!”

      络腮胡子惶恐地瞪大眼睛:“不、不行。”

      上光却自腰间拔了“灵光”剑在手:“你先来拼拼看!”

      红巾男子骂句脏话,丢下弓,果然也拔出自己腰间的剑来,直刺上光。

      上光观察他路数,最终选择了闪避锋芒,不接不抵,以守为攻,累红巾男子一再刺空,徒费了体力。而这红巾男子倒倔强愚顽,半点未曾意识到中计,亦不肯改变策略,仍旧逞借蛮力,不知巧取。渐渐地,他有点喘了。

      他乏了,上光的剑来了精神,一如蛟龙出海,长虹跃空,一势比一势凶险地回敬给他,杀得他招架不能,跌在尘埃。

      上光毫不姑息,照他天灵盖一剑劈落,红巾男子大骇,本能地举剑相挡,便是火星四溅,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变作两截,而上光的剑安然无恙,止在离他头颅仅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这是什么怪物!”红巾男子瞪着“灵光”,不敢置信地喃喃着,“我的宝剑,可是鲁国数一数二的极品啊!”

      上光插剑入鞘,平静地道:“它不是怪物,是一柄用材特殊的剑而已。……说吧,你究竟是谁?惟有士人以上才可佩剑,平民用不了。以你的身份,干嘛要和这些强盗待在一起?”

      红巾男子胸膛剧烈起伏:“我不会告诉你的!”

      他想扭头示意他的同伙,苏显笑眯眯地拍下他的肩膀:“别张牙舞爪的,这些肉丝还不够我们手下的虎狼塞牙缝呢,你指望不上啦。”

      确实,自始至终,那帮强盗都在张口结舌地观看上光与他打斗,根本忘了本初的目的。当然了,即使不忘也没办法,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全部绑结实了,等会儿烤来吃!”苏显一挥手。

      强盗堆里有人立马号啕失声。

      “这就是你们落脚的地方?”苏显背着手,审视眼前的山洞,“宽敞是宽敞,可潮湿得不象话!”

      捆住了手脚的络腮胡子赔笑道:“可以生火的,一生火就舒服多了。”

      苏显四处查看一番,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些骸骨和皮毛:“哟?还吃人哪?”

      “没!天神作证!”络腮胡子恨不得挖出肺腑让他检阅,“我们没害过人!我们……我们逃在这里,哪都去不成,也没胆子回曲阜城,整天吃点野兽山果,谁料到天灾闹得连这些也吃不饱,实在急了才抢你们的!我们是头一回干这事儿啊!”

      苏显捏起一块骨头来扔给小易,小易一摸,肯定地道:“是兽骨。”

      “不要紧。”苏显遂揪了络腮胡子的大胡子打趣,“我们也是头一回遇到这事儿,你说多巧呀。”

      “该死!”受到重点押解的红巾男子高声咒骂。

      临风经过他身边,不由住了脚步,上下打量他:“我们与你,有冤仇吗?”

      红巾男子提高音量:“贵人都该死!”

      临风一把扯下他的红巾:“让我来猜下原因吧!”

      男子徒劳地挣扎,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眉心赫然一块染黑的烙印!

      “你是个刑囚!”临风道。

      男子怒吼:“你怎么知道?!”

      临风将红巾搭在他脖子上:“很简单,你的头发短得都编不成发髻,还有很多新长的发茬,一定是受过剃发完刑的人才会有的痕迹,而你又老戴着红巾遮掩额头,看来同时还受过刺字墨刑。”

      男子听她讲完,反而平静了:“就算你猜对了。我是刑囚,还是个逃逸的刑囚,至今仍为鲁世子追辑。你们可以拿了我的头,或者把我本人交给他,他会很高兴地收下这份新婚礼物的。”

      他这么一提,上光恍然忆起齐鲁联姻一事。

      “鲁世子的婚期,不是在去年秋天就过了么。”他算算日子,觉得不对。

      男子嘴角一咧:“你们不是给他贺喜的使者?”

      “他配吗?”苏显抱着臂,做个鄙夷的表情。

      男子狐疑地重新端详眼前这一班人:“……这么说,我错了?……我以为你们是哪国派去曲阜贺喜的使者……”

      上光想了想,解开他的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子更是不能置信地瞧着他:“你、你要放了我?”

      苏显嗤之以鼻:“莫非真叫我们烤了你吃?快说说原委!”

      “……罢了,也没可隐瞒的。”男子道,“我从前是鲁世子的侍从,跟随他五年有余……”

      苏显脱口而出:“跟随那个好男色的……你……”

      男子涨红脸:“我可不是那种人!我只是负责警戒的侍从!”

      云泽悄悄地凑过来,待在临风旁边安静地听。

      “作为他豢养的鹰犬,我很尽职,这双手沾满了鲜血。”男子眼里含着冰,淡漠地说,“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子,不论是谁,不巧令他有了一点点不愉快的话,轻则受杖受笞,重则断手断脚,以至没了性命。做他的侍从每天皆活在恐惧之中,不过有一点仍然吸引着我这样家道败落、需要养活老小的人,那就是——他杀起人来很无情,赏起人来却很大方……为了那个,我的眼被我自己蒙蔽,我的口被我自己堵塞,我的心被我自己抛弃,结果……我有了报应……眼下的我,只为向鲁世子姬擢这头禽兽复仇而活!”

      他刚吐出鲁世子的名字,包括络腮胡子在内的众强盗忍不住大恸,一时一片悲声。

      男子深思地盯着泪泗滂沱的众强盗:“……你们看看他们,一群蠢物,他们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我早告诉了他们别走这条路。他们本该是技艺高超的工匠,在各自的家乡养活妻儿,为了替鲁世子迎娶大齐姜摆够排场,他们被征召往曲阜修建新夫妇要居住的九琼台。台是造好了,而且造得太好了,好到鲁世子不愿意世间会有第二座类似的美丽建筑出现,于是,他下令将造台的百名巧匠活埋在竣工的台底……”

      言及至此,上光一行都情不自禁地心中一凛。

      “好在有处当初挖来运泥石的通道因为隐蔽而被活埋他们的士兵忘记了,于是那些活牺牲中的一些就顺着通道朝外逃,逃到第四十一个时,为士兵们发现,封死了最后的希望。幸存的四十个工匠在奔窜途中又折去了十二个,剩下的二十八个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这就是你们遇到的这群盗贼的由来……”男子叙述完毕,默默地注视上光一行的神情。

      上光一行无人吭声。

      在修好建筑后使用人做奠基这个风俗古来也确实有过,但到了西周初年,已经废除了这个陋习,即使还零星有举办,也会被因为被公斥为丧德之行而引起舆论非议,为朝野所不齿。

      鲁世子擢的残暴和奢靡,竟到了这样不顾一切的地步……

      男子窥破他们所想,补充道:“修建一座举世无双,配得上大齐姜居住的华丽楼台,是齐国提出的要求,也为了这要求,婚期才拖到了后天。后天的初吉日,大齐姜将进入曲阜城。”

      “……你所谓的复仇,是准备去入城的仪式上做点什么吗?”上光忽然开口。

      男子不答。

      上光一挥手:“将他重新绑上,初吉日前不得松解!”

      男子咬牙:“你要阻拦我?!”

      “也许这是在救你。”上光踱到洞口,望向远方,“何况我欠着齐长公主一份人情,不可能袖手旁观别人企图搅乱她的婚礼。”

      “贵人果然都该死!”男子回复初时的状态。

      上光不予理会,吩咐小易:“这个人就交给你了,勿要怠慢,勿要放纵。”

      是夜。

      伺候上光歇下后,小易抱着“灵光”剑走到外洞。

      看守刑囚男子的两名侍卫正坐在火边暖手,见了他赶紧招呼去喝口热水。

      “你们也累了,打个盹儿吧,”小易和侍卫们关系历来亲密,“白天你们够辛苦了,上半夜我来守。反正明天我还能在世子的车上睡一会儿,你们可不能呢。”

      两侍卫摇手推辞:“世子的命令,断乎违反不得。”

      小易哈哈一乐:“你们就在火边,有事我叫一声,你们会睡死过去听不见?”

      两侍卫和他随便惯了,也不多说,和衣就地一倒,好番甜睡。

      小易看他们入梦,不禁羡慕而无聊地伸个懒腰,揉揉眼睛,低低地哼起一首戎语歌谣,以遣送寂寞。

      “小易。”云泽托着一盒点心,“公主派我给你拿些夜宵。”

      小易大喜,接过盒子。

      云泽蹲在他身边:“……把剑给我。”

      “嗯?”小易刚填了一块点心进嘴巴,睁圆眼睛不解地瞪着云泽。

      “我需要这把剑。”云泽不动声色地说,“借一下就还回来。”

      小易警觉地意识到什么,要将嘴里的点心吐出来,同时搂着剑不撒手。

      云泽抬起胳膊在他脖梗上猛地一击,他哼都来不及地倒在地上。

      她拾起“灵光”剑,取出袖内的小锦囊,拈了些粉末洒在柴堆上,随后转过来看着绑住的男子。

      “手脚很利落。”男子轻笑一声。

      云泽拔出“灵光”,只见黑色晕光一闪,束缚住男子的粗绳全数被割断,零乱地落在地上。

      男子揉着手腕:“为什么?”

      “一起去杀鲁世子。”云泽简洁地吐出这句话。

      “和女人一起?”男子不屑地道,“何况你与鲁世子有何干系?”

      云泽以迅疾的速度将“灵光”架到他喉管处:“我先前也是一条被精心豢养的狗,狗只有在变成人后才会懂以前的日子有多愚蠢悲哀。”

      男子面色黯淡下去:“你是说你能体会我的感受?”

      “不,我只想告诉你,别认为只有你背负着不幸。”云泽扬起下巴,傲然道,“不管你受到鲁世子怎样的迫害,你都没资格在一个差点因为那畜生丢了性命和清誉的人面前说‘贵人都该死’。”

      男子眸子里闪烁着嘲弄:“是由于你又变成了他们的狗,对吗?”

      云泽稍一使劲,一道血痕直挂到他的颈窝。

      “贵人可不是只有鲁世子那一种。世上的人只分善恶,不分贵贱。”她半是胁迫,半是催促地拽起他,“带我去曲阜城。就让我们两个曾经当狗的人去狠狠地咬那畜生一口吧!”

      男子捂着伤口,惊诧而感激地望着她:“……我叫赤拒,多谢你了……”

      第二天黎明。

      “人不见了?”上光刚刚睡醒,就接到小易的报告,“绑着的为何就不见了?”

      小易哭丧着脸,欲言又止。

      上光瞥了他一眼:“你脸上的擦伤哪来的?”

      小易一哆嗦,扑地跪倒,依旧不肯吐露实情。

      上光亦不追问,自顾自整理衣服。

      小易意识到他生气了,叩头连喊:“主人,请原谅我!请原谅我!”

      上光不置可否:“去取我的剑来。”

      小易连头也抬不起了:“对不起,主人!”

      上光坐在那里,威严地注视着他。

      “别逼他了。”苏显快步进来,“我才去确认,的确是云泽放了那刑囚,然后打伤小易夺取‘灵光’剑。现在两人都失踪啦。”

      上光愣了一愣,霍然起身:“备车!”

      他走出洞口,正遇上临风站在远处瞧着他。

      待他靠近,她问:“事情严重吗?”

      “严重。”上光点头,“她不该盗走‘灵光’。”

      “对呀,那是把于你有特殊意义的宝剑。”临风垂下眼,不让他注意到她眼底的水雾,“我虽不知她做这样举动的确切原因,可又好象模模糊糊地有点头绪……”

      上光按住她的肩膀:“你要说的我明白。‘灵光’非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珍惜她的心。可我不能不去阻止她:第一,曲阜城的婚礼肯定戒备森严,绝对不允许她和那刑囚拿性命去儿戏;第二,‘灵光’上刻着我的名字……这把剑是不容丢失的!”

      “若是云泽想对鲁世子有所图谋,最终失败……”苏显跟上来补充,“剑落到鲁国手里,会引起多大的风浪呢?云泽呀云泽,看起来机灵,行事倒莽撞得很,是被主人影响的么?”

      临风无心理会他的调侃,念着云泽,愈加焦虑担忧,悲怒交集。

      坐到了车上的上光见状,从窗内伸出手来握一下她的手:“往好处想想,我也许能在去曲阜城的路上拦截到他们。”

      马车催发,上光的背影渐渐远去。

      苏显凝视着还不舍得收回目送视线的临风,叹了一口气。

      曲阜城。

      “城门开啦!大齐姜要入城啦!”

      喜讯像自己会飞似的,在曲阜城里的百姓口里传来传去,引得他们涌向街头,围观世子新妇的绝代风姿。

      曲阜城的百姓是很矛盾的一种存在。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清楚鲁世子,也就是那个掌握着未来的他们的命运的储君,相当残暴而荒淫。在私下谈论起他的场合里,没有谁脸上不带着愤然而哀伤的神色;可是,当这个坏蛋结婚了,娶到的还是出名美貌的大国公主的时候,又使他们感到一种骄傲,仿佛这个坏蛋毕竟还是有点本事,为鲁国争了光彩。

      在这种莫名的荣耀前,他们纷纷聚集在入城的大道两旁,观看隆重的庆典,诚心为新夫妇未来的和谐生活祝福和祈祷。

      于是,华丽的仪仗掩饰了杀戮的惨切,悠扬的丝竹盖住了冤魂的号哭,浩荡的车马碾走了浓重的血腥……

      一声鹤鸣划破天际。

      “白鹤!”人们瞧着一只飞舞在队伍前的白鹤惊叫起来,“是吉祥的白鹤!”

      立刻有人指正他们:“那不是真的白鹤,是木头做的哩!”

      确实是只木头做的白鹤,由匠师在下操纵,旁边还跟着一名以口技模仿鹤鸣的伶人,然而那只白鹤太逼真了,扇阖着洁白的翅膀,伸缩着优雅的长颈,一路舞到了队伍起首的一辆大车前。

      大车的帘子拉起,鲁世子擢探头出来看热闹。

      说时迟,那时快,一束青光越空而过,直指他额心!

      “抓刺客!”在鲁世子吓出一身冷汗,险些动不了的情形下,坐在车内他旁边的人大叫着抱住他伏倒。

      这一声喊,让庆典现场静默了短短一瞬后,完全乱了。

      “保护公主!”救了鲁世子的那个人再次发出命令,“全力保护公主!”

      护在鲁世子车前的侍从丢下这边,都奔跑去后一辆车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那车拱卫起来。

      剩下的寺人侍女早骇掉了魂,抱头四散。而在外围负责维护秩序的士兵,被东跑西逃的百姓冲得四分五裂,聚集不起。眼看这鲁世子的安危成虞。

      鲁世子擢又气又窘:“你好大胆!”

      “车后有您的槊。”救了他的人不卑不亢地说。

      鲁世子擢无奈,只得跳下车,取槊在手:“哪来的宵小,敢坏我婚事!”

      只听前方一阵痛号,一些企图阻挡刺客的侍从士兵等死的死,伤的伤,形成了一条血路,两名蒙面刺客杀奔而至。

      “纳命来!”刺客中有一个背着弓,挥着剑劈面就砍。

      鲁世子擢略一愣神,挺起槊接住,喝道:“你是谁?!”

      蒙面人并不搭理,只是一剑快过一剑,欲置他于死地。

      鲁世子擢涨红面皮:“你不说!就到死也别说!”

      他咬着牙迎战。

      厚重的礼服对他技艺的发挥不无障碍,不过,他终究还是个耍弄兵器的好手,不上三十回合,他占据了上风。

      蒙面人明显沉不住气了,索性蛮力进攻,握着剑剁向他的槊。鲁世子擢也拼尽全力一格,两人兵器相接,蒙面人的虎口一松,剑受不住反弹,飞脱出掌。

      鲁世子擢正要大笑,蒙面人突然夺过同伴的剑,继续进攻。

      “无知的东西!”鲁世子擢料定自己稳操胜券,得意洋洋道,“你那是什么玩意,也敢在我这宝贝长槊前炫耀!”

      他照着刚才的套路直接去接剑,话音未落,长槊发出悲鸣,被剑削断。

      鲁世子擢傻眼。

      蒙面人自己给自己叫着好,提剑要刺他心脏。

      “放箭!”车上的人下令,隐藏在四周的弓箭手现形,顿时箭如流星,支支飞向蒙面人。

      鲁世子擢大为光火:“你想连我也杀?!”

      车上的人平静地说:“您只需站着别动就行了。”

      蒙面人未曾预计到这层埋伏,连中三箭,伤势严重,站立不起,连带着剑也掉在地上。他的同伴较为灵巧,及时躲在一名侍卫后,躲过一劫,发现势头不妙时,就地几个翻滚,捡起剑接着攻向鲁世子。

      “嗖!”一支箭不偏不倚,射中她举剑的右手。

      “你走吧!”躺在地上的蒙面人朝她叫着,“你走!”

      那同伴向他看了一眼,再环顾周遭境况,似乎也觉得恋战无益,却不肯即时就走,而是腾出没中箭的左手,要拿那剑。

      再一箭,射中她的左肩窝。

      此刻,一缕火光闪过,停在半空的白鹤燃烧起来。

      像是个信号,更多的火箭落在仪仗的旌旗上,烧成一片。

      这不祥的景象,转移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世子请上车!我们要加速入宫!”车上的人发话。

      鲁世子擢不甘心地一槊扎在蒙面人的胸膛:“不行!我要将他剁成肉酱!”

      车上的人劝说无效,撩起车帘。

      离开了车帘的遮护,他还有一袭严实的斗篷牢牢地挡着真面目。

      “将那剑取来给我。”他对车旁的侍从吩咐。

      侍从依命,自蒙面人同伴面前将剑取了,递交于他。

      “哟。”他理了理斗篷,抚摩着剑身,“哟,真是……出乎意料的宝剑呢……这地方太危险啦,不能久留。别管那个还没死的刺客了,派士兵将世子架上车!”

      鲁世子擢还在不歇气地捅已经没了呼吸的蒙面人,士兵们七手八脚将他制住,抬了上车。

      队伍在喧哗声里急匆匆地重新开拔。

      被抛在队伍后的蒙面人的同伴,眼瞅着路心的那一堆血肉,挣扎着要爬起来。

      “别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和我们回去吧。”

      她举目仰望着他,翕动嘴唇。

      她想说:“是,世子。”

      可她没了力气,失去意识。

      ……

      “身似白露,命若枯韭。朝为血肉,暮成骷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雁落曲阜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