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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殡仪馆 ...

  •   “大概等两个钟头再来取骨灰吧。”
      袁熙检查了一下设备,按下引风机的“启动”按钮。
      鼓风机呼哧呼哧的运作起来。
      袁熙抽出墙角的椅子,从旁边摸出了一张表格,钢笔在手上转了半圈,填写起了焚化日期。
      “没事我也不着急,就在你这边等等吧。”
      说话的是一个青年人,大概二十四五的样子。
      焚化的是一位寿终就寝的老人,青年人就是他唯一的孙子。
      由于家里的人都死的死,进城打工的进城,给老人送终的只有一个正在读硕的孙子。
      老人好险是死在孙子回来的暑假,要不然换个时间,都不见得有人把他送过来。
      尸体通常放不了多久就会膨胀、腐烂,到时候就是入殓师也对只能对尸体的“尊容”束手无策了。
      青年人和自家老人也不亲,连火化仪式和仪容瞻仰的形式都给省了。
      “你和你爷爷的名字都报一下,还有一项确认完要签字。”
      袁熙扫了青年人一眼,字写得飞快,还得留着心思看着炉子。
      “诶好,我叫周逸杉,我爷爷叫周延。”
      青年人回答道,四处打量着火化间,在袁熙对面的沙发上落座了。
      袁熙关上观察孔和操作门,将燃烧器推上去,说道:“表格最下面一行,你检查无误的话,就签字确认。”
      气浪霎时扑面而来,带着炙热和一种难言的味道,袁熙面色如常的放下隔板。
      周逸杉把表格搁在木桌上,探头问道:“你们一天大概火化多少死人啊?”
      袁熙把椅子挪到炉子旁边,用册子扇了扇,炙热的气体围绕着他。
      她听了周逸杉的话,想了想后说:“有的时候挺多,有的时候我这间一天也没有一个。
      通常大节日前的几天死亡率会下降,节日过了再上升。特别是中秋节,留在这边的老人就盼着子女团圆,硬是撑着一口气不肯死,节日过了就能瞑目了。”
      周逸杉问:“那出过什么怪事没有?我看你们第四间火化间好像被锁上了,你们这家不是官家公办的吗?难道也迷信这个?”
      “哦,你说这个啊,”袁熙回答道,“那间两年前出过事,炉子炸了,好像是因为老人做了个手术,身体里钉了个什么钉。”
      周逸杉又问:“是不是髓内钉?”
      炉子终于预热完了。
      袁熙开了风阀,将燃烧的火棒从侧面伸进炉子下面:“好像是叫这个名儿。”
      她集中精力,缓慢地开启油阀,调节油枪烧嘴的油压。
      周逸杉却突然兴奋起来,推测说到:“因为液压膨胀式的髓内钉充满了生理盐水,高温下的水蒸气在金属管内肯定会引起爆炸!”
      袁熙听不明白,也不知道他在兴奋什么,就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总算是点完火了,她把表格夹回册子里,翘着二郎腿坐的离炉子远了点。
      “你们这儿的怪事儿还有没有?”周逸杉又问道。
      袁熙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别处殡仪馆倒是听说过一件,一个小孩吃太多冻食冻死了,但是那个地方很封建,殡仪馆也是民办的那种不太正规。
      那边地方习俗是说,孩子死了不能停尸要马上火化,在冷柜差不多冻了一夜,第二天就拿到火化间了。
      燃烧器已经点燃了一会儿后,炉子里突然传出小孩子的哭声,油脂也被烧的劈里啪啦作响。”
      就像是应和她所说的那样,这间火化间的焚化炉也劈里啪啦响了起来。
      声音就像做菜时,热锅里倒油的动静。
      周逸杉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身后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袁熙微微一笑,解释道:“不是起死回生,是小孩子本来就没死。吃了太多冷食结果内脏被冻住了,造成生理上死亡的假象,并没有脑死亡,进了火化炉,高温解冻了让小孩儿苏醒了而已。”
      她说的轻巧,但还是让周逸杉不寒而栗。
      尽管如此,周逸杉还是问了一句:“那......那你们这儿还有没有听说过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
      袁熙斜睨了他一眼:“你读的是哪个专业?”
      “临床医学。”
      袁熙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长期生活在热闹的城里人,特别是生活比较养尊处优的那波人,通常对什么诡异恐怖的事情就会产生莫大的兴趣。
      很显然,这个穿着潮流运动鞋的青年人,就属于这一类无聊的人群。
      因为生活过的太好了,因为平时的生活压力太小了,所以想做点刺激出格的事情,调节一下自己“寂寞”的灵魂。
      这就和心理压力大的人渴望放松,抑郁症患者只愿意看喜剧片一样,人一定要像个天平,朝哪边倒都不行。
      袁熙曾经在父母的庇护下,也是这么典型的一个无聊富二代。
      父亲是个未上市的小公司经理,由于是做电子生意的,正好赶上这行当由冷变热的时代了,算是镇子里发展的很好的了。
      母亲是个公务员,不仅是因为自身非常刻苦勤勉,也托了当过红兵的外公的福,得以引荐和长辈照顾,在同龄人里面脱颖而出,谋取了一份稳定高薪的工作。
      到了袁熙这一代,就成了混吃等死的画风。
      袁熙生的是非常聪明,人也长得好看,基因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但是这性格就像老天开了个玩笑,非常懒怠,从小的期末考试都只是低空飞过,老师对其的夸奖也仅止于聪明。
      而且袁熙从小比男生还静不下来性子,胆子也大,能拉着一帮狐朋狗友到处捣蛋。
      袁熙外公住的是个老宅子,整个后山都是荒废的,反正也没有人看得上这块地,久而久之,就成了袁熙的“后花园”。
      她常听外婆生前说后山的故事,觉得这个故事怪有意思的,就拉着几个朋友趁大人熟睡的时候进山——
      据说这座后山曾经还有过一个村子。
      那是抗战前的事情了,村子后来在一个深夜被血洗了,就留下很多孤魂野鬼。一到晚上就出来游荡,经常能听到类似人语的交谈声。
      上一辈的都说这座后山不干净,只有当过红兵的外公不怕。
      之后上山的事情,袁熙都有些记不清了。
      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一直很回避那次经历,一旦努力去回想那段消失的记忆,太阳穴就会传来一阵刺痛感。
      听别家的村民说,是几个大汉和外公一起在山上找到的袁熙。
      那时候的袁熙躺在一口青木的棺材里,脸色白的像纸糊的一般,满头冒汗,眼球乌溜溜的转,但身体一动都动不了。
      嘴里还一直重复着一句话——“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同行的四个孩子回去后,也同时生了场大病。
      发烧烧得说了好几天胡话,把村里人吓得够呛,从此后山也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禁地”。
      其中就袁熙的遭遇最恐怖,但也好的最快。
      被捡回来的当天晚上就清醒了,还记得要去救自己的同伴,被外公拦住后臭骂一顿。
      外公说,还好袁熙的八字够□□,其命格是天生的善荫朝纲格,放到古代都是能当文星、名将的。
      哪怕她冒犯了后山的先人,几个怨魂绞尽脑汁的折腾袁熙,最后也让她毫发无损的出来了。
      也是这件事,让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袁熙的命硬,命中就是克这些鬼怪精灵的。
      哪怕袁熙自己不这么觉得,村里人也还是深信不疑。
      总之,袁熙的性格总算沉稳下来了。
      事后,她也查过“百无禁忌”那句话的意思,大概是为了寻求保佑,希望自己不触犯到什么忌讳,并不是什么邪门的怪话。
      但这句话的根源,来自一个盗墓的分支——发丘将军。
      “我不是真信什么鬼神,我只是最近......”
      周逸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铃声打断了。
      袁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显示“刘叔”。
      “不打扰你了,你先接电话吧。”周逸杉坐回位子,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袁熙只说了句“失陪”,就转身离开了火化间。
      火化的最后一道程序也不需要人时刻盯着,更何况里面还有个读硕的大活人,要真出了什么变故又不是不会叫。
      刘叔和她关系远,是不会莫名其妙打电话过来慰问的,这一通电话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而刘叔的儿子——刘小东和袁熙是发小,四年级的时候和袁熙一同进过山。
      刘东是他们五人中混的最不好的一个,智商实在愚笨,便早早的娶妻生子了。
      生了个儿子叫做刘小星,今年都有四岁了,一家的日子虽说过的比较拮据,但也十分平稳。
      “刘叔。”
      “欸!小熙啊!”
      刘叔一拨通电话就亲切的喊道,听这个嗓音,倒像是刚哭过。
      袁熙猜测,刘东一家多半是碰到难处了。
      “刘叔,怎么了?什么事儿你慢慢说,只要我帮的上忙,我什么都帮。”
      刘叔支支吾吾地说道:“......就是,你看你能不能来我家一趟?”
      “什么?”
      袁熙听的一头雾水,“刘叔,到底怎么了?”
      刘叔咬了咬牙,决定把事情和盘托出:“是这样的,我怀疑小星前天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成天嘴里嘟嘟囔囔,还扇自己耳光。
      我请了不少作法的道士,什么黄纸啊鸡血的都不管用,我就想到你了。”
      袁熙怔在原地,就像被一道雷霹中了一样,雷的外焦里嫩。
      刘叔的意思是......让她去作法驱鬼?!
      袁熙哭笑不得地说道:“可是我......不会作法呀!要不我帮您请两个大夫,过去看看小星的病是怎么回事?”
      刘叔一听这话就急了:“大夫救不了小星!小星这分明是被脏东西缠上了,你的命格是万里挑一的!像这种寻常鬼怪见了你还不绕着走!?”
      真是病急乱投医。
      袁熙无奈,只好先答应下来:“那刘叔您先别着急,我今晚就赶路,争取明天早上到你那边看看情况......对了,小星的情况怎么样?”
      “闹得动静倒不是非常大,老是一阵一阵的,而且连着两天不能吃饭喝水了,我就是怕他.....”
      刘叔说着,声音又呜呜起来。
      “我知道了,”袁熙心里叹了口气,“今天最后一具马上烧完了,一下班我就赶路,您也注意身体,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千万别累垮了。”
      刘叔听了应了两声,挂断了电话。
      袁熙收了手机,推门回到了火化间。
      只见周逸杉坐在离火化炉最远的沙发边上,眼睛紧紧盯着炉子。
      他见袁熙终于进来了,问道:“你有没有听到炉子里有人的声音?”
      袁熙抬眼看了他一眼:“你爷爷停尸停满了三天才火化的啊,绝对不可能还活着,别想着讹我们,听懂了吗?”
      周逸杉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觉得温度变低了吗?”
      袁熙正为刘叔的事情急得团团转,对这些废话不置一词。
      她查看了一眼火化炉,大概还有一刻钟,骨灰就能出炉了:“还有一会儿就烧好了,我们这边是建议你明天下葬。
      虽然我们没什么迷信思想,但是也不用晚上下葬,给自己找不痛快是不是?”
      还别说,她还真担心这个猎奇青年拿自己爷爷开心。
      周逸杉却很固执的继续之前的话:“我听到的是个女人的声音,她在哭。”
      “再说这种话,我就当你妨碍我工作了。”
      袁熙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意外的发现周逸杉的神色十分真诚。
      十五分钟后,周逸杉只好领着骨灰盒就离开了。
      不过在他走之前,他找袁熙互换了手机号码以及社交软件账号。
      袁熙很快和前台沟通好了三天假期,反正殡仪馆事情少,并不麻烦。
      下班后,她拦了辆车,示意司机摇下车窗,温和地问道:“师傅,你这辆跑不跑夜路的?”
      司机警惕地打量了袁熙一眼,大概是怕犯罪团伙噶他腰子。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要去哪儿?偏僻的地方我是不跑的。”
      袁熙点头,便报了“近台村”了名字。
      老实讲,近台村就是个很偏的地方。
      特别是近两年,越来越多的人对大城市趋之若鹜,村村落落的名字在城镇里很难听到。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可能是看乘车的只有一个姑娘,最后还是心软了,低声说了句:“那你上来吧。”
      等袁熙在副驾驶座上坐好了,他提醒道:“我还算熟悉去近台村的路,村口有一段山路还挺抖的,你最好前半段先睡会儿。”
      袁熙道了声谢,其实她白天就睡了不少了,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查起了刘小星的症状。
      她也是抱着侥幸,打算恶补了一通病理学。
      但是上面的名词实在复杂,袁熙也不知道具体指的是那个身体部分,就先翻看起了高中生物。
      司机并不健谈,也没打扰她。
      这样的情况大概维持了两个钟头,夜色慢慢浓厚起来。
      这条路已经出镇挺远的了,空气污染不严重,按理说应该有不少星星才对。
      但其实一颗也没有。
      司机把车子朝着边上一靠,把车子熄了火,从旁边摸出一把手电筒。
      袁熙正被高中生物折磨的眼冒金星,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这就到了?”
      司机摇头,解释说:“我们一会儿得下去到路中央鞠三个躬,我也是刚才才想起来,这条路宽敞,但怪的很。”
      “这怎么说?”
      天暗的很,路就像被黑雾包裹住了一般。
      只能透过手电筒的光线,看见这条平坦的道路,万一等他们出去的时候,后面来了两辆不长眼的车子开过来,那岂不是冤死了吗?
      等她再定睛一看,才看到路的古怪之处。
      大道的正中央躺着一张纸,夏天空气对流旺盛。纸张又轻巧,他们交谈的时间里,这张纸一点儿也没偏移过半点,就好像是贴在地上的一样。
      “这条公路啊是新修的,所以平坦好开,以前这里也是一条很陡的坡路。经常有山里人骑车不注意了,就摔死在这条路了。”司机娓娓道来。
      “但这条坡路又是阴坡,不太被太阳直射,空气又潮湿又阴冷,摔死的冤魂找不到地府的路,就在这里打转。”
      “后来摔死的人多了,冤魂就想了个办法——把家人烧给他们的冥币洒在地上,只要有活人捡起来了,就是他们的替死鬼。”
      “然后这个办法引起了恶性循环,死掉的人不减反增,替死鬼也要找替死鬼。哪怕现在开了公路,路过这里也必须下车祭拜,特别是现在深夜,先人才刚出来活动,否则他们给你一晚上鬼打墙,不死也累得够呛!”
      “这鞠躬啊,一定要心诚,闭上眼鞠躬才行!”
      他说的煞有其事,和自己经历过似的。
      袁熙也知道这些常年跑夜路的司机爱讲鬼故事。
      司机间口口相传的厉害,什么江西的民间鬼故事能传到云南去。
      算了,就当活动活动颈椎了。
      袁熙推开车门,感受到一股寒意从门外渗透进来,车门外也安静的出奇。
      树木安静地伫立在两侧,就像伺机而动的猎人,正在小心的打量两位到来者。
      司机安慰说:“我们运气不错,没有在午夜才到这个地方。”
      袁熙闻言,顺势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显示时间:十一点四十二分。
      她收回目光,朝着司机礼貌的微笑了一下。
      “袁熙......”
      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出现在袁熙身后。
      袁熙本能的想要回头,转念一想,这三更半夜的,又是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这么会有一个陌生女人喊她的名字呢?
      上一辈的老人都说,要是走夜路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你名字,千万不要应——
      那是都是带着怨气的小鬼,你这一回头,就会熄灭自己肩膀上的阳火,小鬼就更加容易上身了。
      但是,先不说袁熙是个唯物主义,就算有鬼,那些需要使小伎俩的鬼也不会挑八字硬的欺负,按照外公和乡里人的说法,她的八字是极硬的。
      为了保险起见,袁熙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师傅,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人在说话?”
      司机的身体先是顿住了,就像老旧的机器忘了维修那样,缓慢地把头扭了过来......
      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大片的眼白,眼眶里无数的血丝密布,嘴几乎能裂开到耳根,露出嘴中密密麻麻的牙齿,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他的声音却是千娇百媚,像个女人似的:“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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