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一雁飞（上） ...
-
转眼已近初秋，天气渐渐凉爽起来，一场秋雨过后，天空碧蓝如洗。常恨非站在“尖峰财经”总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双手抱肩，沉思不语。
偌大的办公区里，不复往日的人来人往热火朝天，几个穿着工装制服的工人在装箱打包，格子间的办公桌上、过道里横七竖八地摆满了装着各种资料物品的大纸箱，静寂得只能听见透明胶带撕扯的刺耳声音和纸箱贴地拖拽的声响。
今天是“尖峰财经”总部从这幢北京最繁华最紧俏的大厦退租的日子。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无论是尽心尽力地“整改”并配合警方调查腾辉集团商业机密泄露案，还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疏通关系，温婉莹和常恨非想尽各种办法，“尖峰财经”始终无法复刊。广告客户和订阅用户的索赔、北上广深各地编辑部高昂的房租、员工解除劳动合同的经济补偿金、各种运营费用，让原本在财务上刚有起色的“尖峰财经”很快陷入困境，不得不大幅缩减运营规模，关闭上广深三地编辑部，搬迁北京总部。
窗外晴空万里，阳光暖暖地笼罩下来，却暖和不了窗前的常恨非，只觉得对面高耸的玻璃幕墙上反射的阳光直刺双眼。温家老爷子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将婉莹叫了回去，嗔责她不知深浅得罪叶家，同时冻结了她的账户，也彻底断了“尖峰财经”最后一点给养。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不知从哪家媒体开始，“尖峰财经”成了深度挖掘新闻不成却牵涉商业机构机密的反面典型，一时间众多媒体口诛笔伐，舆情哗然，眼见着被抛向公众舆论的风口浪尖而无力回旋。
他转过身去，环视着自己工作了一年多的办公室，眼中渐渐浮现百味杂糅的情绪。慢慢踱到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单手揉捏着紧皱的眉心。就这样彻底投降了吗？
曾经的踌躇满志，壮志凌云，对抗婉莹“百般呵护”时的意气风发，仅仅因为一篇发表不当的封面报道便全部成了水中月镜中花。一种进无可进，退不甘心的无力感迅速在四肢百骸里蔓延，五脏六腑都被搅动得绞痛不已。
同样处于风口浪尖的，还有古紫梦，那个面容清秀，眼神清澈，身量纤细高挑的女孩。她向陈可然打探腾辉信息的行为，也受到媒体攻击，有人甚至打出“财经记者=狗仔队？”的标题，借机大肆探讨财经记者的职业道德。
对古紫梦，他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恐怕自己也很难说清。她外表纤细柔弱，内里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率真和柔韧坚强的孤勇，让他隐隐生出一丝敬佩，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丝羞愧，只因为自己受限于多种情况而无法坚持的时候，竟然不如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也正是因为她涉世未深，所以这份率真和坚韧才更加弥足珍贵。他希望保护着她的这种可贵的职业品质，就好像《天下无贼》那部电影中，两个行走江湖多年的贼最终还是被一个心思纯良的人所打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拼却性命也要维护他心中不容世事玷污的圣洁纯真。
可这种保护的背后，是否也隐藏着自己微不可查的心动？
这是他心里最隐秘的一处柔软，刚刚触及边缘就会自动回避他处，不愿深究。
自古以来，人类都是本能地趋利避害的。婉莹虽然控制欲极强，但毕竟和自己相处多年，已然水乳/交融，无法分割。况且，万一这次“尖峰财经”真的无法绝处逢生，要想东山再起，恐怕还得依靠婉莹和她背后的家族势力。想起这些，心里虽然泛着酸涩，却也是经过这次停刊事件后，越来越清晰的无奈认知。
深吸一口气，望着手里的电子行程单，将胸中的百味陈杂尽数吞吐出去——人，果然还是要现实一点。
像是感应到他的决心，“扣扣”的敲门声刚好响起，小元在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主编，紫梦来了。”
收敛心神，正色应道：“请她进来吧。”
不多时，古紫梦敲门进来，“主编，你找我？”
常恨非抬头看去，马尾辫，天青色的五分袖亚麻衬衫长裙，腰系一条牛皮编织细腰带，帆布鞋，清秀白皙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清澈透亮，心里不由一阵虚晃。定了定心神，示意她坐下。
不动声色地挣扎了一下，还是开口：“紫梦，最近几天你也不堪其扰吧？”
“……还好。”软软的声音轻轻响在耳畔，有那么一霎那，连古紫梦都在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声音……难道是因为再次见到恨非的缘故？真是没出息啊！
“这周末在东京有个亚洲财经高峰论坛，主办方早就邀请我们过去的，手续都办好了，我这里走不开，你代我出席吧，顺便……”顿了顿，斟酌一下措词，“顺便也避避风头。”
“你要我……避避风头？”她抬起头，眼里闪着不解、踌躇和一种大义凛然，“其实，这么久以来，你大可以利用我，将腾辉封面报道的事推得一干二净的……”停刊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曾经仔仔细细地分析了一下，无论站在投资方还是常恨非个人的立场上，如果从一开始就牺牲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或许还能缓解事态的恶化。当然，腾辉总裁叶宇腾有心借题发挥则另当别论。可无论怎样，商场之上兵刃相接之时，本就只应称斤论两，恨非能将自己保护到现在，总是难能可贵的。
“紫梦！”只觉得心中有轻微的一响，他下意识地出声喝止，仿佛觉得不妥，旋即放软了口气，“今天不说这些，这是已经会议日程和订好的机票。你抓紧时间准备一下吧，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小元。”
古紫梦拿起他推过来的几张纸片，仔细打开看了看，微抿双唇，深深看了常恨非一眼，终于低下头去，答应道：“……好。”说完便起身离开。
从常恨非的办公桌到办公室门口，只有短短的几步路，她走得很慢。心里似乎隐隐含着期待，期待他突然叫住她，叫她留下来，和他一起面对，一起坚持……
就在她即将走到门口，也越来越无望的时候，一声呼唤将她她生生定在那里，动弹不得——“紫梦……”
她没有转身，只手搭在门把上，静静等待着。
“你放心，等你回来，‘尖峰财经’一定可以复刊。相信我！”古紫梦闻声一震，微微阖上眼帘，静默了片刻，毅然拉开了大门。
望着古紫梦修长纤细的背影，线条柔美的侧脸，常恨非紧握双拳，几乎将指甲嵌进手掌里。直到她默然出门，才呢喃了三个字，声音低得连自己都没听清。
正因为经历过艰辛的创业，也经历过一帆风顺的繁花似锦，当预感到一切不得不从头来过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刀枪不入万能无敌的Super Man，才会更加莫名惊恐，心生抗拒。
对不起了，紫梦……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17】一雁飞（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