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斗婵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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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深夜，“浮生晓梦”大厅前的喷泉广场简直可以用犹如白昼、车水马龙来形容，衣香鬓影间阵阵笑声伴着莫扎特的小夜曲此起彼伏。古紫梦再也不想撞到什么男人的怀里去，一手轻提长裙，小心翼翼地沿着碎石子铺成的路面绕开众多俊男靓女向前走去。
一辆红色轿跑车疾驰而来，灵巧地穿梭在豪车和人群之间，转瞬便稳稳停在离她几步之遥的路边，一股热浪混合着汽油味顿时扑面而来，让人避而不及。
车门打开，一位身着黑色无袖雪纺连衣裙的丽人翩然而出，目不斜视地将车钥匙扔给门童，踩着的银色高跟鞋快步拾级而上，纤细腰身上松松挂着的银色金属挂链叮叮作响。
古紫梦不由停下脚步，盯着那精致优雅的身影，眉头微皱，“温婉莹？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温雅莹是特意来找叶宇腾的。“尖峰财经”停刊近两周，多方周旋却仍然复刊无望，越来越多的广告客户和订阅单位开始按价索赔，越来越多的记者编辑跳槽他处，眼看就要散伙倒台。今天下午，常恨非又被带到警察局“配合调查”，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敏感地觉察到事态正一步步滑向更加无法回旋的深渊，必须尽快找到解决办法。
各种情况都表明，此事要想有所突破，腾辉集团总裁叶宇腾的态度至关重要。然而，自从停刊以来，她就怎么也联系不上叶宇腾。
想到此处便觉得有几分窝火。温叶两家好歹也算世交，她和叶宇腾、叶宇辉在一个大院里长大，同在一所小学、中学读书，即便是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叶宇腾也不应该半点情分都不顾，就此撕破脸去置她和常恨非于死地。
他虽有心躲着她，她却必须千方百计寻着他。今晚，机会终于来了。
观光电梯直达三层，刚刚迈步出去便被人钳住了手腕带向一旁。来人酒气弥漫，狭长的双目湛然有光，操着实打实玩世不恭的腔调问她：“事成之后，婉莹美女怎么谢我啊？”
“好你个吴四儿，真是在商言商……”俏目一转，语出娇然，“以身相许你就别指望了，东边的那块地倒是可以惦记惦记。”
“成，有你这句话也不枉我摸一次老虎尾巴。”吴光华松开手，嬉笑着带她来到一间包厢前，推门而入。
极致奢华的陈设，交错变幻的灯光，温柔萎靡的音乐扑面而来。叶宇腾姿态慵懒地坐在一只单人沙发上，单手支颐，虽被一群人众星拱月地围着，也只是微微翘起一侧唇角，神色冷傲依旧。
吴光华故意清了清嗓子，拍了拍巴掌，“嘿哥几个注意了嘿，看看今儿晚上我碰着谁了？”
俊男美女的目光“唰”地一声看向他身后，温婉莹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展露笑颜，“各位，好久不见！”
“呀，这不是温家大小姐！”
“哟，真是婉莹啊，什么时候回国的？”
“嘿，走国际路线了，打眼一看还以为是哪个投行的美女老总呢……”
温婉莹得体地一一寒暄，眼角貌似不经意地瞟向叶宇腾，巧笑倩兮地走了过来，自然有人让了位子，“宇腾，多年不见，咱们可得好好喝一杯！”
叶宇腾静静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根雪茄，淡淡地看向吴光华，“吴四儿，你现在倒是什么生意都做了。”烟雾缭绕间只听得出语调中的嘲讽，竟是看不清神色。
吴光华不以为杵，赔笑道：“都是自己人，碰上了就叙叙旧。”
叶宇腾微微一笑，俯身掐灭手里的雪茄，长身而起，“那你们慢慢叙，我先走一步。”说完便朝众人摆了摆手，径自出门，从容不迫间喜怒难辨。
温婉莹银牙暗咬，莞尔一笑，站了起来，“改天我请，大家尽兴！”向吴光华使了个眼色便追了出去。
直追到大堂，才见到身高腿长的叶宇腾英挺地站在那里，隔着飘渺的烟雾看着她——很多年前，如此相似的英俊面庞也曾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唇角含着笑容，双眼蓄满暖意……如今，厚重层叠的时光之下，那俊朗深邃的眉宇间竟透着不容抗拒的森冷，看得她心下一凛。
此时此刻，容不得丝毫退缩，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婷婷袅袅地走到他身边。
“有话说？出去走走。”叶宇腾挑眉看她，惜字如金，却也让她求之不得。
暑气消退，月色皎然，银辉遍地，波光粼粼的人工湖旁只闻得蛙声阵阵虫鸣声声，果然是浮生晓梦一派悠然。
两人并肩漫步在湖边的石子路上，各自沉默，俨然武林高手间过招前的对峙，仿佛谁先开口就会失了头局。
也许是被身边这相似的面容和英姿勾起尘封多年的往事，温婉莹只觉得心神不宁，不堪沉默，压低了声音，轻轻开口：“宇腾，你这是何必呢？”
女人终究是沉不住气。叶宇腾脚步依旧不急不缓，声线平澜无波，“婉莹，你这又是何苦？”
轻叹口气，走到湖边的长椅上坐下，双臂垂握在身侧，像个小女孩那样晃动双腿，踢动着脚下的草皮，抬头看那月色，轻轻呢喃：“你一定是没爱过什么人……”爱上了就会不顾一切，就会谦恭而卑微，犹如飞蛾扑火，任以前有多高傲都想时时刻刻耳鬓厮磨，也倾尽全力成就他的光荣与梦想。这些，没爱过的人怎么能懂？
皎洁的月光洒在她黑色的裙摆上，周身罩上一层银色，越发显得妩媚动人。叶宇腾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也坐了下来，点燃一根雪茄，姿态闲适地吐着烟圈，不动声色。
依稀记得自己似乎也喜欢过婉莹，还在懵懂年少的时候。少男少女之间的朦胧情愫，本就掺杂着无孔不入的骄傲和矜持，大多杳然无踪，再加上后来他发现宇辉竟然迷恋婉莹，便更加无所谓了起来。
宇辉，那个和自己有着几乎一模一样面孔身量的双胞胎弟弟，那个小时候经常抢他的手枪弹弓，长大了却指给他一大片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睥眤天下的男人……那么久了，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可人，却终究早已乘鹤西去。
心中一恸，捻灭烟头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作势就要站起。温婉莹用力抓住了他的几根手指，像溺水的人好容易抓住一根浮木一般全力以赴。
“看在宇辉的份上，适可而止不好吗……”那指尖冰凉沁骨，残留着淡淡的烟草香气，氤氲着她的心智。
叶宇腾瞬间怒气勃然，狠狠甩开她的手，“宇辉？你有什么脸跟我提宇辉？！”墨黑的瞳仁危险沉郁，周身蒸腾起凛然决绝的戾气，指节捏得铮铮作响。
温婉莹站起身来，直视那双隐忍怒火的双眼，想要轻轻贴进他的怀中，如同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还没等近前就被拂倒在长椅上。不禁苦笑，原来是她忘记了——他们虽有着相似的面孔，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一个沉静克制、桀骜坚韧，一个却外向感性、谦逊多情。
他背过身去，遮住月光，周身像是披上黑色羽翼的撒旦，恢复了冷峻狷狂，“你甩了宇辉那天就应该想到有今天！”声音冰冷，带着一种凛冽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当年我和宇辉是真的不合适……我怎么知道会出那样的事……”她趁他刚刚抬脚离去，急急辩白，带着哭腔。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她，看着她伏在长椅上哭得泪涕滂沱。
就算哭得肝肠寸断又能怎样？有多痛，都抵不上他和父母姐姐失去宇辉的痛。
彼时他刚刚医学院毕业，在纽约的一家医院做住院医生。秋雨蒙蒙的一天深夜，刚刚在国内创办了腾辉集团的宇辉突然找来，满身的疲惫满眼的伤心，喝醉了才肯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来是两岸情浅，婉莹心有旁顾执意分手，宇辉百般挽回终是无望。
他心疼弟弟，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他开了3个多小时的车来到了婉莹读书的小镇。北美灿烂的秋阳下，远远看见她被一个高高瘦瘦的华人男子牵着手，姣好的侧脸上荡漾着幸福宠溺的笑容。刚要下车，却被宇辉拦住了。
至今犹记得那天，宇辉看着窗外相互依偎的情侣，笑得淡然，“算了，二哥，她和我在一起从没这样笑过。”
回国后，腾辉集团被宇辉打理得如日中天，他还在百忙之中捡起了放弃多时的各种极限运动，穿梭于各种名流盛宴，俨然一个纵情多金的商界新锐。
原以为弟弟就此放下，直到他在ICU里见到被人从乞力马扎罗山上救下来的弟弟，浑身插满各种管子，身边摆满了各种医疗设备，看到他眼里毫无留恋，才知道，这失恋的痛竟是那样深。该是怎样的爱才能如此不顾一切，无法忘怀？
宇辉最后一句话是：“二哥，替我好好活着……”
只为这一句话，从此，叶宇腾便不再仅仅是叶宇腾，还是和他拥有一样骨血的叶宇辉。
料理过后事，毅然弃医从商。几年下来，凭着敏锐的商业直觉和坚毅果敢的手段，低调间不动声色地就把腾辉集团带上一个又一个巅峰，性子却越发的冷漠倨傲，坚韧隐忍，任父母至亲都靠近不得。
然而不幸远没有结束。他们兄弟二人，父亲更偏爱叶宇腾，觉得他沉稳有加可堪大事；母亲更喜欢小儿子，因为他嘴甜心细，也因此更为伤心，一年前终于伤心过度撒手人寰。
还记得他仔仔细细地收殓弟弟的遗物时，找到的好几个纸箱的心形折纸，每个桃心上都写着折叠的日期和一个“婉”字，字迹力透纸背，像是要把那思念尽数描摹。
他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而且从来都是加倍还回，定然没有轻易放过温婉莹和常恨非的道理。
“每个人都要为他做过的事负责，你的常恨非也不能例外。”冷然扔下最后一句话，便决绝而去，很快融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许久，温婉莹抽泣的声音渐渐止歇，坐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循着小路走远。
长椅后面半人高的灌木丛中，双腿麻木的古紫梦一点点抬起了头，脸上仍旧挂着错愕。要不是贪恋一时的夜色，就不会在这里弄丢了钥匙，更不会听到豪门世家的前尘往事，替常恨非狠狠地捏了一把汗。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6】斗婵娟（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