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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传令下去。不必顾忌萧九身份,留她一命便可,废了她武功,从禁卫军里调几个神剑手去助你们。”
      “臣领旨。”侍卫听到这样命令脊背发凉,原来看似无上荣宠的婚礼,真不过是一场请君入瓮戏局,萧九那样的人,废了她不如杀了她。
      许久,又听得陆云峰说:“李得福,带着侍卫们去萧艳红那里执行太上皇遗诏吧。”
      “奴才领旨。”
      陆云峰又接着说:“那个萧丽妃也一并赐死吧。”
      “奴才领旨。”
      挥退了奴才,眼见萧党一役已成胜局,可陆云峰整一天都莫名地心慌不安,眼皮直跳,坐下来细细地想,自己还有什么疏漏之处。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转头看见桌上萧耀轩的遗书,想到以往他的种种,不由心生感叹,拿起书信,踏着夜色往华音殿走。
      边走边想,把信给萧九看看,她若想得开,便放她走。若想不开,便找个不太差的地方囚禁她,直到她想开为止……
      萧耀轩与萧家人恩怨,想必那个萧九,她也知道一些吧。哦,她年纪尚小,自己好好跟她说,又有他父亲亲笔信,她应该能想通吧。对了,她好像跟小星般大,都还未及笄;好像也和小星一样由外祖父带大;她母亲叫云瑶,小星叫轩辕沈星,云瑶沈星;那个萧九叫什么来着?不知道,从来没注意过她的名讳,叫什么?从来只称她萧家九姑娘,萧九叫什么?
      陆云峰越走越急,最后几乎慌不择路地跑进华音殿。
      一进殿便看到被弓箭钉在柱上的人,顿时肝胆俱裂,恶梦成真。
      小星被一箭穿透了肩胛钉在殿内大柱上,原本拿剑的右手,被挑了手筯,皮肉翻转,血水顺着手腕流向指尖,在脚下汇成一滩。“揽月”沾满了鲜血掉在地上。刚被废了内力,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踮着脚,软软像是没骨头般一动不动地挂在柱上,大红嫁衣上有无数道口子,血水渗出来,几乎把整件衣服都染成了暗红色。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闭嘴!”陆云峰从来都没有这么厌恶,别人喊他皇上。
      小星听到呼声,抬头看过来,看到陆云峰,眼睛亮了亮。可又见他一身同样的大红喜服,环顾四周,侍卫们跪了一地,高呼“皇上”。眼中光亮如风中残烛,明明灭灭。
      陆云峰跌跌撞撞地走近,伸手想要抱抱她,可发现她全身是伤被钉在柱上,他的手颤抖着伸着,却不敢碰她,怕再伤着她。
      “陆云峰啊,原来楚皇是叫陆云峰啊,是陆云峰啊。”小星眼里最后一丝光亮灭了,透出一股死寂。
      陆云峰心生恐惧,嘶声力竭大喊:“高修远,高修远!凌南,把高修远给我叫来!快,快,快,快……。”
      听到声音,小星骤然用带伤的右手打向自己心脏。陆云峰大惊失色,一把握紧她手臂。“扑哧”一声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趁他不防,用左手把一枚藏在袖中的金钗深深刺入自己的心脏。
      “不要!”陆云峰一声悲鸣,泪水汹涌而出。
      当凌南带着高修远赶来时,华音殿已燃起熊熊大火。
      漫天的火光中,陆云峰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同样身穿大红嫁衣的姑娘,孤零零一人呆坐在殿门口的石阶上,泪流满面,目色空洞。从此后,心爱的姑娘不在了,尘世间唯剩他一人踽踽独行,人的一生竟是那么地长,无穷无尽,无企无盼,有何意思。
      两柄冒着寒光的古剑被扔在地上。华音殿内涌出大量的鲜血,汇流成河,顺着石阶流下,越过两人,浸没了古剑。
      高修远见状趟过血河小心翼翼上前……
      “救救她,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开盛元年三月二十五日,楚皇大婚。
      开盛元年三月二十五日,楚皇大婚之日晚,萧党六百三十一人全诛。镇国公自尽。
      开盛元年三月二十六日,丑时太上皇楚辰霄驾崩。
      开盛元年三月二十六日,丑时萧艳红赐死。
      开盛元年三月二十六日,寅时华音殿大火,新婚的楚后萧九于火中自尽。同在殿内的侍卫无一生还。
      开盛元年三月二十六日早朝,楚皇陆云峰厚赏在华音殿内死去的侍卫家属,开始清算依附于萧党的官员。
      大行太上皇停殡宫中七日后,陆云峰亲扶灵柩入皇陵。按太上皇遗愿,丧事从简,不需宫妃合葬,楚辰霄成了楚国唯一个独自一人葬在墓室的皇帝,没有皇后,没有妃嫔,只有随身携带的四封书信陪着他。
      次日,早朝。
      在场的官员少了三分之一。
      张年再度叩在御前:“臣有本起奏。”
      众臣都不约而同的低下头,九日前的起奏还心有余悸。
      “说。”
      “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无后,皇上已及冠,应及早立后。”张年说完重重叩首:“臣肯请皇上立后。”
      众臣被这匪夷所思所思的请奏惊到,前萧皇后被灭门后自尽不到十日,又要立后了。不约而同地头低得更低了。
      “臣附议”京兆尹李霖。
      “臣附议”刑部尚书陈衍明见皇上亲信李霖附议,赶紧出列表明立场。
      看到陈尚书附议,几个胆大的官员也纷纷附议,其中大半还是刚被降一级的官员。
      “嗯”陆云峰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恭王被这事弄浑了头,前次请奏皇上娶老婆,他很生气,自己也被他驾出了勤政殿,弄得面子全无,灰头土脸。才将将一月,就变了?难道他看上柳儿了,想立她为后?柳儿又美又聪明,难得是识大体。本就是王妃母家精心培养的孩儿,这不是没有可能啊。
      “臣奏请皇上选秀。”礼部侍郎。
      “咳咳咳”陆云峰一手蜷在嘴边咳了几声,说道:“朕原本也是有婚约的。”
      众臣继续低头,暗自腹诽,既有婚约还娶啥萧九啊,唉,真不想听这样的秘密。
      又听见皇上说:“朕的小师妹,从小便许给了朕,朕欲娶她父皇也是知道的。”
      众臣明白了,萧九就是灭萧党的炮灰。
      夏明生也听明白了,阁主这是想娶媳妇了,真是高兴,不管哪家姑娘都好,作为下属得大大支持。
      “臣明白。”夏明生连忙出来说:“臣明白,皇上当了皇上不嫌家里的老……老”后又一想,这还没成亲呢,挠了挠头,继续说:“未婚妻,臣支持,皇上是个好人!”
      陆云峰额上青筋跳了跳,这话说得太糙了,不过好在,说到了重点。
      话一说完,夏明生自己也觉得牙酸,说阁主杀人如麻也比好人更贴切点。无耐自己读书少,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几个好词,骂人的话倒有一娄。不比得李霖,文绉绉地。不由转头求救似的看向李霖。
      李霖差点被他那声好人,激得笑出声来。他们凌风阁的人哪个能当得起好人一词,尤其是最上面那个头儿。
      李霖清清嗓子说:“皇上不忘旧情,如此念旧,实乃楚国之福,臣民之幸。”
      真会说,夏明生翻翻眼皮。
      凌南出来说:“月前,皇上回京途中被萧党追杀,皇上的师妹为护皇上身受重伤,至今昏迷未醒。”说着一下子叩拜在地,“臣请奏,让皇上的师妹入宫请宫里的御医为她医治。”
      夏明生和李霖对视一眼,凌南这是开外挂的节奏啊,咱怎么今儿个才知道。唉,算了,谁让人家是自小在一处混的亲信小厮呢。
      不过就算慢一拍也得抓紧跟上,二个连忙跪下大喊:“臣同奏。”
      陈衍明也赶紧跟上:“臣也一样同奏。”
      陆云峰刻意提了提嗓子说:“准奏”。
      文御使也来了句万金油,“皇上英明!”
      “都起来吧,传旨,张年参奏有功,升二品御使大夫。”说完陆云峰摆了摆手,就往外走。
      刘顺尖着嗓子喊:“散朝!”
      这算完事了,皇上的师妹要进宫当新皇后了,又立后了?张年连升二级,成了新皇亲信?众臣都瞠目结舌,世事变幻莫测啊。
      众臣们刚走到宫门口,便见正门大开,门外停了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皇上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抱出一个小姑娘。
      众臣相互对视一眼,明了,这是正主来了。好快啊,这锅刚上灶,水就开了,这是分明是预谋已久的。
      凌南带头先行跪拜在地,众人也纷纷跪下。
      恭王悄悄抬头看,小姑娘被一个大大的黑色裘衣裹得严严实实,被陆云峰抱在怀中声息全无。才想起刚凌指挥说受了重伤,这后还立得了么?他深表怀疑。
      陆云峰抱着人一路来到了乾元宫,宫里早已焕然一新。
      一径来到最西面的院子。院子外立着一个大石,上写着“蓁蓁”,下有一行小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院子是二进的,还算宽敞,转过青玉雕龙影壁,便到了内院。
      已是春天,院中数棵大树已抽出嫩绿的新牙,各色花儿开了一院子。绿树,名花,翠鸟,彩蝶一切都充满了春的生机。
      走过青石小径是三间明敞的正屋,左右六间厢房。
      走入最中间的正屋大门,便见三间正屋子从里面被打通,中间一间布置成起居室,西屋是书房,拐进东屋,里面用屏风隔成前后二间,外间仅一床、一柜、一书桌。
      陆云峰走入里面一间,里间大些,布置精致,各色器具一应俱全。中间是一张雕花大床,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明皇床帐,床上亦是同色锦被。床后右侧有两扇并排的小门,做成二间独立的净室。
      陆云峰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刘顺跟在他身后,偷眼看去,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姑娘睡在床上,眉眼是难得一见的秀气。心中暗道,难怪皇上,如此珍视,将龙床也让与她睡。那外面那间,皇上是打算给给值夜的奴才们的么,这是不是对咱们奴才有些太好了,平时给贵人们值夜的奴才,通常只在屋外廊下站一夜的。这下可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了,还能歇着。这是个好差事啊,该分派给谁呢?其实他自己也是很乐意的,跟这位姑娘打好关系,显然能让他多重保障,绝不是亏本买卖。
      还在神游着,便听见皇上,走出来吩咐他:“传高修远来。”
      不一会儿,高修远匆匆而来。
      陆云峰一见他便问:“为何还未醒?”到今日己整整八天了,距自己逼迫她吃乌兰也有三天了,为何还这样昏迷。
      “皇上,莫急,吃了乌兰本就要睡上三五天的,这几天姑娘也能进食些东西了,依臣看多睡上几日无碍。”
      “你确定?”
      “姑娘体质强健,从小又将养的好,救活她的命臣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这就好,陆云峰说着搬来绣凳,坐在床边,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地看着人。
      高修远暗暗叫苦,这几日陆云峰把人藏在御书房,除了早朝和给先帝进香,人都不出房门。朝中大臣歌功颂德说皇上勤政,谁曾想到皇上在内没日没夜神经质地看着姑娘,生怕自己一眨眼人就没了。
      走了一个萧耀轩又来了个陆云峰,这对翁婿真是让人难以言说……老天保佑让人早点醒来,不然在他任期出一个疯皇帝,让他如何对得起在楚宫世代为医的列祖列宗。
      “臣瞧着,姑娘性命己无大碍了,皇上也有多日没歇息了,不如去外屋歇息一下。”
      半天没动静。
      高修远再接再厉又说:“要是姑娘醒来,见皇上如此憔悴,必要心疼的……”。
      又半天才听见,一个落寞低哑的声音,“不会的,醒来她就不认得我了……”。
      高修远只想拍自己一巴掌,叫你忘了乌兰一茬。
      这时外面禀报,换药的宫女六月和七月来了。
      “进来吧。”
      二个二十几许的宫女入内,一人托着纱布,一人端着一脸盆热水。
      高修远从药盒里拿出早已调制好的膏药,分门别类一一放在桌上,便出屋告退了。
      陆云峰转过身背对着她们,放出五感,床上的人还是无声无息。那样的重的伤,接骨续筋那样的疼痛,却从那日起便无知无觉,了无生气。不由胸口阵阵泛疼。
      二个宫女利落地换好药,又替人换上干净寝衣,便出去了。
      出了门,高修远在廊下,拦住她们,拿起换下的纱布,细细看了看,便挥手让她们走了,忽又想到什么,开口叫住她们,可那两人毫不停顿一直向前走,高修远失笑,皇上从哪里找来的这两个天聋地哑的丫头,只得加快脚步追上去。
      不一会儿,六月端来高修远煎好药。

      乌兰

      陆云峰见药来了,便把人扶起来,抱在怀中,拿起药碗尝了口,便皱起了眉,六月赶紧拿出一张高修远写的纸条。
      上面写着“臣看姑娘胸口的伤已大好,今日便在药里加少些提神草药,以助姑娘早日醒来。臣刚接到回春谷书信,说年前师弟确有调配成功续玉膏,容臣回府安排妥当的人,去谷中带回。臣去去即刻便回。”
      看完,又试了试温度,才开始一勺一勺地喂。
      与三天前截然不同,喂到嘴里的每一口药她都吞下去。
      陆云峰心中酸涩。
      八天前……
      凌南和高修远赶来时,华音殿在火山血海中一片死寂,唯有陆云峰满脸泪水,心如死灰,紧紧抱着小星独自呆坐的华音殿外石阶上。
      高修远小心翼翼上前,认真探了探小星的脉息,松了口气,道:“有气,还没死。”
      陆云峰像是活过来了,目光流转,哽咽着哀求道:“救救她,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高修远立刻让小星服下护心丹,气息渐渐强起来。陆云峰令凌南调开侍卫队,自己施展轻功,形如鬼魅,一路把她抱进了御书房。
      又声称自己在书房内处理萧党一案后续,任何人不得踏足书房半步。几天内,只有凌南,和凌南带来的两个服饲起居聋哑宫女及每日来请平安诊的高修远进入,连刘顺也只能远远地在屋外听候。
      二天后,小星气息渐稳。陆云峰终于松了口气,郁沉了几天的脸色稍缓。
      又一天过后,人却不醒,原本稍缓的脸色,再次阴云密布,比之前更胜,几欲发狂。
      山雨欲来风满楼,高修远看到这样随时会电闪雷鸣的脸色,结结巴巴地说:“目前来……来看……以姑娘的体质,恢复内力,完全接好手筋,有些困难,但……但保个命应该……应该……不成问题啊。”
      陆云峰一把抓住起高修远的前襟,红着眼说:“为什么还不醒?为什么?”
      “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陆云峰松开高修远。
      高修远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才停住,说:“皇上,姑娘出生才五天,就被先师救到回春谷了。当时正好臣也在谷中,姑娘在娘胎里不足八个月便出生,将将生下没几天,娘亲便死了,一路颠沛流离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徐嬷嬷抱着她到回春谷时,手臂上还被划了道口子,鲜血直流,奄奄一息,哭都哭不出来,臣给她上药,药一上,血便止住,才一日功夫伤口便愈合了,养了四五天,人便大好,还时不时地朝人笑。”
      “然后呢?”
      “这丫头倒像足了她亲爹的脾性,给她扎针上药倒不怕疼,只受不得半点委屈怠慢。你得把她没日没夜地抱在手上哄着,不然便是惊天动地的大哭。徐嬷嬷当时伤重,只得臣和先师日夜轮流抱着她,后来连恰巧来探亲的二岁的师弟也派上用场了……”
      “后来呢?”
      “后来?……三个月后,徐嬷嬷伤愈,便悄悄地抱着她出谷了,从此不知去向。”
      “你这是说,她会好?”
      “如此奇异强健体质,臣平生只见过二个,怕这世上也只有这二人了。”高修远感叹道。
      “还有谁?”陆云峰走到高修远面前,沉声问。
      “……”叫你多嘴,高修远暗骂自己。最后鼓气勇气道:“皇上,此乃回春谷辛秘,恕臣不能相告,这几日若不是看到姑娘体质,臣也是认不出姑娘就是当年的婴孩的。”
      陆云峰听到后,默不作声,继续坐下,盯着人,等她醒来。
      又过了一天,小星不仅没醒,连汤药也喂不进了。气息也渐渐低落。
      高修远急着嘴角冒出几个大血泡,原以为皇上已经发狂了,他踱进御书房正准备迎接暴风雨,谁知没有风雨,只有风平浪静之下的浓稠哀伤。陆云峰安静地坐在床边,自言自语道:“这是不想活了么?”
      是啊,人自己不想活,还让人怎么救。
      又见皇上一手中握着一个小瓶,拇指不停地抚着瓶身,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目色悲凉。
      高修远看向瓶身,只见上面写着“乌兰”,心中一动,出声问:“皇上,这是师弟的药?”,他可认得顾随安的笔迹。
      没人回答。
      高修远小心翼翼试探道:“不如皇上给她用了吧。”
      还是没有声音。
      高修远尽可能地放柔和声音:“活着总比去了的好。”说完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把门关好后,才呼出一口气,守在门口。
      待人出门后,陆云峰起身把小星抱起,让她靠在肩头,才短短几天,人就瘦得脱了形,抱在怀中骨头烙得他生疼。脸上的婴儿肥退得无影无踪,尖尖的下巴,唇色泛白,两人额头相抵,陆云峰低声道:“小星,对不起。”
      从瓶中倒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丸子,丸子通体乌黑,散着浓郁的药香,把药丸放入自己口中后,低头去喂。双唇相触,陆云峰把药丸往她口中推,感到有人喂药,小星更是牙关咬紧,泪水汹涌而出。抬手扣住她下巴,心一狠,一用力,牙关打开,药丸入口,小星挣扎着想要吐出,被他用唇舌死死抵住,终于药丸入喉吞下。
      陆云峰眼泪落下,两人的混在一处,沾满了衣襟。
      大约过了半日,小星终于不再拒绝汤药了。气色也一日逐渐好过一日。
      第八天晚上,也就是到乾元宫的傍晚,终于醒了。
      小星睁开眼,入眼的便是一张放大的俊脸。脸上露着欣喜,眼眶微红,眼内布满血丝,那人握着她手,温柔地喊她“小星,小星”。
      脑子一片混沌,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不知自己发生了什么,更不知自己叫什么,是谁?小星错愕。努力地想,却是徒劳,茫然一片,一下子慌了,急着起身,却浑身疼得动弹不得,惶恐看着身前的人。
      那人看着她惊惧有目光有点黯然,“怎么了?”
      小星用力想要起来,剧痛传来,眼前一阵昏黑,额上冒出大颗冷汗。
      那人慌了:“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哪里疼得厉害?”向屋外喊:“高修远,快把高修远叫过来。”
      小星抬手想抹把汗,看到自己一只手被包得像粽子一样,还很疼,这是怎么了?突然觉得很委屈,抽噎着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胸口肩胛尖锐的疼痛传来,让她喘不过气来。
      见小星一边哭,一边想去捂住胸口,便知道她这一下牵动了伤口,那人俯下身,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别哭,牵到伤口会疼。”
      感觉这样的怀抱很熟悉,很温暖,人安静下来,很听话地不哭了,不一会儿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那人伏在床头,握着自己完好的那只手,睡着了,借着昏黄的灯火,小星细细打量他,长长的睫毛下,有着深深的青影,显然是长久未得安眠了,他睡得极不安稳,眉间深锁。自己轻轻一动,便惊醒过来。看到自己时有刹那的呆愣,随即唇角弯了起来,生怕吓着自己,轻声道:“醒了?”
      小星费力地想了良久,空空洞洞一片,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只是感觉这人莫名的熟悉、亲切。似乎在梦里出现了千万遍。这么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对自己如此好,定是自己至亲。是哥哥么?
      那人看见自己茫然的样子,像有些心疼,又像有些伤心。小星突然有些难过,不觉间已泪眼婆娑。
      那人看到她又一下子哭了,又慌了:“是不是疼得厉害?”又向屋外高喊:“快把高修远叫过来。”
      轻轻把她抱在怀中,道:“一会儿喝了汤药会不疼些。过些天便好了,不会再疼了。”
      “你是谁?我不记得了,连自己也忘记了。”
      意料中的话还是如惊雷一般。
      话音一落,小星便觉得抱着自己的人身子一僵,随后搂得更紧。听得他哑着嗓子说:“别怕,别怕。”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放开自己,将她扶起,枕着靠枕,靠在床头,又替她盖好被子,细心地问:“这样可还好?”
      小星点点头。
      那人神色复杂,定定地看了她好久,才开口道:“我叫陆云峰,是你的未婚夫。”
      小星错愕地看着陆云峰。
      高修远一进门便听见陆云峰自我介绍为未婚夫。差点被门坎拌倒,摔个跟头。
      陆云峰冷冷地扫他一眼后,转头柔声对小星说:“你叫沈星,前些日子受了伤,昏睡了几天,大约是伤太重,所以才会一时记不起来,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小星伸出一只完好的手掌,朝陆云峰摊开。陆云峰愣了愣,握住手掌,在她手心里,写“沈星”,写完又接着写“陆云峰”。
      写完细细看她,还好,一双大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清澈透亮,不再如几天前一般泛着死寂。摸摸她头,说:“让高修远看看吧,有什么不适尽管说。”
      隐形人高修远,给小星探了探脉,又看了她手腕伤势,道:“姑娘,身上其它伤已基本好全,只是手腕肩胛胸口伤还得将养几日。尤其是手上,千万不能用力。”
      “嗯,大叔,我什么也不记得了,这是伤在哪儿了,是脑袋么?为什么会这样?”小星话音一落,陆云峰与高修远面面相觑。
      陆云峰咳了咳说:“这事急不得。”又问她,“许久不用东西了,可饿?想吃什么?我让人熬了好些各种各样的粥,有参莲山药粥、薏仁淮山粥、玉竹沙参粥……”。
      “哪样好吃点?”
      “我觉得是参莲山药好些。”
      “那便这个吧。”
      “刘顺,去拿参莲山药粥来。”
      隐形人高修远偷偷溜了。屋内只剩下二人。
      不一会儿,六月拿来粥,陆云峰接过,熟门熟路地喂她吃,小半碗后便不再喂她,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

      孤儿

      小星看着陆云峰说:“在昏睡中,我常感到有人抱着我,喂我吃东西,那时我便在想,这个人定对我极好。那个人是你吧,晔哥哥。”
      陆云峰似被这声“晔哥哥”惊到,定定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涌出各种情绪:惊喜、悲伤、心疼。一把把人搂进怀里,哽咽道:“小星,我以为,再也听不到你这样叫我了。”
      小星醒来一个多时辰后,终是身子虚弱,又睡过去了。
      新的一天来了,这一天早朝,众臣们诡异地发现,皇上心情不错,不再阴着脸,动不动就罚人了。未了还夸了陈衍明一句,陈尚书激动地五体投地,高呼万岁,还恭祝皇上事事顺遂。这马屁拍得,陆云峰很是受用。
      早朝下来,小星已经醒了。
      入了院里,未进门,就听见小星在问二十和十七:“可知道我是谁?”
      两人以为自己犯了错,吓得连连叩首:“姑娘饶命。”
      见陆云峰进来,奴才们都赶紧跪下:“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沈星面露诧异,眼神却微有些冷。
      这让陆云峰心头发紧,走过去拉起她手,说:“小星,有什么话尽管来问我。”说完抬手挥退了下人。
      “这是哪里?”
      “楚国的楚宫。”
      “我是谁?”
      “沈星,我陆云峰的未婚妻。”
      “我的家人呢?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不见他们来看我?”沈星有些委屈。
      陆云峰把她揽进怀里,小星头埋在他怀中,看不见他神色,只听见他用极涩的声音道:“他们都不在了。”
      “楚国皇帝的未婚妻会没有亲族?为什么?”
      陆云峰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你是我的师妹,自小便没有父母。”
      “那亲友呢?”
      陆云峰闭了闭眼,薄唇微颤,道:“也全没有了。”
      感觉到怀中的人颤着肩低泣,陆云峰搂紧了她说:“小星……别哭。”
      等小星收了泪,陆云峰告诉她,她是个孤儿,与他一样自小生在江湖,是他的师妹,二月前,楚国大变,原太子和安皇子身死,他被父皇召回,回宫途中受到埋伏。她因为救他才受重伤,昏迷许久,直到昨天才醒……。
      有了开始,一个故事,几句话,陆云峰讲得很流利,很完满,因为在心中早已反复推敲,打了无数次腹稿。
      小星终究体弱,故事听着听着,便倦得昏睡过去。
      一会儿,高修远来探诊,看过后与陆云峰说:“姑娘现性命虽无碍,但终是重伤过,得好好将养些时日。”
      “怎么动不动就会昏睡?”
      “皇上,姑娘虽体质强健,但这次也是九死一生,又被废了内力,此刻犹如被掏空了的大树,终不能和以前相比了。”
      “她的内力能恢复么?”
      “臣无能,怕是不行了。”高修远思索了一下,又说:“臣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百年紫叶树可助人恢复内力。可那是上古树木,云洲大陆早已绝迹。”
      “可渡她些么?”
      “不可,皇上。”高修远接着说:“练武之人,被人废了内力,虽不伤性命,可终究会伤及脏腹,令身子大损,再也承不起别人的功力。”顿了顿才说:“姑娘这次又伤及心脉,实不宜再习武。心脉若再度受伤恐会大大折寿。”
      说完看见陆云峰,默然不语。春日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窗影打在他脸上,虽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神色,悲伤却弥漫开来。良久,才开口:“有劳费心了”。
      高修远告退走出屋子,春光洒在头上,热哄哄地。呼了口气,时隔小半月,今天终于能回家睡个好觉,逗逗孙儿了。
      蓁蓁院里的众人因为姑娘醒了而忙开了。尤其是外院的小厨房,按高御医配的方子,煮着各种汤药,粥,易消食的点心,随时备着用。
      蓁蓁院只配太监六名,宫女六名,嬷嬷三名。这十几人都是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大部分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儿,除二名御膳房过来的嬷嬷,都是只是在各殿打杂,未在其它宫里伺候过人的,这可累坏刘顺了,一个个都得由他亲自调教。好在,都是伶俐人,又无甚背景,都十分听话,几天下来,也算有了模样。
      刘顺发现,新皇上作息极有规律,每天天不亮起身,练功,然后早膳,早朝,早朝后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接见大臣,午时回院后便不再出门,奏折也全都拿回院。
      皇上喜静,所有的人,除了当值的,都只在外院听候,未经传唤不得入内。和姑娘在屋内的时候,最讨厌别人打扰,那时候最好当隐形人,远远地站在屋外听候便好。
      皇上和姑娘……,刘顺有点无法言说,说是未婚夫妻,但比人家老夫老妻更甚些。权贵人家夫妻分院而住,他们不仅在一个院而且还在一个屋,哦,不能算一个屋,前后用屏风隔开,净室也是分开的。姑娘除了洗漱,所有的事皇上都亲力亲为,病痛时更是不眠不休在床边守着。原本以为给值夜人用的外屋,其实皇上自己睡的。嘿嘿,大约青梅竹马的江湖儿女都这样吧。呵呵呵呵。
      午后,刘顺站在屋外,发挥着他异于常人的听力,用心地听着屋内动静,西屋书房中的皇上按着平日习惯,想必正在看奏折,东屋内间姑娘此刻正醒着,十七正和的姑娘一搭一下地讲着话,不知为什么,姑娘特别爱和奴才们讲话,尤其是十七,每次醒来都叫来十七问东问西。
      “十七,为什么叫你十七啊?”
      “因为奴才今年正好十七。”
      “所以便有十五和十五半?呵呵呵,还有二十。谁给取的,这么不上心?”
      “回姑娘,是刘公公给赐的名。”
      刘顺心中大喴“冤枉”,当日“蓁蓁”院的奴才们都皇上亲自过目,问到十五,他说自己叫“小园子”,皇上便不悦了,说:“你既已十五,便叫十五吧。”他赶紧打蛇随棍上,把所有人的名字改了,宫人安年岁,宫女按出生月份,取了新名。
      “那刘顺多大了?”又听见姑娘问。刘顺心里一阵紧张,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对名字不满意,千万不要叫三十三。
      “三十有三了。”
      “哦,皇上小时候也是刘公公伺候的么?”
      “奴才不知。”
      刘顺松了口气,还好,又听见她说。
      “算算刘顺的年纪,该是的吧。”姑娘声音有些得意。
      “是的,是的。”屋外的刘顺暗道,被堪破了秘密啊。这宫中鲜少有人知道这一层。在皇上未进宫时,自己一直在乾元宫,虽已升为一宫主管太监,但宫内没有主子,长年无人,跟冷宫一样,哦,不一样,冷宫主管也比当时的他强,多少还有点油水可捞。
      随着皇上入住乾元宫别人都道自己走了狗屎运,一下子升了内宫主管。其实也不尽然哪,若没有少时机遇,哪里来的今天?自己六岁时,皇上一出生他便伺候皇上了,那时的容妃娘娘特意叫了还是孩童的他,陪着皇上玩耍。那时自己便对皇上忠心耿耿了。
      “十七,说说其它国家的趣事吧。”又听见姑娘说。
      十七的父亲是个秀才,八岁那年父亲死后,他便被后母卖到了宫里,一直在宫里书房当差,由于他颇识得几个字,又在书房负责打扫,平时偷偷看了不少书,因此比一般宫人更有学识些。
      十七从楚,到燕又到业。各国的奇闻异事说了个口干舌燥,最后实在没得说了,又见姑娘听得正是兴头上,一双大眼睛期待着,脑子一昏,便说起了宫人间相传的皇家八卦。
      “据说,业国的太子乃一神人。”
      “神人?有三头六臂么?”
      “这倒未曾听说,但业国人奉他如神砥。”
      “神砥?那得长成啥样啊,美么?”
      “这倒不知,但奴才知道燕国的三皇子乃燕国第一美人。”
      “真的么?有他的画像么?”小星睁大了眼睛,很好奇,低声问,“有晔哥哥好看么?”
      十七被问得哑口无言,心道,闯祸了。心有戚戚地看向西屋,果然,皇上从西屋快步过来,冷嗖嗖地看了他一眼,十七冷汗直流,赶紧退下。连滚带爬走出屋子,被刘顺重重踹了一脚,“叫你胡言乱语。”
      陆云峰手中还拿着未批的奏折,走过去拍了一下小星的脑袋,“聒噪”,恨恨地拿起被子,将她从头盖到脚,“快睡。”
      用力挣扎着扒开蒙在脸上的被子,“晔哥哥,想闷坏我啊。”
      陆云峰替她掖好被子,看到被蒙得有些微红的脸,忍不住掐了掐,又道:“快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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