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鸟》云渡河乡

1、雨夜

　　窗外的雨下的又大又急，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几道闪电迅疾打下，照亮城市的某几个角落，恍如白昼几秒后又重新落入黑暗。

　　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寥寥几户人家门口挂着灯，昏暗的光芒几乎被雨幕吞噬殆尽，只留下微弱的光点在风雨中苟延残喘。

　　在寂静的城区中，急促的脚步声在街道背后的窄巷中响起，接着是一声枪响，重物倒地声，以及随后紧逼的另一道脚步声。

　　“嫌疑人瑞利·维尔，因涉嫌入室抢劫并杀害屋主，你被捕了。”来人掏出别在后腰上的手铐，动作利落地将脚踝中枪倒地无法行动的瑞利铐住拉起，推着她上了执勤车。

　　耳边是瑞利短促的喘息声和因疼痛发出的唔哝，警官没有理会，熟练地发动车子，打开大灯，穿过厚重的雨帘驶向位于城市东南的警察局。

　　*

　　正是接近午夜，又是雷雨，这个点没有人来，警局前台琳恩从抽屉一沓文件下面摸出一包怪味杏仁，打开杂志的娱乐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值班时间不务正业，扣一分。”

　　琳恩慌忙抬头，看到浑身湿透的警官带着明显行动不便的嫌疑人走进门厅。

　　“维塔警官，我只是…我不是故意…”

　　“开玩笑的，不耽误工作就行。”维塔笑了一下，拉着嫌疑人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另一位警官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审讯材料。

　　维塔将嫌疑人拷到座位上，转身落座，“交代一下作案经过吧。我们简单一点，你的作案动机已经清楚了，身形长相与目击者的描述匹配，直接认罪签字就好了。”

　　瑞利佝偻着背，眼神在两位警官身上转了一圈，咧开嘴笑了，“别这么严肃嘛，警官。我承认，人是我杀的，但我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信息。做个交易吧。”

　　“那要看你的信息有没有价值了。”维塔向后靠，背抵住扶手。

　　“嘿嘿，三根手指，一颗橡籽。”瑞利笑了两声，“怎么样，动不动心？”

　　维塔神情一凛，打手势示意另一位警官去找警监，待她出门后，维塔转头询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可多啦，哎哟，我的脚好疼，这么疼我可什么都说不出来。”瑞利抬手虚指了一下自己的脚踝。

　　维塔起身出门，“我找人来处理伤口，你最好想清楚要说的事情，如果信息有差错，你的处境只会更糟。”

　　不过这个时间，连前台都能决定偷懒，医务室值班的职员们也都不知道去哪里猫着了。只留下新入职的梅根在整理药房。

　　“梅根，这里有个伤员需要处理，枪伤。”维塔敲了敲药房的窗户。

　　“好的警官，我准备一下就来。”梅根收拾了处理枪伤需要用的工具，以及纱布药品，跟随维塔进了审讯室。

　　消毒，挑出弹头，缝合，止血，包扎，一气呵成。梅根并没有给嫌疑人带来额外的痛苦。

　　处理完伤口，维塔带着梅根出门，向梅根致谢后，维塔循着同事的指引进入审讯室的另一边，

　　单向玻璃后的小室，警监在里面等待。

　　“霍尔警监，具体的情况莉拉和您汇报了吗？”莉拉就是刚才和维塔一同在审讯室里的警官。

　　霍尔警监点头，“这么说，她知道猎人的消息？”

　　“看来是的，之前消息发布从未外传每个案发现场都有一颗橡子的事情，”维塔搓了把脸，加班到深夜让她有些疲倦，“瑞利要求交易，这个得看您的意思。”

　　霍尔警监沉思片刻，拍拍维塔的肩膀，“看她能说出什么消息来吧，跟着去查，如果能有结果，我会和总部打报告的。不过我们能给她的，只有减刑这一说，免除罪责不可能。”她盯着玻璃后的嫌疑人皱眉说道，“再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我明白，警监。”维塔离开小室，换好衣服再次进入审讯室。

　　“说说你知道的吧，别耍花样。”维塔开门见山。

　　“我可不傻，警官，先把交易筹码谈清楚，”瑞利嘴唇因为失血有些发白，“我给你消息，你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杀.人是重罪，我不要求减刑，只有一个要求，用我手里这条消息，换你们对我妹妹进行证人保护。她很重要。”瑞利的眼神透露出凝重和紧张，“不然你们会丢掉一个和她谈判的筹码。”

　　*

　　“和她谈判？你是说猎人吗？”维塔皱起了眉头，在她看来，和猎人之间的角逐从未有过谈判这个选项。

　　桌子对面的瑞利搓了搓手，被雨浇透附加失血让她浑身发冷，“猎人？不，我是说经销商。”

　　这是维塔从未听过的名字，“解释，经销商是谁。”新的线索让她颤栗兴奋。

　　“看来你们还没有查到这一层啊？效率不高嘛警官。”瑞利放松了姿态，她知道这场交易目前是她占上风。

　　“别废话，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们会把你妹妹纳入证人保护计划。”这是可以实现的要求，维塔认为警监也会同意的。

　　“经销商是个情报贩子，只要筹码足够，你想要的消息都会得到答案。关于猎人的事情，她知道更多，猎人之前和她有点交情。”瑞利停顿了一下，看神情是内心在挣扎，而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有消息称，经销商透露，猎人回来了。”

　　维塔心下骇然，猎人曾经是斯普林城的噩梦，半年之内有三人连续丧命，尸体均为左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不翼而飞，嘴里含着一颗橡子。第三人被害距今已有两年，猎人仿佛人间蒸发，再无踪迹。维塔在猎人犯案时就是此案的主导，即使猎人销声匿迹，她也未曾放弃过寻找相关线索。

　　因为维塔知道，猎人从未停下。

　　两年来，每到三名被害者的忌日，维塔家门口的信箱便会收到一张风景明信片，署名猎人。

　　‘你好吗？’明信片上写着。

　　我好极了，要是能抓到你这个混蛋就更好了。维塔恶狠狠地想。

　　她比谁都更想抓到这个疯子。

　　“那你妹妹又和经销商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是筹码？”

　　“她救过经销商的狗，经销商承诺算是一个人情。”说到这，瑞利笑了，转而又严肃起来，“你去找经销商，用这个筹码让她告诉你猎人的下落，这就算我妹妹的人情用了。但是猎人会知道是我告密，她会杀了我妹妹的。”

　　“去找我妹妹，保护她，我告诉你去哪里能找到经销商。”

　　*

　　得到警监的许可，维塔今日的工作算暂时结束，虽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接下来就是去接瑞利的妹妹，然后找经销商要猎人的信息。维塔在心里列出了接下来的待办清单。

　　但是不管怎么样，先睡一觉吧。

　　是清晨，风歇雨停，天刚蒙蒙亮，雨水冲刷过的石板街潮气笼罩，街两旁的排水沟里潺潺不绝。

　　波利鸟在枝头啼叫，婉转的歌声合着塔楼的钟声叫醒了早起上学的孩童，沿街的住户打开木窗，里面传来黄油煎鸡蛋的滋滋声响，以及孩子们起床穿衣洗漱，家长不断催促的声音。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街道上汇聚，随机通向路口等待的校车巴士。

　　太阳穿过云层，将一条条街道上的水汽逐渐蒸发。路边花丛和灌木的枝桠被雨水洗得透绿，正颤颤巍巍地结出淡色的花苞，早熟的金刺莓已将小小的黄色花朵开满枝头，将微甜的香气送入窗棂。

　　报童背着她塞得满满的大包沿街叫卖，不时在某户人家门口站定，将报纸投进信箱中。

　　“莱姆士报！您要的信息都有！只要两枚银币！女士，您要来一份吗？”报童经过维塔身边。

　　维塔摆摆手，精力充沛的报童又带着报纸飞向下一位潜在顾客。

　　维塔拖着疲惫的身躯，七拐八拐地走到一家烘焙店门口，店里的烤炉火正旺，老板正满头大汗地制作今天要卖掉的食物。

　　维塔向里喊了一声，“老板，帮我拿一条白面包，一瓶朱果汁。”

　　“好的，一共是十五银币，您拿好。”接过维塔递出的钱币，老板笑嘻嘻地将纸袋递给维塔，转身进去继续忙了。

　　回到家中，摸了把趴在沙发上的老猫，维塔拿出储存柜里做好的猫饭倒进墙边的瓷碗，又添了一些水，接着回到厨房，将面包切片，用黄油煎了，又放了几片翠色的蔬菜，和前几天买的火腿片，将清甜的朱果汁倒进玻璃杯里，吃了一顿饱饭。

　　“这是晚饭？还是早饭？”维塔想了想，“管她呢，吃饱最重要。”

　　虽然终于得到猎人的线索让她很亢奋，但维塔是一个将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的人，她清楚加了几天班的自己需要充分的休息和放松。

　　将自己扔在柔软的床上，维塔瞟了一眼窗外的朝阳，沉沉睡去。

　　维塔的一天终于结束，而这座城市的一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