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满眼注视她》宫薇

34、宣示

　　再一次被伸过来的脚踢醒时，温玫认命地睁开眼。窗外被厚窗帘遮住，室内仍旧一片漆黑。

　　她轻轻掀开被子下床，蹑手蹑脚开了一条门缝，没有扰醒熟睡中的严思凝。

　　无声带上门，穿过客厅朝主卧走去。她想换一套白天能穿出门的衣服，试着拧动了一下，却发现里面反锁了，她忍不住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昨晚闹到最后，她耍无赖才死死抱住严思凝，让程蓝心赶紧跑去她主卧睡觉……

　　现在不仅严思凝闯不进去，她也进不去了，欲哭无泪呜呜T_T。

　　温玫闪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彻底清醒过来。开始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在沙发角落发现了自己的手机。

　　有消息进来，屏幕亮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这里的，真是庆幸。

　　猫着步子过去，伸掌一捞，上面显示五点。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清晨特别明显，温玫顿了一下。

　　湛景琪又给她送早餐了？

　　门后的背影疲惫交加，黑色外套略显深沉，像是一团阴影，屹屹站立在门口。若不是温玫叫了他一声，还不能从深陷的泥潭中跳脱出来。

　　温玫合上门，放轻音调，“原来你平时都起这么早啊？”

　　五点就去上班，活该他挣钱！

　　湛景琪全身的死寂忽然注入了一丝光彩，缓缓转头，眼里缠绕着红血丝，神情却是平静的。不期然听到她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所以深深沉沉地注视着她。

　　一眨不眨的，没有说话。
　　她怎么会出现得这么刚刚好？

　　“干嘛这么看着我？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白白吃了你那么多顿，今天我请你啊。”她见他没有反应，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机，扬着没有半点阴霾的暖笑，冷不丁钻到了他心里。

　　湛景琪眼眸动了动，这款手机是他们一起去买的，那时她像一抹亮色刚闯进他的生活里不久。

　　喉结滑动半晌，虽然疲惫得不想说话，但他还是忍不住蛊惑，低哑应了一声，“好。”

　　两人并排走着，温玫看向他，问：“不过，你之前为什么突然给我送起早餐来了？不会是成为你邻居沾的光吧？”

　　为什么？

　　他垂下眸，最光明正大的理由无非是心理治疗师的一句话——试着去接近她。

　　可另外那些不够磊落的……

　　往常，他会直接向她坦白，说就说了，因为不屑于说谎。但此刻，他不想说出来，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的缺陷，更不想知道她听到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同情么？还是疏离？不管哪种，他都不想要。

　　然后，走着走着，他又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死掉了，下一步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了，像一个行尸走肉。他低低开口，看上去很脆弱：“我……可不可以先不说。”

　　说完，脑海里又浮现着那句——要阅读对方情绪和释放自己情绪。

　　“我昨晚……没有睡。”他张了张嘴，闭上眼捏住眉心，超负荷的疲惫感一下就泄露了大半。

　　温玫惊讶地看向他，天气越来越炎热了，她只从衣架上取了一件嫩黄色针织外套披上，“你们公司竟然这么没有人性？”

　　啊，不对。
　　他是老板，那就是他没有人性。

　　“不是加班。”湛景琪淡淡解释：“我父亲他昨晚晕倒了，我刚从医院送可可回来。”

　　温玫突然站定住，落后他一步的距离。湛景琪疑惑回头。谁知，她面色纠结，“感觉你很疲惫，要不下次再请你吃？你先补觉。”

　　湛景琪宕机了几秒，他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训练自己阅读她的情绪，她就先一步阅读了他的情绪。突然的体贴、关心都是她阅读后采取的行动。

　　原来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细微的差别。

　　几秒后。
　　他听见自己回答：“可是我饿了。”

　　最终，温玫还是把他带了出来，那是一家寻常小店，烟火气很足，并且价格非常美丽。

　　看着他生疏的模样，温玫贴心替他点好了单，“你没有在外面的早餐铺吃过早餐吗？”

　　他顿了一秒，“没有。”

　　啊，还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不食人间烟火，温玫暗想。

　　“那你每天起那么早做什么？”她平常起来的时候发现早餐都凉了一会儿了，所以她推测他在她起床前的一个小时左右就收拾离开了。

　　一日起那么早是偶然，日日起那么早就是自律了。

　　湛景琪斟酌了一下，语气平常，“学生时代是学习攻克各种专业知识，现在大部分是处理工作。”

　　温玫微笑一下：“……”

　　不愧是年级第一，精力充沛，真是劳模。她低头看了看手里吃了一半的茶叶蛋，诡异地产生了一种耽误人家正经学习工作的罪恶感。

　　罪过罪过。
　　惩罚她不浪费粮食好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温玫将卤蛋恶狠狠地塞进嘴里，脸颊鼓起，嚼了几下。

　　温玫感应到有一熟悉的道视线紧紧盯着自己，她抬眸找去，“你不是饿了吗？不吃么？”

　　湛景琪面前的食物分毫未动，而且，她发现湛景琪今天一直怪怪的，异常沉默寡言。好像脑子充不上电，短路了一样。

　　湛景琪真如她说的，似乎定格住了，迟迟没有动静，回应她也是似有若无地牵了牵嘴角，看上去很勉强。

　　温玫脸上的微笑哽住，连忙打岔，“不想笑就别笑了。”

　　看着怪瘆人的。
　　等等。

　　他不会是熬了个大夜，身体太虚阳气不足，被可怕的东西夺舍了吧！？

　　一向气定神闲的温玫此刻脸色都变换了好几度，嘴角颤动，刚想委婉提示什么。

　　湛景琪却忍不住挽唇上扬，黑眸迸发出灼灼亮光，嗓音低沉而温柔，“今天谢谢你陪我。”

　　温玫对上他的眼，怔愣住了，“啊？有、有么？”

　　要命。
　　这人干什么突然释放美！人！计！

　　湛景琪被她磕磕巴巴的样子戳中笑点，深深地笑出来，刚才那抹灰暗的死寂，在片刻中又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温玫率先移开眼，捏住勺子，百无聊赖地搅了搅碗里的热豆浆，“你最近好像不太开心。”

　　他笑容淡了一些，低低“嗯”了一声。

　　她垂眸，好几秒钟的时间，她都在思考怎么开口。其实她能猜到一点，无非是老生常谈，一旦和原生家庭沾边的事情，总是那么让人苍白无力。

　　以前严思凝也很少在她面前提起自己父母之类的内容，她便自觉的很少问，这样就不容易踩雷了。

　　可是安慰么，不可避免地要触到伤心事，才晓得从何沁入话题。

　　要问吗？还是如上次宴会那般，识相地当个透明人默默陪伴，绝口不提，反正这些烦恼与她也没有关系。

　　豆浆快要冷却，温玫突然听耳边传来一句，“雨禾村的项目我接下了。”

　　她霍然抬起头望向他，眼里尽是诧异，“啊？嗯？”

　　这这这……我的天！

　　“真的吗真的吗！”语调欢快雀跃，甜到人心里，清澈的黑眸溢满了星星般的崇拜和天真，扑闪扑闪的，恍花他的眼，让人不忍欺骗。

　　湛景琪略微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掩饰般抿抿唇，“嗯。”

　　下一秒，她突然又懊恼起来，本来以为这事要黄了，没想到现在逆风翻盘。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程小姐还在她家啊啊啊！

　　她现在是站在湛景琪这边的。

　　如果把程小姐当情敌的话，她的态度是不是要恶劣一点？放狠话甩脸色不让她在家里住了？

　　“所以你要配合——”

　　湛景琪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一个塑料板凳被踹倒在地。原本热闹沸腾的小店静了一瞬，又纷纷默契地朝一个方向八卦看去。

　　“你自己去上学吧，我不想送你了！”一位憔悴的年轻母亲，被生活折磨个遍后，开始自暴自弃。

　　一个背着书包的六七岁小男孩不敢接近她，眼角蓄着泪，离她三米远。

　　此时，这位母亲眼里写满了失望和不耐烦，好似她生下来的这个小孩，从来都不是她的骄傲，而是累赘。

　　“反正你爸也不管你，我管有什么用？你跟他姓不跟我姓，你有事找他去！我还要带你妹妹！他要是不送你，这个学就别上了！”

　　接近崩溃的指责让小男孩的眼泪越滚越多，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却没掉。

　　直到一位陌生的年轻女性蹲在小男孩面前，语气温柔耐心，“小朋友，怎么啦？和妈妈闹矛盾啦？”

　　不说还好，一说，豆大的泪珠拼命往下掉，闭起眼睛仰头，哇哇大哭：“我妈妈不喜欢我呜呜呜呜……”

　　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有人看了一眼事不关己地走了，有人上前温柔劝解安慰。

　　温玫离湛景琪最近，自然察觉到了异样。

　　他低着脑袋，豆浆一勺一勺往嘴里塞，其实没有特别刻意地表现出难受，最多就是寻常的淡淡的面无表情。

　　但她就是觉得那股浓稠的生硬被他狠狠压制了。他伪装得很好，她要是再粗心迟钝一点，就感受不到。

　　她轻皱了下眉，起身走到他身边，温热的手轻轻覆在他眼上。

　　“闭眼。”

　　三秒后，温玫感受到睫毛刷过掌心的轻痒，于是放开手，转而贴住了他的耳朵，清晰的嗓音在他头顶盘旋，“不听，不看。”

　　这一刻，湛景琪被她的举动震得心乱如麻。

　　他被隔绝了外界，听不到也看不到，当下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双手掌控。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血液逆流，心脏狂跳的声音，砰砰砰，炙热鲜活，比刚才听到的那些争吵还聒噪。

　　大概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他这边。

　　直到温热的触感变得冰凉，争吵声也停止，他还是没有从刚才的震动中反应回来。

　　她果断抓起他的手，“我们走。”

　　出门的时候路过了那对别扭的母子，小男孩脸上还挂着泪痕，但手却小心翼翼地伸过去，想拉住母亲的衣角。

　　温玫突然停了下来，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小朋友，不管你妈妈喜不喜欢你，你都要永远喜欢自己，知道吗？”

　　说完，调皮冲湛景琪wink了一下，“我们回家！”

　　“现在你打算去上班，还是回家补觉？”走出早餐店几米远，她放开他，仰起俏脸问他。

　　“如果你去上班呢，我可以开车送你。如果你回家休息呢，现在就跟我原路走回去。不过么，我还是建议你回去休息。”

　　“……嗯，听你的。”那双瞳眸闪了闪，遮住了复杂晦暗的情绪和紧绷的身体。

　　温玫正要夸他乖来着，电话响起，刚要夸出口的话都撤了回去，边走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她刚友好地喂了一声。

　　“严思凝呢？”

　　这语气她就不满了，“喂！你怎么每次打我电话态度都这么理直气壮啊？”

　　“不然你想要我什么态度？”褚希挑了挑眉，不屑地轻哼一声，“我温柔起来你承受得了吗？”

　　温玫暗暗咬牙：“……”
　　靠！她还真受不了。

　　她有点不服气，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便没好气呛他，“她在我这，你有事？”

　　“老子特么在她楼下等了她一夜，结果你说她在你那？！靠！！”

　　“你也没问我啊。”

　　电话那端继续传来褚希暴躁的、气急败坏的粗言粗语，温玫下意识觑了身边人一眼：“……”

　　又是一个晚上不睡觉的。
　　怎么，现在流行通宵吗？

　　湛景琪没读懂她的眼神，疑惑无辜地望过去。

　　-

　　程蓝心慵懒地倚靠在走廊，专门在这里逮人。瞧见两人并肩走出电梯，看起来十分登对的模样，挑了挑眉，嗓音一沉，“站住。”

　　他们俩互相对视一眼，还真乖乖站住。

　　温玫不知自己的心虚从何而来，垂放在腿侧的手指紧张地捏了捏，怎么莫名有种被捉奸的即视感？好奇怪啊。

　　程蓝心犯困地打了个哈欠，懒懒质问，“你们背着我去哪儿了？”

　　“吃早餐。”温玫甜甜一笑，举起湛景琪手里的包装袋，“看，我们还给你也带了。”

　　程蓝心挑剔地扫一眼那简陋的塑料包装，“哟，不会是剩的吧。”

　　温玫惊：“！”
　　妈耶！猜得还真准！

　　两人又默默对视一眼。

　　“当着我的面就打情骂俏，是不是太过分了？”程蓝心与他们隔着三四米远的距离，低眸瞧了一眼手上仍旧鲜艳的红指甲，然后面无表情地睨着他们，“温小姐，我好像表明过，我在追求湛景琪先生。怎么，你想当我的情敌？”

　　温玫冷汗连连，“呃，这个……”

　　她还没有准备好怎么解释，要不私下和程小姐串通一下两头吃？但这样是不是太奸诈了？

　　在她犹豫的几秒钟里，湛景琪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轻轻搂住她的肩膀，靠得更近更亲密，像是跟程蓝心宣示着他们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

　　那一刻，温玫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轰然炸开。

　　“！！！”
　　她只有一个想法：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