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满眼注视她》宫薇

2、不要倒着走

　　再次碰面是几日之后。

　　电梯里，湛景琪一袭定制西装，衬出他俊昂挺拔的身形，模样矜持温淡。单手插在兜里时，又带着别人不容靠近的随意。

　　总之，一副业界精英征战商场的味道。而温玫在他相反的频道，灰色加厚长袖运动套装。

　　目前天气还有倒春寒的迹象，穿得少容易感冒，多套了一件白鸭绒马甲，耳上挂着白色耳机。

　　原本的黑直发被她微微卷了一下，束了个低马尾，看上去清爽又有活力。

　　“嗨！好巧啊。”

　　她率先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也仅仅止于此。很快垂下眸，视线放在自己脚尖，看起来认识，但不熟。

　　莫名的，湛景琪的心微微蜷缩了一下。耳机里不知道播放的是什么歌，她时不时哼唧两下。

　　“刚运动完吗？”他忍不住侧首看她。

　　“啊？”对于他主动搭话，温玫有些惊讶，单手扯掉离他近的那边耳机。

　　见她没听清，湛景琪又问了一遍。
　　温玫拖长音“哦”了一声。

　　“算吧，今天我下班的时候太阳还上着班，就想着从考古研究所开始城市徒步。”

　　这个答案他没试过，好奇追问：“徒步？很有意思吗？”

　　“自得其乐呗。”温玫幽幽看了他一眼，“不过今天开的盲盒是与家相反的方向，我看天黑了都走不到家，又打车回来……所以，还是挺破财的。”

　　湛景琪轻笑了一下，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听得很清楚。

　　温玫：“……”
　　当她听不到啊？

　　他握拳抵在唇上，想克制住，一对上她幽怨的小表情反而扩大了。温玫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有什么好笑的！

　　湛景琪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容易破功，见她板着小脸，立即收敛唇色，煞有介事地附和她一句，“听起来确实很有意思。”

　　“呵、呵呵。”温玫皮笑肉不笑的，冰冷的手插到兜里，“先走了，拜。”

　　电梯门一开，温玫先一步离开，留下的男人迟迟未动，目光不自觉跟随着她洒脱的背影。

　　她开门，进门，关门，一气呵成。

　　湛景琪打开灯，沙发上多了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幽灵般盯着门口。

　　他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换鞋，语气寻常，“我记得你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什么叫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他的亲人吗？！

　　听到这么不近人情的话，湛可可委屈而不可思议地瞪了他一眼，“哥，我都离家出走了，你就不能态度好点吗？！”

　　好歹她是他唯一的妹妹呢！
　　这么冷漠。

　　“可以，我安排你去别的地方住。”湛景琪脱下外套，单手扯着领带，肆意从她面前走过，没看她一眼。

　　“我不！”湛可可气得跳脚。

　　“新地方离学校近，你去那。”
　　“不去！”

　　“除了我这，其他地方随便你选。”
　　“NO！”

　　这缠人的妹妹让湛景琪捏了捏眉心，有些心累，“我没空管你。”

　　“我才不要你管！你让我在这呆着就行。”

　　不要他管？湛景琪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随即转身进了主卧，“最好如此。”

　　湛可可崩溃地发出啊啊两声，“气死我了！”

　　“这什么眼神啊！”
　　“态度那么差！”
　　“活该没人要！”

　　边吐槽边用力锤了两下怀里的抱枕，“没人性！小气鬼！”

　　“背后骂我这么起劲，看来你一点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干脆住宿好了。”

　　在她三两句骂人的功夫，湛景琪已经换好了灰色家居服，双手抱胸，倚靠在门沿，淡淡看着她。

　　湛可可的气焰瞬间灭了大半，她可怜兮兮的，“哥，我不住宿。”

　　‘小心眼’的某人没有搭理她，起身去往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无声睨她一眼，“我不养白眼狼。”

　　“我不是！反正不管你怎么赶，我都不会走的！”湛可可耷拉着脸，干脆赖到底。

　　她今天必须在这住下！

　　话落，他将玻璃杯搁在桌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完美精致的侧脸配合着毫无起伏的语调，无端让人呼吸一滞，“可以，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

　　晚饭后，温玫在阳台按揉着肚子，来来回回踱步消食，顺便欣赏夜景。

　　手机振动。
　　收到好友严思凝即将回国的消息。

　　温玫打字很快：【具体定了哪天？要不要我这个超级无敌美少女去机场接你？】

　　严思凝微笑：【好的，超级无敌美少女，暂定下个月十号下午。】

　　温玫心花怒放：【好哒！等我去接你！么么！】

　　她连忙退出对话，手速极快地划出褚希的聊天框，转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刚打了一个“严”字，徒步了半天的腿一软，手机以抛物线的形式飞了出去，砸到厚实的墙壁后，闷哼一声，再反弹回地上打了个圈……

　　温玫错愕：“……”
　　还连续撞击两次。
　　服了。

　　她再捡起来的时候，黑屏了……

　　长按开机毫无反应，便捏起来哐哐砸了好几下墙，耐心等了一分钟，她终于死心：“哇，你死得好惨啊！”

　　夜深露重，还伴着寒风，温玫套了一件长款羽绒服，急匆匆下楼。

　　湛景琪正好在楼下花园撞见她，“这么晚了，你去哪？”

　　“去修手机。”温玫从兜里掏出来，献宝似的，“看，它熄火了哎。”

　　湛景琪接过，试了几下，确实毫无反应。

　　“你会修吗？”温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一个小小的手机，他说不定有办法。

　　他噎住，默默把手机还给她，不敢看她失望的眼睛，“不会。”

　　“好吧。”温玫失望，继续走。
　　今天果然破财。

　　“等等。”湛景琪叫住她，“你现在去？一个人吗？很晚了不安全。”

　　“我知道啊。”温玫回头，“但我明天还要用呢。”

　　“带现金了吗？”
　　“现金？”

　　见她没反应过来，他耐心解释，“如果修不好，你用什么付钱？”

　　温玫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对哦！”

　　湛景琪跟上她，语气强硬不容拒绝，“我和你一起去。”

　　在这沁人的夜晚，这样昏暗的时刻，温玫忽生感动。明明是如此热心的一个人，怎么在她的记忆里就扭曲成了那样？

　　“你人真好。”她侧首看他，脱口而出。

　　温玫社交法则之一：礼尚往来。

　　她是从来不吝啬夸赞的，随口随心。而湛景琪却因为这一句简单的夸奖，不自然抿了下唇，“举手之劳。”

　　没什么好值得表扬的。

　　他眼神艰难地从她身上挪开，换了个话题：“怎么不开车？”

　　“车停在研究所了。”

　　回想起她徒步回来的事情，点了点头，“也好，商场不远，走一会儿就到了。”

　　“啊？”温玫猛地抬头，手机黑屏就是因为徒步徒得腿软了才出的意外，现在还走？？她腿明天还要不要了？

　　温玫欲言又止，刚想说她可以打车去，转头一想，想哭：她没钱！

　　最终她老老实实跟着湛景琪进了商场。

　　把手机交给专业人员后，立马找凳子坐下。同时，一副“终于解脱了”的表情被湛景琪看个正着，让他有些忍俊不禁，“走累了？”

　　她确实累坏了，一帧一帧仰起头看他，拍了拍旁边的空座位示意，“你不累吗？”

　　“不累。”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默默在她身边坐下。

　　专业人员就拿着手机回来，“美女，你这个手机坏得有点严重，你若是急着用的话，今天是修不好了，而且修手机的钱不如重新换个新手机划算。”

　　“行，你给我拿个白色的新款手机，但是这个手机也要继续修，里面的资料我还需要。”她答应得很爽快，一丝丝犹豫都没有，就是语气懒懒的。

　　湛景琪静静在她身边坐着，没出声干扰，只在最后结账的时候刷了一波存在感。

　　他把新手机递给她，可温玫根本不愿意动弹，一下戳中了他的笑点，“不想回家吗？”

　　“想啊，但我的腿它有自己的想法，不听我的使唤。”她戳了戳自己的腿，表情无辜地说：“它有点叛逆。”

　　湛景琪只好弯下腰和她平视，憋着笑配合她，“那怎么回去？我扶你？”

　　嚯，那还了得！

　　温玫“唰”地一下站起来，大步流星往大门口冲去，动作迅速，丝毫不见刚才的散漫。

　　这套大动作令男人愣住了几秒，接着摇头失笑，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走出十多米远。

　　他开始懊恼自己说错了话，不该一时松懈就失了轻重，快步追上她，低声认错，“别生气，我刚刚开玩笑的。”

　　“我没生气。”温玫只看着前面的路，“我们或许不适合开这种玩笑。”

　　她和他之间不是暧昧的、合法的、或有某种口头契约的关系。

　　以前就是普普通通的同学。
　　现在也只会是普普通通的邻居。

　　他笑容淡了一点，分寸拿捏得很好，“好，下不为例。”

　　温玫走着走着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先他一步的距离，开始倒着走。

　　各怀心事，气氛就这么沉默下来。她随意陈述着，“在我印象里，你很高冷，不太待见我，但我现在又觉得，似乎误会了你。”

　　湛景琪一顿，不可置信：“真的吗？”

　　她点头，语气里颇有些自恋，“我人缘还不错，所以你的不待见就特别明显。”

　　湛景琪从未想过在她的印象里，自己差劲到这种地步。他本以为是空白的、模糊的、想不起来的。

　　远处不时传来鸣笛声。

　　湛景琪认真盯着她白皙生动的小脸，在暖黄的灯光下，头发丝都是轻盈的。他的心忽然飘荡到很远，在时光的交错下，他有必要为多年前青涩的自己正名。

　　“抱歉，以前的我吓到你了。是我有点社恐，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不是讨厌你。”

　　也永远不会讨厌你。

　　一阵晚风吹过来。温玫点点头，轻松地笑起来，脚步都跨大了一点，“嗯！我知道啊。”

　　“我就说怎么会有人讨厌我。”眼见她开始臭屁起来，湛景琪觑她，又问：“倒着走也很好玩吗？”

　　她怎么喜欢这么奇奇怪怪的走法。

　　“好玩啊。”她开始解释，“根据我的经验，倒着走和正着走的惊喜程度完全不一样！”

　　某人扬了下眉，“比如？”
　　“倒着走你永远都不知道会撞上什么！”
　　“……”

　　这句话让他突然回想起一件事，唇畔隐隐流露出不多见的类似甜蜜的笑，“你撞过很多人吧？”

　　“这个……”温玫心虚地触了下鼻尖，“唔，呵呵……或许……很多……吧……哈哈……”

　　湛景琪：“……”

　　“当然，倒着走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她开始挽尊。

　　“嗯？”

　　“倒着走会让自己变得专注。”她一本正经地说出结论。

　　“……是吗？”
　　“你现在在想什么？”温玫问他。

　　“在想你很喜欢走路，还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走路方式，并且乐此不疲。”

　　“还有吗？”
　　“在想你等会儿会不会当着我的面摔跤。”

　　温玫不乐意了，表情一凶，“你咒我！”
　　“我……”没有。

　　根本不想听他解释，她又发问：“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湛景琪暗暗关注着她一举一动，无奈开口：“在想你等会儿会不会撞上什么？”

　　“bingo！答对了！”温玫眨眨眼，“所以啊，倒着走的我只会想这一件事，而你会想很多件，这就是专注。”

　　他被她的逻辑折服。
　　正想笑，今夜他已经数不清笑过多少次了。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一只小狗“唰”一声，矫健地朝温玫背后窜去。似乎被踩到了小尾巴，它开始“呜呜呜”叫。

　　温玫重力失衡，腿又软，眼看着就要跌在地上。湛景琪眼疾手快伸出手，将她护在怀里。

　　温玫一脸懵地抱着湛景琪胳膊，和他对视着。

　　两人凑的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她不太能分辨香水成分，清冽又带点苦涩的木质香，有点特别。

　　但，最令她不可置信还是：“我这回……把狗给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