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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险象环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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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砍了监工的,刘文忠留下两个兵将所有奴工集中到一处管好,继续带人往山深处走。看来是要抢山匪货仓了。
 
 一兵将奴工分成几队,每队安排下不同的任务,挑出两个机敏的给衣裳、食物,让他们负责管理队内。不多时,那片工地点起火盆,生火煮饭,变得秩序井然。
 
 娄逞远远看着,心里佩服刘文忠带兵有方,也同情奴工连一片维持体面的破布都没有。也不知刘文忠后面会如何处置这些奴工。……唉,无论如何处置,恐怕都好不了。能被关在这里凿佛窟的,都是些苦命人,多活一天是一天。
 
 另一兵守在入口处的一座木塔上,警惕进山方向。没多久,他叫两个吃了饭、穿了衣的奴工上来替换。娄逞远远看着被绑缚着、匍匐在地上的尚狗儿,不敢轻易上前。那负责警卫的兵给尚狗儿解绑了,娄逞暗松一口气,心想,刘文忠还是讲些道义的,应当是出发时有所交代。否则尚狗儿也会成为奴工,她就要再次对上刘文忠了。
 
 尚狗儿的手刚松快便跪在地上,往怀里掏了许久,掏出一块脏臭的身份牌,高举着给那兵看。兵人看了牌子,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指了一下进山的方向,放他自由。娄逞便等在回路上,待他近了才从草树之间走出来。
 
 林间已经黑透,阴风夹着急雨余留的凄寒,把人裹在不可名状的惊恐中。
 
 尚狗儿走三步摔两跤,像一头受伤失控的野猪,突然就撞到树上或草丛里。他被监工打得衣衫破碎、浑身是血,再被道旁锋利的草叶刀子、扎人的荆棘丛轮番折磨,比受大刑还惨。他却不叫,只是闷哼几声,听来甚是凄惨。
 
 “狗子哥!”娄逞估摸着营地那边也听不到了,赶紧大喊一声把尚狗儿叫住。
 
 尚狗儿听到有人唤他,顿时僵在原地。多年行商的经历练就了他记人、相人的本事。这声音一听就是娄逞,但他以为娄逞是个不在乎他人生死、薄情寡性、颇有道风的,因此初见才莽撞冒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路两次陷危她竟然都来搭救。
 
 在接应地遭遇山匪,尚狗儿只能自认倒霉。当时没有供出娄逞也不是有什么深情大义,不过是做人的本分,不想自己受难再去牵连他人。若是连这点儿基本的道义都没得,像他这样的小商人在东阳城是混不下去的。这样一算,他可倒欠娄逞一回了。
 
 薄云散去,明月当空,银光下泄,穿林落地,为娄逞照见前路。
 
 她的性子已经快定了,事事都求一个“稳”。虽然这林子吓人,她还是稳了步子才走,但动作麻利,看起来慢,实际上很快,几个眨眼已经到尚狗儿跟前。看着眼前这个八尺多高的汉子缩成一团,好像一个被欺辱了的孩子,娄逞也难得泛起一种莫名的怜爱。可能她真的天生就少些人的性味,此时心中竟为了这陌生的情绪感到一丝愉悦。那怜爱的情绪分明折磨着她,让她心生不忍,心生怨恨,可她又因这份折磨感觉到活着的实在、沉重。
 
 尚狗儿不发一言,看着娄逞,两道晶亮的莹光挂在脸上。
 
 “狗子哥,我接你来了。”一开口,娄逞心中的怜惜散入风中,无踪无迹,“我的账册是假的,不能交易。刘军主在山下扎了营,打算花两天等解军主前来交易,咱们暂可在营中休息等待。”
 
 尚狗儿呜呜地说不出话来,娄逞当他吓坏了,安慰道:“别急,我带了马,就在前面藏着。累你走一段儿,待会儿我骑马带你回去。”
 
 尚狗儿紧紧抓住娄逞的手,低头大哭起来,却还是没有说话。娄逞感到不对,问:“你是不是被割了舌头?”
 
 尚狗儿哭得更凶,颤着,恨着,满身怨怒无处发泄,也无能发泄。舌头不只是他身上的一片肉,也是他营生的家伙,是他做人的底气和尊严,被割舌时,他甚至想到了死。被解绑时他又想活下去,拖着一身烂肉活下去。见到娄逞这一刻,他又感到活着的艰难和压力,几乎难以支撑。
 
 “先回去。”娄逞托住他的胳膊,塞给他一块饼,还是软的,“垫两口。你若累了就在这儿等,我牵马过来。”
 
 尚狗儿这泪冒得凶,停得快,突然就止住了。他不肯原地等待,一定要一起走,娄逞毫不犹豫地允了。原本她也不打算放尚狗儿独自在这里等,不过是假客气,话里还带着暗讽。若尚狗儿真怕了累了,要留下,她倒要看不上了。
 
 林间夜路难走,两人没有火把照明,只能努力适应忽明忽暗的阴冷月光,耐着性子往前走。尚狗儿走了两步,把饼吃光,心境也变了,只想求生无暇怨恨,脚下也慢慢长了力气,不需搀扶也能走稳走快。他不顾自己一身伤,举着大刀走在前面,提防身上的血气招来野兽袭人。
 
 娄逞由他去。走到藏马地附近,她取出一支竹筒,拔了塞子轻轻一吹,竹筒里窜出个颤巍巍的小火苗。娄逞便靠这小小的火苗仔细在草丛里辨认标识。她在路上做标识的手法是康枭教的,十分隐蔽,连归一道人这样眼尖的人都辨不出来,若是没有火光,她自己也找不到。然而竹筒的火光太弱,娄逞看得不清晰,仔细寻了一刻,才看到先前留下的标记。她一时高兴地忘乎所以,用力一拍尚狗儿,正好落在他的伤口上,疼得尚狗儿心火骤起,回身举刀向娄逞,当真想砍了她。但见她笑得两眼放光,涂满泥水的脸上闪着一排白牙,也跟着乐起来。
 
 娄逞把马藏得比较深,牵马出来时颇费了一番力气。可喜的是马还在,总算没白受累。娄逞长长地松了口气。看到刘文忠时她便知自己被人算计利用,成了引路工具,还怕这马也被带走收回。即使不被刘文忠就地收回,马也有可能被虎狼之类的猛兽咬死、吃掉,能好好活在原地,大嚼着青草,想来也有些灵性和造化,使得山神也愿护着它。
 
 娄逞不由对那马高看一眼,越看越顺眼,便盘算着把它买下来。
 
 念头一起,娄逞把自己惊了。果然出门一趟心境已截然不同,买马这样的大事,以往娄逞绝对不会自己做主。她始终觉得家里的一切都需父母定夺,学习上的事要听先生安排,从没想过自己做主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如今她方经历几次生死,不仅胆子壮了,心境也全然不同了。感觉自己身上层层无形枷锁在不停地剥落,心上无所挂碍,脚下步履轻快。好像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吧。
 
 只是自由也有代价,那便是无处不在的危险。
 
 这马运气极好,长得也壮,驼两个人竟然不吃力。青州很少见这样有劲儿的马。
 
 娄逞早忘了自己的女儿身,与尚狗儿同乘一匹马并无丝毫扭捏。尚狗儿不会骑马,总怕栽下来,抱着马脖子不敢放手。娄逞说了几次才让他放松些,也免得马受累受惊。
 
 等二人回到接应地,天已经要亮了,尚狗儿早已不支,一头栽下来,娄逞急忙停住马,下来查看,见他鼾声大作,放心下来。借着营地的火光,她低头看到自己一身血污,想着这几日的经历,真是有惊有险,但好在人还活着。此刻的她早已把一路上的诸多滋味尝尽,只觉得苦尽甘来,好不痛快!
 
 看着天边的明星闪动,估摸着时间,过了约一刻,娄逞把尚狗儿拉起来。二人各自看着对方的血衣,相视一笑,一同往营地走去。不成想刘文忠的谋士竟然已经在营门口等候多时了。
 
 “某姓姜,单名一个历字,取意历城,字无过。若是不嫌,娄先生可称我‘无过’。”谋士先叫人带尚狗儿下去休息,而后邀娄逞一同煮酒论文。但他凑近一看,仿佛才见娄逞那一身血污、满脸泥水,连忙道歉,令人烧水备衣。
 
 娄逞也不知姜历安的什么心,同时,她怎么也想不到出趟官差还能在野地里洗个热水澡。这热水澡可比姜历金贵难得!管他什么心思,先洗净了再说。
 
 洗澡的时候,娄逞也顾不上自己的女儿身,竟在浴桶里睡着了,直到人滑进桶里,鼻子进了水才惊醒,惊惶之下还把木桶踢翻了。好在她也不是什么紧要人物,水桶翻了也没人进来扶一把,让她不至于暴露身份。后来一想,分明是姜历想让她难堪,所以才没派人在一旁支应。真是,阴差阳错,却是正好。
 
 换上一身干爽的儒生常服,娄逞感觉自己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才气,忍不住学着东八里的老先生走了几步,然后才去赴姜历的约。
 
 他二人煮酒论文自然比不得曹操、刘备青梅煮酒来得激烈,不过是就着时事略发感慨,再谈些天文地理,古圣今贤。娄逞见识不多,也不爱多发感慨,便由着姜历起话头,她略说几句,便专心听。
 
 姜历的口才心志皆高,但所说都是泛泛空谈,不露真才,不显实学,可见他本意并不在煮酒论文,应当是想试试娄逞深浅。娄逞不由暗笑,不知她哪点值得一个谋士如此警惕。想来想去,大概是刘文忠对她另眼相看,惹得姜历不快了。
 
 这谋士抢主子比小说里的女子争男人还凶险呢。若是娄逞真有谋士之才,恐怕现在喝的就不是酒了,而是阴间奈何桥边的一碗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