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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生死相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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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始二年五月
 
 东阳被围已三月有余,讨沈联军似乎一次都未冲破外城。兵法有云:“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因而,善战之人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以娄逞看来,沈文秀却有“不可胜”之为,却不知讨沈联军是否能给他“可胜”之机。
 
 商队默声疾行两个时辰,并未遇到敌兵、溃兵、流民、土匪,但众人也不敢放松分毫。这条商路完全是荒路,看似宁静却危机四伏,一般人不敢靠近。若不是解彦士管带严苛,全队行动一致,又有专人带路,怕是没人敢走。
 
 尤其是天渐渐亮起来,众人看清脚下,才知道走在一片废弃的矿山之上,三两步开外便是几丈高的悬崖,个个吓得腿软。解彦士令全队就地休整一刻钟,由小队长领取分发干粮和浆水。
 
 尚狗儿叫上娄逞一起领东西,两人正在排队,突然听到前面闹动起来,一人扯着嗓子大喊:“塌了,塌了!快跑!……”娄逞伸头想要看个明白,尚狗儿一把拖住她,拼命往相反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喊:“山塌了,快跑!快跑!快跑!”
 
 娄逞只觉得烟尘与风灌了一身,待她回神时,四周全是灰色的尘雾,除了身旁的尚狗儿,看不到一个同伴。娄逞急忙摸向口袋,账册还在。还好,即使人都没了,只要账册还在,这趟差就还在。尚狗儿扯下一块脏臭的里衣,分给娄逞一块,让她捂好口鼻。娄逞照做。山塌地陷的动静很大,脚下依然在晃动,两人不敢多停留,互相拍了两下胳膊,继续往前走。
 
 尘土蒙了人的眼睛,也剥夺了人对时间、空间的知觉。娄逞走着走着,心逐渐浮躁起来。每当此时,她就抬头看一眼尚狗儿,想到不能被这人小看了,咬咬牙继续坚持。
 
 终于走出尘土飞扬的废矿山,娄逞扯下口鼻处的遮挡,趴跪在地上大口喘气。她不知道,究竟这场灾难中有多少人能存活,但眼下显然没时间思考这件事。
 
 看一眼日头,估摸了一下时间,娄逞心里有了安排和计划,但她并不急着开口,而是等尚狗儿先说。尚狗儿在一旁取水洗脸,不知怎的,突然僵住了。
 
 “尚哥,走不?”
 
 “你……自己走吧。”尚狗儿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怕娄逞没听清,又吼着重复一遍。
 
 娄逞急忙过去看,尚狗儿却喝住她:“别过来,是泥沼地!”
 
 一瞬间,娄逞感到一阵恶心,差点儿晕过去。她狠狠掐了几下自己的胳膊,直到胳膊紫青才感到疼痛,恢复神智。她想到石峖清曾经也讲过陷入泥沼地的事,却死活想不出他当时如何脱险。
 
 青州一带的泥沼地吞人无数,娄逞打小便听了许多泥沼吞人、吞兽的故事,对这东西是打从心里怕。在她眼里,这不是一块吃人的地,而是一场醒不了的噩梦。当她处在梦里,只想赶紧逃离。可是她也不能看着尚狗儿死在面前无所行动,毕竟尚狗儿刚救过她,而且前路凶险多一人总是好的。
 
 慌乱无措之时,娄逞突然摸到腰上的绳索,那是用来攀岩翻山的,不粗,却相当结实。她急忙去看尚狗儿,还好,陷得并不深,他也在尝试往泥沼边缘移动。
 
 尚狗儿一直背对着娄逞,以为娄逞早已离开,心里有失落也无奈,只能认命了。他不仅陷了泥沼,还被毒蛇咬了,总归免不了一死。可他不想死在泥里,做一个水鬼。水鬼的魂魄会被封在泥沼里,回不了家,保佑不了家人,还要不断拖路人下泥沼,生生世世成为沼怪的奴仆。
 
 “哥,我丢绳子过去,你拉着过来。”娄逞喊了一回,尚狗儿没反应,她正要再喊,尚狗儿突然大声说道:“怂蛋!你是一个人不敢上路么?胆子这样小就回家吃奶去,别出来现眼……”
 
 娄逞把绳子一端绑上碎石,用力抛向尚狗儿,正打在他头上。“叫你一声‘哥’是客气,少跟我耍狠装横,快点儿,趁着沼怪还不想要你命,赶紧爬出来!”
 
 尚狗儿擦了眼角的两点猫尿,和声说道:“兄弟,真不用了。哥哥遭蛇难了,活不成。”
 
 “哪个蛇咬的你?”
 
 “不认识,让我掐死了。”
 
 “把死蛇带上,愚弟不才略通医理,救你狗命,应当不难。”
 
 “真的?”
 
 “快拉绳子啊!这日头晒得我难受。”娄逞再次提醒道,“把死蛇带上,若是我救不得你便叫那蛇精给你陪葬!”
 
 “呸!哪个要这东西陪葬!”尚狗儿捞起一旁的死蛇,一把抓起绳子,慢慢往泥沼边缘爬。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脱离泥沼。
 
 娄逞先凑过去把死蛇看了,看罢一脚将那东西踢回泥沼中,不一会儿,死蛇便没入水中,不见了。“长得吓人,却不是毒蛇,哥哥不必担心。先歇一刻,缓了劲儿再上路。按你我脚力,再有三个时辰便可到接应处,不会误了时辰。”
 
 尚狗儿惊吓过度,突然安心,倦意上头,一歪脖子睡了过去。娄逞看着笑了,想这壮汉虽初见莽撞,一路却颇会照顾人,实在有趣。果然出门来多看看是对的。她在东阳城里接触的人太少,没有这般有趣的。
 
 时候到了,娄逞处理好尚狗儿手上的伤口,叫他起来。睡了一会儿,尚狗儿精神百倍。经此一事,他对娄逞态度大变,甘心听她安排。两人同行,竟是意外和谐。
 
 且二人上路,方便隐藏躲避,可往官道附近好走的商路去。尚狗儿熟悉商路,娄逞警戒四方,一路有惊无险,在天黑前到了接应处。
 
 两人摘了些野果充饥,寻了一棵大树,一动不敢动地躲在树上,屏住呼吸,等待前来交易的商队。蚊子、毒虫爬了一身,他们也不敢驱逐,等了一会儿,娄逞感觉自己都成老树桩子了。尚狗儿让她睡一会儿,娄逞摇头,说:“一出来便睡不下,闭会儿眼就好。”
 
 “还是不够累,累了自然就睡下了。”尚狗儿靠着树干半站半躺,在脸上搭了一方黑布,立刻便睡着了。
 
 娄逞松口气。虽说尚狗儿人不错,但她不敢有所松懈,就是怕泄了女儿身份。这一路,尚狗儿也知道了她的脾气,轻易不拉扯拖拽,免得冒犯,娄逞心里存有感激,也绝对信任。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尚狗儿当她是个体弱心坚的男子,若是变成女子,究竟会如何,她不愿冒险尝试。天底下最难测的便是人心,她娄逞最不愿去测人心。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天已经黑透。一场阴冷的风雨把娄逞淋透,让她更精神了一些。雨后虫叫、蛙鸣此起彼伏,竟有些好听。娄逞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天籁”吧。仔细想想,行经矿山时,竟然连一声虫鸣都没听到,当时她还当自己害怕,耳朵出了问题,现在想想,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估计连虫子都不去。
 
 娄逞身上已经被夜风吹干,还有一个时辰便是约定时间。她把怀里的账册紧了紧,祈祷交易能顺利。她已经想好,大不了把对方的驴车、奴隶也买下来,总之要做成这趟差事。东阳城里四万余户,每日都要消耗大量粮食、物资,做成一批,便有几百人能多活几日。
 
 她不图赚钱,更不为积德做善事,只是想活下去。她的血脉和东阳城连在一起,东阳城的存亡便是她的存亡。
 
 约定时间就要到了,树林里远远可见几个星点,不一会儿,星点迅速放大,成了一片火把。娄逞推醒尚狗儿,小声说:“哥,来了。”
 
 尚狗儿听出娄逞嗓子发哑,估摸她体弱,怕是要淋雨害病,强令她在树上歇息一会儿,独自下去,走了约莫二百步,到达约定地点。娄逞想他经验丰富,应当出不了岔子,便由他去。可不知怎么回事,尚狗儿刚一离开,娄逞便觉得有些不对。
 
 她急忙藏进树叶深处,悄悄看着那队人,等他们靠近,娄逞才大概看清装束,不是商队,是山匪!他们定是得了消息来的,哪个天杀地弃的混账出卖了消息!
 
 再看尚狗儿,已经被山匪照见,避无可避。他定是也发现了对方身份,转身想跑但已经来不及。
 
 娄逞急得喘不上气,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山匪将尚狗儿绑走。她一个人躲在树上又等了两个时辰,天即将亮起时,交易的商队才出现。看他们行动,这一路怕是也折损不少。不过,这只商队中并没有商人,全是士兵,领头的好像是一位年轻军主,身形十分魁梧。
 
 娄逞等了一阵才从树上下来,当她靠近商队时,两旁草丛里突然跳出四个壮兵,手持大刀,将她围住。娄逞掏出账册和令牌,亮明身份,说清来意。壮兵听了,急忙引他去见军主,边走还边说:“军主待你许久了。”
 
 娄逞心中纳闷:听这话似乎军主与她相识,可不知哪个军主会认得她。她已经奔波了两夜一天,早已精疲力尽,也无暇多想,匆匆跟上壮兵去见人。没想到竟是黑狗。
 
 黑狗见了娄逞也十分惊讶,但仍是万分惊喜。他跳下马来,令人铺了席子,上酒上肉,请娄逞同坐休息。
 
 “我当是阿文兄弟,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你。”黑狗说他现在叫刘文忠,为历城太守做事,半路接到消息,知道账册在一个叫“娄裎”的年轻商人手里,一直期待见面。现在见了,更是惊喜。
 
 娄逞喝下一杯酒,将一路遭遇告于刘文忠。刘文忠正听得唏嘘,娄逞突然说:“文忠兄弟,我欲向你借兵剿匪,不知你我多年情分是否扛得住这一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