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辰皆已莫》梦生月夕

5、花魁怀玉

　　美人神色淡淡，柔荑手指轻轻一拨身前的琴弦，那斜插于发髻的白玉簪随着动作轻盈一荡。看得众人只觉得心神片刻恍惚，一阵怡然。
　　“承锐，刚才路上那人说美人点香，哪里有香，这美人也未曾点啊？”
　　载辰看对面美人已然开始弹琴，疑惑的问道。不过这话虽问的是承锐，可是载辰是没想从承锐嘴里听到答案。
　　却听到旁边那个公子哥轻哼一声，“你刚才不是已经闻香了吗？莫不是真的以为点香只是普通的焚香吧？”言语之中净是鄙夷。
　　载辰想起刚才那自带香气的雪花，正要说话，只听得碧玉台上传来一声吟唱:
　　“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自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白马频来去。风雪恨难裁，心字已成灰。”
　　一声冷咧的声音从白纱下的唇里轻轻吐出，却也将载辰片刻愣怔。
　　如此的美人竟是男子？载辰摇摇头，暗笑自己真是被发配边疆了，如今连个男女也认不出，刚才竟然还为男人的一双独特的眼眸而感慨。
　　“哼，我还以为是天女散花，没想到竟是个兔爷。真是白瞎我的钱财，叫你们掌柜的出来，退钱！“
　　身旁的蛮子亟不可待的打破了从美人出现至今的寂静，言语之中透露着重重的不屑。
　　缓缓弹起的琴音一顿，继而全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那玉台上的人轻笑一声，手中琴弦轻按慢拨，却不似方才那般恬然，众人只觉得那铮铮琴声之中，似是夹杂着隐隐怒气。
　　“我以为是个人，没想到是条狗！”
　　“嘭”的一声，蛮子拍桌而起。“你在骂谁？”
　　“谁应就是骂谁。”
　　“你……”被骂的蛮子一双鹰眼气的充血，紧紧咬着牙，恼怒的面红耳赤。
　　“哼，明明是个雄的，却打扮成这副模样出来卖。我最恶心你们这种不男不女的妖怪，别当了婊子还想让人给你立牌坊，我同一个张开腿让人上的小倌计较什么！”
　　楼下一片哗然，都想看看这出口鄙陋的人是谁，竟敢在“醉如意“找事。
　　早有那为美人打抱不平的人出头，“谁人不知者‘醉如意’的头牌是怀玉公子，没见过世面就别出来丢人。”
　　“对啊，还在此神圣之地大放厥词，醉如意的人从来卖艺不卖身，你这人真真是粗俗不堪极了。”
　　楼下的看客一片怒骂，那蛮子却哼笑一声坐了下来。
　　“伊索，我那一千两都能买成千上万个女奴，孩子都能抱窝了。你倒是带我来看个男人，好生恶心。难不成你以为我和胡羯那个容成一般，也是个走后门的？”蛮子说罢还哈哈大笑了几声。
　　另一个蛮子笑着摇摇头，“格桑哥，容成殿下那事不过是谣传罢了。”
　　“谣传？他们中原人有个词叫做空穴来风，胡羯那边传的有鼻子有眼，都传到匈奴了。要不然你以为他容成如何能从邺城活着回来？”
　　“啪！”
　　载辰扭头看着立在身边的承锐，再低头看着地上碎成一片渣子的茶杯，抬头一脸疑惑。
　　“没拿住。”
　　承锐一脸坦然的看着前方，载辰回过头来，向自己投来审视目光的两个蛮子看去，且看那年少者的笑意，却让载辰有些狐疑。
　　两个蛮子收回了目光，满脸笑意的蛮子头朝怀玉偏一偏。
　　“格桑哥……赶巧了不是，弟弟我也是听说过醉如意的四大花魁乃人间极品，本来今日想带大哥来这边好好玩玩，洗却烦恼，没想到碰巧遇到了一年才露面一次的醉如意头牌怀玉公子。不过既然是美人，哥哥何须计较男女，何不好好欣赏。”
　　载辰听罢，不禁扭头向台上其他几位美人看去，想来这就是那蛮子口中的四大花魁。不过如今四人却甘愿为人做了陪衬，载辰对那怀玉公子越发好奇。
　　“哼，我不如多陪陪乌兰家的丫头，她至少还是个有□□的，我可不愿干人屁股。“那粗俗的格桑张口骂道。
　　忽地一声琴音响起，接着悠然的琴声飘然而至。“想来我是许久不来这醉如意了，如今随随便便一条狗就能在此大吼大叫。”
　　玉台上的美人说罢就要起身，只见那粗鲁的蛮子张口叫道。
　　“收了我们那么多银子，一曲都不弹就想走？你这便宜也赚得太容易了些？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今晚陪我三弟睡一觉，要么把面纱摘了坐下弹琴。”
　　一旁伊索匆忙摆手，生怕别人也将他看成断袖。怀玉公子见他口出秽语，不怒反笑，又幽幽一撇楼下众人。
　　“谁说我要走了？”
　　怀玉负手立于玉台之前，望着台下望眼欲穿的众人。
　　“诸位可知我怀玉的规矩？”
　　众人早已被他那一眼看得不知云里雾里，都抢着答道，“知道知道，但凡在侮辱怀玉公子的，若在醉如意里，虽不可杀但必见血，若在醉如意外，必死。“
　　那格桑一听，哈哈大笑，“一个小倌，想要我见血，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虽然我觉得和男人做那事恶心，不过人生在世总要尝试下新鲜的事情。今天你若输了，便陪老子睡上一睡，兴许哪天我对你腻歪了……“
　　格桑还未说完，忽听得对面一声呼啸声袭来，格桑轻敌在先，已然无法躲开，危急之下，一旁的伊索猛的将他扑倒在地。
　　只听得“咔嚓”一声，待到看清，原先自己坐的桌椅早已碎成了渣。
　　众人视线向玉台看去，只见怀玉公子一席红衣飞扬，右手执鞭，冷然盯着那蛮子。
　　格桑一把推开身上的伊索，起身骂道，“来人，给我剁了这个不要脸的兔爷！”
　　美人眉峰一蹙，左脚勾住身下的古琴，轻轻一送，便将琴抱在了怀中。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琴声又起。铮铮然如泣如诉，众人似乎都忘记了刚才的一幕，沉浸在这洗尘般的音律之中。忽听得琴声又以低音扑进，咄咄逼人的气势透出奏乐者的怨恨。
　　众人早已被这深入骨髓的凄惨和杀伐之气勾住了心神，仿佛自己正置身于弹奏者编制的这一虚幻世界之中。
　　载辰就这样看着玉台上的怀玉翩翩而来，左手环抱那漆黑的古琴，右手抹挑勾弹，挥洒自如。忽然之间，怀玉公子食指重重一勾琴弦，杀气弹指间凝聚而成。
　　载辰早已在琴声响起的时刻守住了心神，其实从嗅到那雪花上的香气后，载辰便知道这怀玉公子不简单。那香气虽无毒，但却可以蛊惑心神。而身旁的格桑虽有功夫底子护身，从幻境中勉强而出，却失了先机。
　　载辰也不打算救他，反正不会死人，对于这种人教训一下确实应该。
　　琴声忽净，只见怀玉手中银鞭一甩，便将那卷着的血淋淋一物扔到了窗外。
　　众人只听得一声惨叫， “我的手，我的手！“
　　只见格桑右手已断，簌簌的往外流着鲜血。载辰心中暗叹，哎，好好的一支琴，竟成了杀人的利器！
　　再看那怀玉手中的银鞭，只见鲜血舔舐着银鞭滴落在地。此刻它并无特别，恐怕只有在用功甩出那一刻，鞭身上那些倒钩才会露出张牙舞爪的恐怖模样吧。
　　“来人，你给我打残他，打残他！我要带他回匈奴！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格桑歇斯底里的怒骂声打断了载辰的思绪，楼下瞬间匆匆跑上数十人，都是蛮子装扮。
　　怀玉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人，而原先在玉台上的四大花魁也飞身而起，纷纷落到怀玉身边。
　　“想要在醉如意动手，活的不耐烦了吗！”
　　随着四大花魁声音落下，只听得楼下传来了阵阵喧哗。一干护卫打扮模样的人将楼下围了个水泄不通，又有不少人跑上楼来，对着蛮子拔刀相对。
　　载辰扭头向楼下众人看去，只见一个个都是惊魂不定的模样。众人刚从痛苦的幻境中摆脱出来，一时间又面对着如此剑拔弩张的对峙，纷纷想要逃离。
　　伊索已收了笑容，看清状况之后急忙撕下一片衣角，想要包扎格桑的断手，奈何他却在自己怀中挣扎着，无奈一记手刃将其打昏，而后命人将其抬走。
　　伊索起身看向身前的怀玉，眉头紧紧皱起。
　　“怀玉公子，我格桑大哥虽有些鲁莽，却也不该受如此重的惩罚吧？”
　　怀玉冷冷看一眼伊索，“我的规矩，想必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公子如若不服，怀玉在此愿意领教。”
　　载辰看着立于自己身侧的一片红衣，听罢轻笑一声，摇头不语。然而载辰这一声轻笑，在如此安静的情形下，载辰这句话足够吸引了诸人的视线，尤其是刚才那位杀气冲天的主。
　　然而载辰却不管不顾，依旧一声轻笑，“凉州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自从到了这里，就见过两位美人，可惜……”
　　一旁的承锐见状心中暗叹一声，这位爷可真是个不省心的，当下轻咳一声，以示警戒。奈何坐在他身边的是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大齐太子爷，所以当然无视了他那一声苦口婆心的咳嗽，还颇为叹息的摇摇头。
　　怀玉听到有人这么不怕死，嘴角扬起一个玩味的笑容便扭头向载辰看去，薄纱上的凤眸在看到载辰时有片刻的微怔，而后发出一声冷哼。
　　“哦？不知公子说的可惜是为如何？”
　　“可惜啊，两位美人全都是男儿身。而且，动不动就喜欢杀人，实在可怕得紧。”
　　听到载辰如是说，想必在凉州长期生活的人都已经明了。凉州坊间有几句老少皆知的话，“怀玉夜生梦，如意日相盼。美人如蛇蝎，舍命亦甘愿。”
　　想来这人说的另一位能和怀玉公子并列美人的，只有那“如意阁”的二爷。不过此人却鲜少出现在众人视野，就连他的名讳也是无人知晓，只知道让人都唤他作“二爷”，但凡有幸遇到这位二爷，也是惊心动魄的场面。于是这凉州两大美人就有了“蛇蝎”的“美誉”，奈何即便如此，也是有人愿意牡丹花下死，做个风流鬼。
　　然而这两大美人不仅手段狠毒，这性格也是相当乖戾。就说这其中一条，便是不能说他像女子，这另一条让众人记忆犹新的，便是不能在彼此面前说另一个人。有许多人私下猜测，这可能就是女人天生的善妒在作祟，结果这些人第二日便被割了舌头。
　　于是当下众人纷纷为载辰叹息，看来又要有一场血光之灾了。众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拼命想要凑热闹。
　　只见那抹红色一闪，两个身影瞬间相隔不到一步，有些胆小的看官早已捂住了眼睛，却只听得一个冷冷的笑声，“哦，那阁下觉得，这两大美人，谁会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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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的下巴快要掉到了地上，短暂的沉默过后，楼下传来了难以置信的疑惑声，不少看官纷纷为之前变成残废的同僚们感到不公，也有许多人等着下文。
　　只见男子温柔一笑，“我原来以为像怀玉公子这般谪仙一样的人物，是不在意俗世的评判。”
　　切~众人心中一阵鄙夷，拍马屁，俗！
　　怀玉却笑而不语，示意男子继续。
　　载辰看一眼怀玉蓄势待发的右手，摇摇头，“哎，奈何在下不过粗人一个，只喜欢黄花姑娘大妹子。怀玉公子和那什么二爷，在我眼中，不过和在下是一样带把儿的粗汉子罢了。”
　　哔~楼下一片哗然。此人真真是不要命了，竟然把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说的如此粗俗。众人正等着怀玉公子发怒，却只听得一声爽快的大笑。
　　“好好好，真是好。在下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我喜欢。”
　　不管已经呆滞的众人，怀玉扭头一拂衣袖，转身看向那伊索。
　　“你也不必多说，坏了我的规矩，就要付出代价。我今日还有事，你若心中不服，改日再来我‘醉如意’，在下定当奉陪。”
　　怀玉公子说罢不再看他，转身足下一点，便向玉台飘去。“铮铮“的琴音再次响起，众人讨论声戛然而止。
　　却听那怀玉公子冷然道，“我怀玉拿了诸位的银子，理应是要为诸位弹奏一曲。然我好好的兴致硬是让粗人给坏了，如若诸位不尽兴，明日同一时刻，在醉如意不见不散。”
　　众人听得怀玉如此说，便激动的叫喊起来，对怀玉琴音的恐惧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