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神榜·哪吒重生·云冰》古井澄葵

2、晚安，晚安

　　日色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也只能道：晚安，晚安。

　　敖丙现在气得想咬人。他刚从沉睡中醒来，因为龙筋又被人给安回去，而且是原配那个。睁眼看见是龙宫，敖丙摸到后颈平滑的皮肤时，心里高兴得波涛激荡，一回头看见边上躺着的人顿时又气得云翻浪倒——哪吒，这一世该叫李云祥。

　　寒冰刃还没凝成型就被敖丙急得想扎进那人心口，刚起手被个毛脸雷公制止了——和父亲交易的面具人，他说自己叫六耳猕猴。

　　“放手！你到底是谁！”敖丙被他捏紧手腕反抗不得，只能咬着牙冲他吼。

　　“孙悟空。你真要杀他？”毛脸面具的眼睛此时是一对倒挂的月牙，纯属看戏的表情，还没等敖丙张口回答又立马抢了他的话，“龙筋是他找回来，他给你安上的。”

　　“你放开，你说什么？”刚挣扎两下，这话直接给敖丙听傻了，“……他这么好心？还救我，救我当初就别拔啊。”敖丙说是这么说，但挣扎的幅度小了。然后孙悟空直接放开他，敖丙收回手捏着腕子活动，完了抱着手臂，看样子也没要继续动手。

　　“说吧，想让我干嘛。”那人挺尸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床上，孙悟空不可能就只是告诉这点让他感恩戴德，肯定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你每天要在他方圆两米内呆三个小时以上。”孙悟空拇指扣小指，三根指头竖在敖丙面前。

　　敖丙想过很多要他出钱出力的可能，但是真没想到这个，光呆他边上就行？

　　“我要是不——”

　　“你要是不答应他就得死。”敖丙本来只是想摆臭脸装样子，结果孙悟空一本正经地打断，让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抱在胸前的手放下来。

　　“他多久能醒？”一想到要天天见着这人敖丙就脑仁儿疼，知道期限好歹有个盼头。

　　“这个不知道，可能很快，也可能会花很久，反正你看着他就行了。”孙悟空扣扣后脑勺，也不是很急的样子，突然想到个很重要的交代，手一压凑到敖丙耳边，开口嗓音低沉，“要是超过一天，他就得被无常拉走。”

　　一天都不行？他这是干了什么，不就找个龙筋嘛？敖丙这才想起，龙筋在三千多年前就丢了，父亲说哪吒的转世大多没有哪吒的记忆，让他去找确实费力，但这是干了什么能要他命？他不是哪吒嘛。

　　“……行行，我答应了，一直到他醒。”敖丙拿人手软，虽然龙筋本来就是他拔的，但李云祥也就是个转世，而且龙筋现在好好地在身体里，等他醒了也算是两不相欠。

　　送走了孙悟空，敖丙回来叉腰站在床尾，看着床上躺着的，赤裸着上身的李云祥。

　　“长得挺好看，身材我也挺喜欢，不过可惜了，少爷跟你八字不合，这茬过去咱两清。”

　　敖丙要处理德家的事物，从李艮那得知自己沉睡了一个来月，德兴的事都堆起来了。怕忙得忘，敖丙索性把李云祥搬到办公室旁的休息室里。休息室的床是供敖丙用的当然不可能给他睡，少爷让李艮准备了张小点的放边上，拿来给李云祥睡。

　　少爷睡大床，气死你！

　　没多少仇恨在心里，但耐不住敖丙手欠，原因是他搜罗了一圈都没找到摩托红莲，这个死人挺尸还不忘先把车藏好，气得他牙痒痒。眼珠子骨碌一转，少爷想到了出气的好主意。

　　这天忙完德兴的事，少爷兴冲冲地提了个桶进屋，手里还捏着一支椅子腿儿粗的狼毫，叉着腰站在床尾拿鼻孔瞪人：“李云祥你最好早点醒，过一天我就给你画一笔，看看是你先醒还是你先被少爷我涂黑。”然后他揭开桶盖子，毛笔进去搅一搅，拿起笔沿边刮一刮，冲着李云祥面门去，先在额头上画了一横。

　　第二天又画了一横，第三天是一竖，第四天还是一横，直到第六天在李云祥上嘴唇画完一个“八”字，敖丙咯咯咯直乐：“‘王八’，怎么样气不气？哈哈哈哈哈。”眼角都笑出水珠，一直到笑累了，敖丙摸一把眼角，嘴角的弧度撇下去，“切，没意思。”才玩几天热乎劲就过了，敖丙扔了笔跟墨，又看了两天这人的大花脸看得膈应，还得打水给他擦干净，虽然笑是真好笑，但麻烦也是真麻烦。

　　又过了两天，这人连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愁得敖丙跑去找孙悟空，得到的答案是他也没办法，养着吧总能醒的。敖丙只能垂头丧气地跑回来，继续跟这个死人干瞪眼。

　　零零散散过了半个月，这天一如往常，敖丙例行公事地杵在李云祥边上，却又没有以往那般咋咋呼呼骂骂咧咧，他只是垂着手臂默默看着，看着这人阖上的双眼、嘴唇，看着他比自己颜色深很多的皮肤，然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两个指尖点了上去。

　　温温凉凉的，像从海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肯定不是正常人该有的体温，回想当初这个火气旺的年轻人拳头双眼能喷火，这个体温对他来说实在有点太低了。

　　敖丙的手掌覆上李云祥胸口，没有心跳和脉搏。敖丙微不可察地颤抖一下，他会不会真的醒不过来了？为一条丢了三千多年的龙筋搭上自己，脑子真笨。

　　房间里多了张椅子，原先敖丙坐着躺着在自己的大床上，两米以内嘛，也没规定姿势。现在少爷总会坐在椅子上，坐在李云祥床边盯着他发呆，发呆。偶尔趴在床沿上就睡着了，醒了也趴着，就这么看着他。

　　敖丙试探性伸出手，戳了戳李云祥的手臂，没反应……他伸两只手指扣进李云祥虎口，慢慢把他的手拉过来，像一只被默认的小猫，又显得有点小心翼翼。

　　他把李云祥手心朝上拉到脸面前，盯两下把自己的手覆上去，再慢慢把脸俯上自己手背。后来敖丙抱上李云祥的小臂，把脸贴在他的手心里，温温热热的，薄茧的触感很新奇。

　　再后来，少爷和李云祥挤在这张小床上，总趴着睡脖子难受。他侧躺看着这人的侧脸，漂亮的眼尾上扬，鼻梁如削峰，还有这嘴角好似散布磁场充满引力，吸引少爷悄悄凑近，轻轻吻了上去，喉结上下滑动：“晚安。”

　　晚安，晚安，一声声送出去，轻飘飘落下，飘落在这人的眉眼，唇喉，心口，碰不出一点回应，敖丙没有气馁，仍旧轻轻道着晚安，晚安。

　　时间又去了一个月，这天敖丙因为德兴的事去了利家的地盘，商场酒会周旋，他越是急着想脱身对方越是使绊子困他，没困住，等他赶回德兴冲进休息室时，一阵惊寒从脚趾爬上心口——人不见了。

　　谁敢来少爷家里偷人，已经24小时了吗？他被……带走了？惊恐挤走理智占据大脑，敖丙愣在床尾瞳孔放大，呼吸都带上颤抖。

　　“……李云祥！”嘴唇咬紧又松开，他像是使尽力气，又像是鼓足勇气喊出那人名字。

　　——

　　“我在。”

　　一声一点也不熟悉的嗓音响起，敖丙浑身一震瞪大眼睛，震惊快要从眶里漫出来。敖丙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人，是他，还好还好，他还在。

　　过度惊恐让敖丙脑袋宕机，无常索命要什么肉身，自己吓自己。

　　李云祥看见敖丙踌躇一下想上前，终于把人抱进怀里，一下一下抚着他后背，一声一声重复：“我在，我在的，我一直都在。”

　　的确，李云祥一直都在，然后狠狠打自己的脸。

　　这事得回到两个月前，东海一战的一个月后，东海悍了这整整一个月，高温，滴水不降。

　　孙悟空去找了李云祥，要他救敖丙。

　　“不去。”

　　孙悟空带他去了三千年前，带他看了哪吒闹海，李云祥答应了。

　　他留在三千年前，按下时间的快进键，终于找到龙筋在现世的所在，一只当初趁乱溜进李府偷了龙筋的精怪，现在靠着龙筋修化成了大妖。

　　李云祥杀去妖怪的窝，第一眼就火气直冒——那畜生把龙筋缠在腰上，做腰带。火气上头就跳过了和谈的部分，李云祥下杀手要这畜生的命。燃着三昧真火的元神现身，这妖怪便认出来人，哪吒。敌不过便玉石俱焚：“哪吒，六亲不认的骄顽杀神，我以性命诅咒你孤寂一生，还债一生，得不到挚爱，得不到救赎！”

　　妖怪的身体应声化成飞灰，李云祥听这诅咒不痛不痒——逝者不可追，老李早就入了轮回，凭着这一世的功德去过好日子，他现在欠的只敖丙一人，还债，还便是。

　　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自己。

　　李云祥回到过去靠的是魂魄离体，分开久了肉身有点不适应，不然也不至于受那妖怪诅咒，结果就是在给敖丙装龙筋时，肉身与魂魄剧烈排斥，再加上诅咒将他硬生生挤了出来险些进轮回，是龙筋救了他。

　　龙是天生地养，龙筋有着吸收天地精气的能力，那妖怪便是靠的这个修炼。此时李云祥魂魄离体，被龙筋吸了进去锁住，也就给了他机会目睹一切。

　　一开始这条小龙张牙舞爪，想着各种办法要报复他，嘴里却一直念着让他赶紧醒。后来渐渐的话变少，小动作却变多，距离也拉近了。

　　李云祥觉得当初信誓旦旦的自己蠢得不得了，这条龙的小动作就像猫爪子，软软呼呼地踩在他的心上，在他与自己拉近距离时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然后就是每天一句的晚安。晚安，李云祥被锁在龙筋里，声音也被锁在龙筋里，他现在只能期待魂魄归体的那一刻。

　　终于，终于把你抱进怀里。两人相拥无言，敖丙无声地一遍遍确认这是真的，人还在，他醒了。李云祥无声地一遍遍回答着我在，我一直都在。

　　“敖丙，看着我。”李云祥松手同他对视，看着两行泪从他眼眶涌出，然后情难自抑地吻上去，吻上这偷偷亲过自己的唇。他阖眼任泪汹涌，同敖丙的泪水汇合。

　　他们或许始终做不到两清，又或许，这是新的开始。

　　晚上睡觉时，两人侧躺着面对面，敖丙盯着李云祥的眼睛左右忽闪，似乎在纠结什么。

　　李云祥先笑出了一声，而后落了一吻在敖丙鼻尖，最后出声道：“晚安，还有，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