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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戒同所 ...


  •   1.

      六月十三日,我从戒同所出来了。

      我听见校长信誓旦旦的说我已经治好病了,以后是个正常人了。

      车窗贴了防偷窥的膜,从外向里看看不清,但从里向外看就可以看的很清楚。

      靠近校门口附近的铁丝网的梧桐树下有两个人影。

      许安和那个中年秃顶头顶冒油的校长。

      我把车窗放下,夏日若有若无的热风顺着半开的车窗吹进来,很轻的撩起我有些长的,许久未剪的头发。

      发丝在脸上来回晃荡,有些痒。

      透过头发细碎的缝隙,我看见那个秃头的院长笑眯眯的递给许安一个袋子,很大,鼓鼓嚷嚷的。

      半透明的袋子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个校长的声音顺着热风传到我的耳边。

      “......他的病总归还是有可能复发的,多吃点药总没坏处......”

      “......这要不要钱,免费的,毕竟能救一个是一个,我看着好好的孩子感染上同性恋,这病心里也难受......”

      “也不用那么客气.....这药是三分毒,吃多了肯定有后作用......”

      我恶心的扭过头,干呕了几下。

      拿着垃圾袋的手微微发抖。

      被电击的痛苦宛若毒蛇一样顺着视线蔓延开,深入骨髓的痛。

      我的身体在循着本能发抖,我在怕他。

      这似乎是不可规避的。

      我似乎又回到了两个小时之前的主席台。

      雪白纤薄的纸张几乎要被我的汗液浸湿,A4纸上密密麻麻的汉字在我眼中以一种奇怪的形式排列,变形,最后融合成一张古怪又诡异的人脸。

      我在颤抖,但我一个字都念不出来。

      我似乎又念出来了。

      我听见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遥远又清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中传来的。

      “……我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认识到了同性恋是一件多么恶心的病。”

      “……我在此要感谢我们的院长,是他告诉我,我只是得病了,并且也是他治好了我的病……我向在座的各位保证,我今后一定洁身自好,绝不会再犯上这种令人恐怖的疾病……”

      “……我即使回家了也应该按照院长的嘱咐吃药,我之前因为同性恋这个疾病变成了一个无用的废人,对社会没有任何价值的废物,是优生劣逐中的失败者……我现在治疗好了疾病,我应该鼓励让身边更多的人前来治病,我发誓我将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眼前一片模糊发黑,细细密密的针刺向我的手臂。

      鲜艳破碎的血珠顺着青白的手臂划过,被埋在雪堆里半个小时又被挪到暖房导致的青紫依旧可见。

      我是个懦弱无能的人。

      我为了出去,我以一种荒诞不经的形式承认了自己所犯的罪恶。

      …………

      待我重新坐直,许安已经拎着包走过来了。

      藕粉色的长裙摇曳生姿,曲卷蜿蜒的黑色长卷发缠绕的垂在肩颈上,耳垂未吊着一枚水滴状的猩红玉石。

      雪肤长卷发,一张脸在细碎的阳光下倦懒不明,是带着惑气的美。

      也难怪她会去夜店当舞女,漂亮确实是可以变现的本钱。

      哦,忘了说,许安是我姐姐。

      2.

      许安把我带到她很久之前买的小别墅后,就把我关到了二楼的某间房间里。

      我被送到戒同所之前就是住在那儿的。

      房间里的一切和我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小阳台上放的水晶钢琴甚至也依旧好好的放在那儿,没有落灰,地板上铺的白色长绒毛地毯也干干净净,像是还有人住在那一样。

      许安每天都会来看我一次,盯着我吃药。

      那药是一天一次,一次两片的。

      药片圆圆的小小的,却苦的异常干,吞下去,恶心的让人想吐。

      颜色也是很奇怪的灰褐色,闻上去还有一种莫名的酸腐味。

      看上去就不像什么人能吃的东西。

      但是无所谓啊,反正我吃了三年了也没吃死。

      她有时候也会来找我聊天。

      严格来说算不上聊天。

      只不过是一个说,一个听。

      3.

      今天是我生日。

      但是貌似没一个人记得。

      有点可笑的是,连我自己都遗忘了的日子,竟然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记得。

      我垂着睫毛看着桌子上放的糖和下面的一张纸条,百无聊赖的想。

      糖纸是橙色的,还印着橙子切片,应该是橙子味儿。

      我把糖拆开,那颗糖小小的,圆圆的,像那些药一样。

      但是味道是很熟悉的,很甜腻的橙子味儿的水果糖。

      带着廉价的糖精味。

      但是和那些不知道放了什么,但苦的要死要活的药一点都不一样。

      我把糖咽下,转身去了卫生间准备洗漱。

      硬质糖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的摩擦感让我忍不住呛咳了几声。

      今天天气挺好的,阳光出来了。

      暖色的日光被穿玻璃后的铁栏杆切割成不规则的图形落在棕木色的桌面上,桌面上轻飘飘的放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清隽干净,一看就是练过的。

      上面一笔一画的写着“十九岁生日快乐” 七个字,字迹旁边还有一个简笔画的火柴小人捧着一个大蛋糕,画的很潦草随意。

      小人的脸部上方点了两个,看上去应该是代表眼睛的小黑点,小黑点下面是一个大大的括号般的笑脸。

      我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

      没有动。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把它捡起来。

      揉成一个小球,吞了下去。

      3.

      和我一同从戒同所出来的人跟我说那药真的会吃死人。

      我没有理他,只是半坐着,懒洋洋的靠在医院病床的墙上,微眯着眼睛看着被一阵风卷进来的白色轻纱窗帘。

      我的病床靠窗,所以白色的窗帘会时不时的搭在我身上,又很快滑落下去。

      我放松的靠在墙上,只觉得他一直叽叽喳喳的,真的好烦。

      那个人见我不为所动,以为我是不相信,又开始急了。吊针随着他不安的动作晃来晃去的,我看见了他回血的针管,觉得他真的好像个傻逼。

      “我当然知道啊,我都看到死了好几个了。”

      我很散漫的看着他说。

      我确实没说谎,我亲眼看见那些人药吃多了,精神失常,最后活生生的一刀一刀把自己的皮肉全部割下来的人。

      说实话,有点吓人。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我的想法,骂了一句傻逼。

      然后就再也不理我了。

      我也没搭理他,回家的时候手里面多了一颗糖。

      橙色的包装纸,还印着橙子切片。

      那个人说打点滴嘴里面会发苦,硬塞给我的。

      点滴都打完了,还要吃糖吗?

      4.

      那药已经吃了半个月了。

      我还没死。

      有点遗憾。

      5.

      许安最近好像很闲,倒是经常来关着我的那个房间。

      我敢发誓我这几天看到她的次数比我前十六年加起来还多。

      戒同所的三年不算。

      在某次我吃完药后她还没走,半倚在沙发上,耳垂未的钻石耳钉闪着细碎的光。

      “真的是你勾引他的?”许安半垂着睫毛问我。

      我觉得有点好笑,现在才问这个,有意义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淡淡的开口,“我也觉得挺没意思的。”

      “你就当我闲的慌了吧,我问你,是你勾引他的吗?”

      “说真话吧,你知道我这个人有多讨厌你,你说谎的话,我一定会当真的。”

      “对啊。”

      我听见自己很轻的回答她。

      “我没有说谎,我也已经认罪了。”

      “就是我勾引他的。”

      6.

      许安最近好像在忙什么,倒是很少来了。

      平日里我吃药,她也不监督我了。

      我的一日三餐都有人定点定时的送,饭菜很不错。

      但是,我挺想跟那个送饭的人说,你饭都放在防盗门下开的小洞了,就不用穿防护服了吧。

      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什么能致人于死地的传染病。

      同性恋又不传染。

      7.

      一个月过去了,我还没死。

      我这几天倒是没吃药,一直在吃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基本每天早上我床边的桌子上就会有一颗糖。

      包装纸是橙色的,还印着橙子切片。

      里面的糖小小的圆圆的,吃进嘴里是很劣质的糖精味。

      还有橙子香精味。

      我开始有点好奇了。

      毕竟能在四面都是水泥墙壁的房间里溜进来,每天啥也不干,就在桌子上给我放一颗糖的人。

      很像某个傻逼。

      8.

      许安今天好像心情很好,居然破例让我出门活动。

      说真的,那种狭小压抑的房间很容易让人发疯。

      但是我好像是个例外。

      我对在阳光下没什么感受,相对于刺眼的阳光,我可能更喜欢在阴暗潮湿的角落。

      像寄生于地面表皮的苔藓植被一样。

      我在路上碰见了那个和我一起出来的傻逼。

      他似乎半点没有受影响,笑嘻嘻的塞给我一把糖,都是橙子味儿的。

      说实话,那种糖真的不怎么好吃。

      又硬又粘牙,有些糖还融化了,又在糖纸内凝固成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形状。

      但是我还是收了。

      因为我身上既没有银行卡,也没有现金,更别提身份证手机什么的了。

      我现在什么都买不了,而且如果不及时回去,很有可能会死在街头。

      这也是为什么许安会放心的让我一个人出来的原因。

      9.

      回去了我才知道,许安现在的这个男朋友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了。

      据说是国内某校求回来的天才少年,十五岁就上了高二。

      ......

      挺巧的,那所学校正是我高一就读的。

      至于为什么是高一就读的......

      呵。

      10.

      许安不知道怎么了,把那个天才少年带过来了。

      她可真不怕我勾引她男朋友的弟弟。

      我无聊的把嘴里的糖抵在口腔里的各个角落,黏腻的甜味儿蔓延开来。

      许安说那天才少年叫什么我压根儿就没听,只想赶紧回去补觉,昨晚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晚上都没睡好。

      现在我困得靠在椅子上都能睡着。

      我对面的人倒是一脸微妙,就差把“你不要勾引我,我是绝对不会被你勾引到的。”写在脸上了。

      闲的。

      11.

      今天晚上我出门散步的时候,又遇见那个和我一起出来的人了。

      他看见我一点都不惊讶,还很自来熟的在我兜里面塞了把糖。

      这个点儿卡的挺准,我最后一颗糖正好在昨天晚上吃完。

      依旧是橙子味儿的。

      在走之前他说他叫江影。

      影子的影。

      很奇怪的名字。

      12.

      我被许安送到乡下养病了。

      说是咨询过心理医生,这种地方的环境对我的抑郁症挺有帮助的。

      但是我不觉得有什么帮助。

      我好像天生就喜欢阴暗狭小潮湿的角落。

      苔藓是见不得光的。

      我也一样。

      13.

      我没想到我还能在这里遇到江影。

      在某天早上醒来时,门铃就突然响了。

      一拉开门,江影就站在门前。

      他就住我隔壁,说是来给新来的邻居打个招呼。

      14.

      江影今天是翻墙来的。

      我记得他上次是钻狗洞进来的。

      他好像每天都很闲,明明只见过几次面,也能变得花样的进来。

      但从来都不走正门。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我对他来不来找我没什么感触,苔藓只需要基本的生存条件就可以存活。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看出来我需要人陪的。

      当时他不吵不闹就一直待在那儿,也不是很让人反感。

      很奇怪,我不是一个多么天真的人,但是我看到江影的第一眼就对他生不起任何的警惕之心。

      就像我无法警惕我自己一样。

      相应的我也并不反感,并不讨厌他的接触。

      很奇怪,我明明一直在吃药的。

      15.

      江影今天不知道从哪儿搁鸡角旮旯里面翻出了我的药瓶。

      他又在那儿骂我傻逼。

      然后见我不为所动,他把药当着我的面全部到了,冲进了下水道。

      我在旁边看着,不赞成也不反对。

      他倒完药后骂我是个傻逼,一字一句的看着我说。

      “你没病,吃个屁药。”

      16.

      我要死了。

      17.

      我好像发烧了,头好疼。

      头疼到睡不着。

      一动弹就疼的让人想发疯。

      我他妈该不会要被烧傻吧。

      18.

      我没被烧傻。

      因为江影把我送进医院了。

      虽然他在我刚醒的时候就骂了我一顿。

      但是总之我还是没死就对了。

      我的病床在两扇窗户之间,透过窗玻璃能很清楚的看见外面的花园。

      窗边种了一棵梧桐树,年岁很老了,长得很高大。

      梧桐树枝繁叶茂,夏蝉趴在它的枝干间鸣叫,声声喧嚣入耳。

      午后的病房弥漫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因子,江影趴在病床前的桌子上,光把他的发丝染成金色。

      即使是初夏,阳光却依旧燥热难耐,落在他的睫毛间。

      他睫毛轻颤了几下,好像不适应着刺眼的阳光,马上要醒了。

      我看了一眼他眼下隐隐透出的青色,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我把窗帘拉上,又躺回了床上。

      19.

      今天许安主动来看我了。

      很稀奇,都可以列入世界第八大奇迹了。

      她问我院长开的药还在吃吗。

      我说我觉得我没病,我不需要吃药。

      所以我全到了。

      20.

      许安好像很失望的看着我。

      但是,管她呢。

      她在病房里大概待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

      挺巧的,她刚走江影就来了。

      21.

      今天我终于出院了。

      虽然我不知道就发个烧住什么院,但是......

      好像也不是特别喜欢那种很阴暗的地方。

      苔藓偶尔见一下光,也不会死吧?

      22.

      江影今天不知道从哪儿进来了,脖子上被树枝划出了好几道血痕。

      我在家里东翻洗澡,翻箱倒柜找了好久,才找出一个落满灰尘了的医疗箱。

      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见江影吊儿郎当的窝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极其不拿自己当外人。

      比我这个主人还像主人。

      我面无表情的把医疗箱放在桌上,看了眼已经差不多快生锈的铁扣,选择了暴力开箱。

      我在里面翻出了药膏和创可贴。

      江影在此期间还紧张兮兮的凑过来看了一眼,确认了没过期后才又安心的躺了回去。

      他很自觉的凑近我,微微扬起头。

      这个姿势很适合上药。

      他身上有一股很浅很淡的香味,像是冬天落在树梢时清冷的雪。

      有点儿凉,但是很好闻。

      我把酒精倒在他脖子上。

      他伤口处的血液已经凝固了,干成血痂了,倒上去是不会疼的。

      但是江影依旧很夸张的惨叫了一声。

      戏精。

      因为凑的很近,我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他锁骨窝处有一颗小痣。

      颜色很淡,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我手一抖,下意识把棉签摁的用力了点。

      江影大叫着问我是不是想弄死他。

      23.

      江影最近来的很勤,鬼知道他怎么就这么闲的。

      他好像一直想带我出去转转。

      但我并不想出去。

      我是一个另类,一个被隔绝开的怪物。

      我怕他也那么觉得。

      24.

      叶夜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叶夜是许安的男朋友。

      或者说包养她的金主。

      也是送我去戒同所的人。

      叶夜的语气轻佻而傲慢。

      “......我觉得你应该考虑一下,毕竟可不是,谁都有那么好的机会的......”

      “你既然有那么一张漂亮的脸蛋,怎么就学不会服个软呢?别白白浪费了......”

      我突然觉得许安的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同性恋确实很恶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戒同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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